“總之，一起看電視吧，零食飲料隨便吃哦?！?p> 木村喜歡看電視，于是我將遙控器遞給他，自己則和女孩坐在房間的一腳。
臥室的門就那么開著了。午后的日光落在房內(nèi)的桌子上，粉塵在那束刺探進來的光下悠然漂浮。平時看不見的粉塵，在陽光下好像是什么神圣的奇觀似的，我呆望著飛舞的金色塵屑，女孩的體香不時傳來。
木村坐在桌旁，大拇指輕輕的搓摩著遙控器。
電視里放的應(yīng)該是電視劇吧，不知道，我沒有注意看。
我和木村咲間是朋友。
木村與我初中時便相識。初中剛開學(xué)之際，我?guī)еW(xué)的稚氣，立志要好好學(xué)習(xí)，和所有同學(xué)都成為朋友。最初巧然與我鄰桌的人就是木村。我和他當(dāng)然是很順利的友好往來。
初中時的我，一切都很順利，我成績優(yōu)秀，很受老師喜歡。在同學(xué)之中也是廣受歡迎，雖然沒有被告白過，但與女孩子之間的交往也都讓我舒心。沒有奇怪的傳聞，沒有找上門的麻煩，有的只是每天與同學(xué)的歡笑，偶爾和老師請教學(xué)習(xí)，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我是班級的紀(jì)律委員，因此還會不時受到一些同學(xué)的巴結(jié)。
我的父母嚴格教育我要正直做人，我平時為人處事也是在力所能及下嚴格遵守規(guī)矩。徇私枉法的事情我當(dāng)然會拒絕。
我對責(zé)任感沒有什么概念，那時，我認為，責(zé)任只是一個口號而已。只需要做好自己，做一個能力出眾的人，所謂責(zé)任就像任務(wù)一樣，很簡單地就會被順便的完成。事實也支持我的想法，我只是做好了自己，一切事情都會被順風(fēng)順?biāo)Ｒ驗樾袨槎苏?，所以不會被老師批評；因為待人有道，所以不會被指手畫腳；因為成績優(yōu)秀，所以做什么事都會得到父母的支持。
我意氣風(fēng)發(fā)，想要更加優(yōu)秀，想要成為出眾的人。
即將畢業(yè)之際，學(xué)校舉行了一場運動會。
我體格還算健壯，運動能力也很強。于是我踴躍的選擇報名參加。
我們的班級的凝聚力很強。仲夏之際，日頭很烈，每個參賽的同學(xué)都能受到同學(xué)的鼓勵，一切都井井有序的進行著。在賽道上，看著這人潮起躍的熱鬧場景，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做出一個好成績。
當(dāng)然，我沒有失敗。離開了賽道，我不再是運動員，但作為班委，我還有未竟的工作。
我們的班長是個女孩，她能力出眾，認真負責(zé)，包括這次運動會，她也嚴謹仔細安排好了各項事宜。我佩服她的領(lǐng)導(dǎo)力，不是出于喜歡，我認為這樣的人，是應(yīng)該受到眾人的支持和幫助的。
我曾偶然的得知，班長實際上是個非常敏感的女孩子，她因管理方面的問題，受到不良學(xué)生的攻擊。不僅是關(guān)于她不好的流言，而且有直接針對她的攻擊和威脅。這一切她都一人默默忍受。因此，在這場臨別之際的運動會，我想，哪怕是為了她的這份精神，我也一定要出一份力。她或許還在賽場上為努力運動的同學(xué)們加油鼓勁吧。
當(dāng)時，木村負責(zé)衛(wèi)生，他把通知同學(xué)進行打掃的任務(wù)給了我，讓我代他去班里通知他們，想到這是做好事，我欣然接受。進入班級，我通知了第四組的學(xué)生，這是他們需要打掃衛(wèi)生的日子。可一行人走后，一個明明該出去的人，他坐定不動。
“你為什么不去？”我上前問。
“為什么我要去？”他玩著手機，“今天沒有輪到我?！?p> 我生氣了，眼前這個平時在班里就很孤僻的人此時在我眼里，就像一直讓班長受盡委屈的罪魁禍?zhǔn)滓粯印?p> “讓你去你就去！”他沒有說話，向班級外走去。在班級的門口靠著墻繼續(xù)擺弄手機。我忍無可忍，向他沖去。他見我過來，把手機放入口袋。但沒等他下一步行動，我直接打了他一拳，拉著他的衣領(lǐng)。他被我扣在墻上，不得動彈。
“你憑什么不去？”我大聲地沖他吼叫。
我認為他會說些表示他并不屈服的話語來繼續(xù)反駁我，我當(dāng)時可能就是在期待這個人能夠說些什么。我惡狠狠地盯著他，加緊雙手對他控制?？勺屛乙馔獾氖牵@訝地看著我。我雖然也為他的反應(yīng)疑惑，吃驚。但我沒有收起我憤怒的表情。他一句話也不說，我便打算再給他一拳。這一幕被上完廁所的木村看到，他當(dāng)即攔住了我。
“你干什么！”我沒有回答木村，轉(zhuǎn)身離去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走了，我向操場走去。在路上，我什么也沒想，只是走著。
為什么要去操場呢？我去干什么呢？或許，我當(dāng)時只是想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那個我大打出手的同學(xué)。我沒走多遠，木村追上我。
“今天確實不是他打掃衛(wèi)生，他只不過偶然坐在那里?！蔽覜]有說話。
“我知道，你也是為咱們班考慮。你冷靜一下吧?！蔽页聊詫δ敬宓陌参?。我一人蹲坐在操場上，回想著剛剛的事情，回想著木村的話。
不是的，不是的。木村，我不是為了什么班級，不是什么沖動。我只是……
我只是想這么做而已，想成為這么做的人而已。
我做了錯事，我冤枉了好人，冤枉好人是不對的，我將受到懲罰。
可后來，什么也沒發(fā)生?；氐桨嗬?，班長笑著跟我打招呼，說辛苦我了，雖然只是第三名，但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她硬要我收下她的飲料，我收下了，跟她說了謝謝。老師叫我過去，他稱贊我的表現(xiàn)。其他同學(xué)也都笑著跟我打招呼，就好像我什么也沒做一樣。
“能教到你們，真的是太好了?！崩蠋熯@么跟我說，辦公室只有老師和我“你，天宮，你是我引以為傲的學(xué)生?！?p> “我能遇到您這樣的老師，也倍感幸福?！蔽蚁蚶蠋熒钌罹瞎?，我哭了。即將和老師同學(xué)分別，老師又說了這樣的話，我不禁潸然淚下?？蛇@眼淚還有一個原因，因為我當(dāng)時，因為那個同學(xué)，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無論是老師說的話，還是我說的話，都顯得那么輕薄。我雖就站在老師面前，可我好像在辦公室外面，我的靈魂在辦公室外，看著這一切。為什么，老師。為什么不責(zé)備我。原因很簡單，那位同學(xué)什么也沒有說。他為什么，不伸平自己的冤屈？畢業(yè)典禮時，學(xué)生們一個接一個的和老師擁抱。我當(dāng)然是排在先列，當(dāng)我和老師擁抱時，同學(xué)們有的大聲歡呼，有的欣然微笑，有的感動流淚。因為昨天下午已經(jīng)和老師道別，此時我并沒有什么強烈的感覺。和老師分開以后，我遠遠的退去。在人群之外看著接下來的場景。昨天被我打的同學(xué)，他叫田村中谷，他哭泣著和老師擁抱。
你為什么......
“喲，怎么了，在這發(fā)呆?！笔悄敬?，木村咲間。我看看他，又將視線轉(zhuǎn)向人群。
“木村，你說，為什么呢，我明明做了錯事，他是冤枉的......為什么......”
我想問什么呢？剛剛我在想什么？從我一張嘴，我就忘得一干二凈了，我想問什么呢？我想說什么呢？我想讓木村告訴我什么呢？
我放棄了。
額頭上滲出汗，視野因為夏日強烈的光線變得原來越模糊，我睜著眼，可早就已經(jīng)什么也看不太清了。我一點也不熱，烈日下，我一點也不熱，手心發(fā)涼。
“很簡單啊，他已經(jīng)原諒你了?！蔽液荏@訝，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我還是很驚訝。這雖然和我想的不一樣，可是聽到這句話，我感到什么被填補了。我向木村看去，他瞇眼看著和老師說笑的學(xué)生們。我感到悲傷。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完全不理解木村，我一點都不理解眼前這個我成為“朋友”的人，回想起來我和他的種種，我發(fā)現(xiàn)我們不過是點頭之交。這真的稱得上是朋友嗎？木村喜歡什么？木村有什么習(xí)慣？木村這次期末考試考了第幾名？木村要上什么高中？木村的夢想是什么？木村的朋友又是誰呢？他平常喜歡去哪里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對于這個一句話就填補了我的內(nèi)心的人，我一無所知。這時，田村中谷擦拭著眼淚走來，他就要離開這所學(xué)校了，我是他看到的最后幾個人。對不起。我本想這么說，他卻對我微笑。我也報以微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那天也什么也沒說。不過，我明白了。我從來沒有顧及過旁人的感受。我和木村上了同一所高中，像命運一般，被分到同一個班級。我和木村成了朋友，我喜歡上看書。
“噯，遙太?！?p> “怎么了？”
“要看新聞嗎？”
“不行?！蔽易柚顾?p> “天已經(jīng)黑了?！?p> “是啊。”冬天的夜晚總是來的很快。
“要出去玩嗎？”
“去哪里？”
“久違的去卡拉OK吧？”
“聽起來不錯?！?p> “要去嗎？”
“這個......”我看向女孩。
“怎么，害怕碰見‘他們’嗎？”我沒能立即回答。
“沒關(guān)系，萬一遇見了，我會替你好好收拾他們的?！蹦敬辶⑵稹?p> “那可得謝謝你啊。”我笑道，“沒事，不怕的。”
“那就好?！蹦敬遄吡顺鋈ァ?p> “怎么樣，去嗎？”我問女孩。可話一出口，我突然后悔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女孩一直在玄關(guān)站著，還沒有穿鞋子。里面的燈都被我們順手關(guān)了。出了門發(fā)現(xiàn)，天沒有完全黑下來，還是稍微黯淡的青色。這樣，沒開燈的房間就顯得很黑，向女孩身后的深處望去，除了隱約看得到的門框以外都是一片暗幕。她好像站在另一個世界看我，久久的沒給出回應(yīng)。
“嗯，去?！迸⑼饬?。
我此時覺得不該讓她去，要問為什么，或許是氛圍使然。可話已出口，我無奈的看著女孩坐下穿鞋子。
“算了算了，女孩子就不要去了?！眴D間說，我和女孩都驚訝的看著他，“我和遙太有許多許多話要說呢。”
“這樣啊?！迸⑼Ｏ铝舜┬拥膭幼鳌Ｎ蚁騿D間投去感激的目光，隨即快步向屋里走去，打開了屋內(nèi)所有的燈。迎著咲間和女孩兩人驚異的眼光，我心滿意足的走出了房間。
“我會早點回來的?！蔽倚χ蚺⒄f。
“嗯，路上小心?！蔽逸p輕把門關(guān)上，回味著女孩那一句問候的話。
她真的好像就是我的妻子一樣！
我和咲間并不經(jīng)常一起出去，我也沒有和他去過卡拉OK的記憶。只是初中同學(xué)在過生日的時候，我和他恰巧都是被邀請的對象。說到底，雖是朋友，我們也只是偶爾會在放學(xué)的路上遇到，然后一起走一段不長的路而已。咲間總是會走到我身邊，和我聊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為了不讓他失落，我也都會一一回應(yīng)?？膳c往日不同，他今天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
進入冬季，已經(jīng)過了多久了呢？可還是沒有一點要下雪的意思。路口的樹上雖不茂密，卻也掛著不少的樹葉。因為是星期六的原因，來往的行人多了起來，最近風(fēng)大，很多人都戴著圍巾。河流當(dāng)然也沒有結(jié)冰，我摸了摸冰冷的欄桿，向自己家方向的小橋看去，已經(jīng)走了很遠，我的家的亮光慢慢已經(jīng)縮成一個點。步行回家的上班族從身旁經(jīng)過，他伸了伸腦袋，是在調(diào)整脖子上的圍巾。我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路上，咲間已經(jīng)離我稍有一段距離，他只是漫步走著。路燈下，不時能看到他吐出的熱氣。我加快腳步想要跟上他，可將要走到他身旁，我又慢下步子，繼續(xù)跟在他身后。
咲間選擇的店就坐落在我和他放學(xué)回家時分開的那個路口上。我要經(jīng)過的胡同就在路的對面，可今天我到這里就好，不用經(jīng)過那里。這里地勢較高，向?qū)γ娴慕痔魍麕缀跄芸吹饺?。來往快樂的行人幾乎擋住了路面，隔了幾十步就有的小吃店排滿了有一群的人。店內(nèi)蒸騰著熱氣，隊尾的人不是向雙手哈氣，滿心期待的踮腳向店面看去。買到東西的人和同伴談笑，吃完最后一口在別家點買的可樂餅。
“到了哦，今天我請客?！闭玖艘粫?，咲間對我說。
“嗯?！蔽姨ь^打量了一下我們的目的地。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仔細看這座建筑，燈彩有型有致的鋪設(shè)在恰到好處的線條上，堂皇的金色裝飾不時地交相閃爍。
進入室內(nèi)，咲間和服務(wù)生交談，我則遠遠站的，繼續(xù)觀賞店內(nèi)的景色。正當(dāng)我的目光落在一個紫色的沙發(fā)上，咲間向我走來，示意我過去。服務(wù)生將我倆請入離前臺不遠的一個房間內(nèi)，打開門，屏幕放著視頻，與門外的金色燈光不同，屋內(nèi)的燈球不斷閃爍，讓我些許感到不快。我一下坐在沙發(fā)上，決定先讓自己適應(yīng)這耀眼的燈光。咲間跟服務(wù)生要了啤酒和果盤，隨后走到點歌臺的位置。
“你不是不喜歡喝酒嗎？”我問。
“今天沒關(guān)系。”咲間已經(jīng)點好了歌曲。
咲間沒有唱歌，他打開原唱，降低聲音。隨后挑了挑室內(nèi)燈的開關(guān)，室內(nèi)突然變得明亮，和廳外幾乎一樣。
“遙太，你聽過我唱歌嗎？”
“嗯，記得，那次生日會的時候你唱過?！?p> “怎么樣？”
“還可以?！睂嶋H上我忘了，我想，回憶的時候沒有討厭的感覺，說明他應(yīng)該唱得不錯。
服務(wù)員把點的東西送進來，我和咲間同時開了一罐啤酒，我倆同時喝了一口，他起身調(diào)音樂，他準(zhǔn)備唱了。我看著他，喝著啤酒，很快這一罐就要喝完。咲間向我看了一會兒，伴奏響起，他開始唱歌了。他唱的好聽的，我不時欣賞他認真唱歌，換手拿麥克風(fēng)的樣子。我把啤酒罐放在嘴邊，搖動身體，吸飲隨著我的晃動涌上來的啤酒。屏幕上的歌詞滾動著，我呆滯的看著一句一句歌詞，聽著咲間的聲音。酒喝完了，我清醒起來，去拿下一罐。
“明天的夜晚——
我再去見你吧——
怎么樣呢？你或許會不在呢——
可是沒關(guān)系，我們永遠都是一心同體——”
他唱的真是很不錯，我放下啤酒，想為他鼓掌，可注意到他認真的表情，突然又打消了想法。
“未來的某一天，再回憶起來吧——”
這首歌結(jié)束了。
“漂亮，唱的很好哦?！?p> “你也來唱一首吧？”
“不，你再唱幾首，我想聽著。”
“我已經(jīng)唱了三首了?！敝钡絾D間說出這句話前，我的大腦就像生銹了一樣。我?guī)缀跻稍谏嘲l(fā)上，只是喝著啤酒，沒有思考任何東西。我一下子站起身我一下字站起身來，腦子暈乎乎的。走向點歌臺，深吸一口氣，我并不討厭包廂的氣味。
“沒辦法。我也唱一首。”
咲間坐到我剛坐的位置，放松身子看我。然后閉上眼，長舒了一口氣。他轉(zhuǎn)過頭去，意味深長地瞇著眼看著屏幕。
“兩手空空，降生于世的我——
在永恒的縫隙之間掙扎徘徊——”
“很好哦！就這樣繼續(xù)唱！”
咲間突然的喝彩，讓我“咳”地頓了一下。我朝他轉(zhuǎn)去，又快速轉(zhuǎn)回來，但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看他，為什么轉(zhuǎn)身，我也不清楚。實際上，我是受寵若驚了。
“愛能做到的還有什么呢——
我能做到的還有什么呢——
因為是你給予的勇氣——
所以只有為你使用才行——
是你分給我這份愛的感情——
那么若不是你就毫無意義——”
咲間笑著向我看來，我與他對視，等著下一句歌詞。
唱完之后，咲間鼓掌，我后退幾步，如釋重負地坐在沙發(fā)上。
咲間又點了一首歌。這次，他沒再看我，只是對著屏幕，專心致志地唱著。
啊，來了，是這種感覺。
過去，我常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每一次都會有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經(jīng)過，人們之間的氣氛早就不像一開始那樣興奮熱烈。雖然彼此就在身邊，或許活動還在繼續(xù)，但是卻能明顯感到，那一小段距離在越拉越長。歡喜之情不再連接交合。
這種時候，臉上的笑容變得生硬，任何話語都顯得軟弱無力。這就需要有人能夠出來炒熱氣氛?？墒?，炒熱氣氛并不是為了還能在一起，至多能做到的是讓即將到來的分離更加體面。如果不巧，同行的伙伴沒有這樣的人，那么這段最后的時間就會顯得額外冗長。就像一本小說，因為不知道如何結(jié)尾而寫了大片無何奈何的廢話一樣，故事主人公就會像木偶一樣活動在字里行間，做的卻全是些一如往常，莫名其妙的無意義的事情。
我和咲間，大概都不是這樣的人。尤其是我，我不僅做不到，反而會因之痛苦。對我來說，這難熬的時間就像黑洞一樣。和伙伴出去的時候，我沒有一次不懷著恐懼之心等待著這一段情節(jié)的到來。就算有人能拯救僵硬的氣氛，對我來說也是沒有意義的。我的心害怕這股氣氛，會早我的身體一步遠離人群。所以在我眼里，這一切的都顯得拖泥帶水。我沒辦法和一起經(jīng)離過歡樂時光的同伴好好的說聲再見。這樣的我，就算再想融入氣氛，也不會為大家?guī)砣魏螠囟?，無論做什么最終都只會落得一個磨瑕毀玉的愚蠢結(jié)果。
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氣氛。
而這種時候，我會沉默。我的靈魂會被“氣氛”丟到一個寒冷的角落，它遠遠地看著被人群牽引的我的身體，期待他能趁早找到合適的離開的機會。不過，只是我和咲間兩個人的話，可能會好一點。
咲間正唱著歌呢。
對，就這樣，不要往我這里看了吧。我現(xiàn)在肯定是一副落寞的表情吧。真是莫名其妙啊，難得兩人一起出來。歌曲結(jié)束了，我再次夸贊咲間的唱功。
咲間點了一首歌，打開原唱，將聲音調(diào)小。咲間調(diào)完音樂，坐在我身邊。
“后天，去學(xué)校嗎？”咲間突然的問題，讓我本因習(xí)慣而渙散的精神凝聚起來。這個問題需要我思考，但是回答起來其實很容易。
“不去。”
“為什么？”咲間問。
我伸直身體，舒了口氣。
“咲間，我決定忘記一切?！?p> “什么意思？”
“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學(xué)校的事情，我決定忘掉?！?p> “為什么決定忘掉？”
是啊，為什么呢？我的內(nèi)心幾乎是和咲間同時問出了這個問題，兩個聲音再腦子里回響，催促著我做出像樣的回答。可奇怪的是，我明明是有答案的，可這個時候想說出來卻很難，我想不到該說什么。理由有千萬種，可是如何付諸語言呢，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我看向咲間，他也正望著我，他的眼神很堅定，像決定了什么似的充滿覺悟。我與這種眼神對上，一時間像個被審訊的犯人似的轉(zhuǎn)頭過去。
盤子里的水果擺的很整齊，我拿走一塊西瓜的那一邊，一些水果無序地倒落，各種顏色的汁水混雜在一起。
“已經(jīng)忘掉了。”我這么說。想了半天，最后還是說出這種話，我恨自己的愚笨，恨自己連個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好。
“如果這樣讓你開心的話，那就這么做，”咲間放棄了詢問，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不過，‘忘記’嗎，沒想到你會這么說?！?p> “怎么了嗎？”咲間放棄繼續(xù)問下去，我因之松了一口氣。同時油然而生的，還有對自己的憤恨和無盡的落寞。
“忘記”，為什么說出這樣的話呢，我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她。
“總覺得這種說法......不，是我的錯覺吧?！眴D間背對著我，走向出口，然后向我回頭，“走吧?！?p> “嗯?！蔽移鹕?。直到從卡拉OK走出去，我都在想，我是應(yīng)該和咲間再說些什么的。
我一邊望著他的背影，一邊在腦中組織詞匯。咲間推開門，屋外的冷風(fēng)碰巧猛地吹來，吸了口涼氣，努力拼湊起來的話再次變得散亂無章。我因此失落，低下頭望著地面。
“那個女孩......”
聽到咲間的聲音，我猛地抬頭。我很好奇他接下來會說什么話。冷風(fēng)再次吹起，咲間的頭發(fā)微微飄動。一群人從我倆的身邊經(jīng)過，街道上人們的交談聲和遠處路面汽車的鳴笛聲交雜在一起。咲間長吁了一口氣。
“你該想想辦法，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可能會惹上麻煩?！?p> “能有什么麻煩？”我用執(zhí)拗的語氣反駁。
“沒什么，忘了吧?！?p> 咲間仔細地盯視著我，期間，他的目光突然下移，隨即又重新注視我的臉。他臉色蒼白，耳朵通紅。他張嘴吹了一口白氣，可只是動了動嘴唇，什么也沒說，他雙手插入口袋，轉(zhuǎn)身朝街那頭的深處望了望，向前走了幾步，然后側(cè)身看向我，一只手從口袋里伸出來對著我招手。
“那就這樣，遙太，明天見?！?p> “明天見?！蔽蚁乱庾R的回答。
寒風(fēng)從剛剛起就一直吹著，我的眼睛被刮的酸疼，漸漸模糊了。我究竟在這風(fēng)中站了多久呢。風(fēng)還在吹著時，咲間道完別的時候沒有立刻就走，他也站了一會兒。我分明看到他對我微笑?，F(xiàn)在風(fēng)已經(jīng)停了，揉了揉眼，眼睛也不再酸了。我轉(zhuǎn)頭向咲間走的方向望去，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找到他時，他已經(jīng)就要消失在轉(zhuǎn)角了。我本以為，如果是和咲間兩人出去，就不會有這種感覺。我回頭看了看卡拉OK的建筑，燈彩照舊閃著絢麗的光芒，可這是再看，已經(jīng)沒有剛剛進入時為之贊嘆的感覺了。
行人們從我身邊經(jīng)過，有獨自默默走開的；也有幾人相伴，喜悅的交談的。呆呆佇立間，一對情侶碰到了我，男子禮貌地跟我道歉，我也笑著回應(yīng)。我這才終于走上回家地路。因為啤酒的原因，每走上幾步腦子就要有些暈暈的感覺。冷風(fēng)若是吹得烈，太陽穴還會微微發(fā)痛。我倒是沒有醉，與其他人大同小異地邁著步子。離家越近，附近的燈光就要再暗些。車子一個接一個的從身旁的車道駛過。
冬天，獨自一人走在街上，不時會感覺自己被保鮮膜一樣的東西蓋住了，但那決不是像保鮮膜那樣讓人透不過來氣的東西。不過它讓人覺得生冷。這種時候，就會異常地在意起身旁經(jīng)過的行人。陌生的人一個個的從身旁經(jīng)過，有的人會短暫的投來目光，有的人則專心走自己的路。有些可愛的人，遠遠地就注意到你，隨后移開視線，再到你身邊時，會又看你一眼。與這樣的人擦身而過時，由他們的外表而定，我可能會輕聲一笑。笑過以后，就感到落寞，更加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人在大街上行走。
朝路的盡頭看去，離這條路的路口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我深吸一口氣，向右手邊轉(zhuǎn)移視線。遠處靠近河的馬路也是與這里別無二致的景色。遠離了那些個金玉其表的建筑，月亮漸漸的可以看見了。無云的天空有幾顆星星聚在一起，仔細一看，有三顆是連成一條直線的。我把目光再次放回道路上。冬天是個奇怪的季節(jié)，雖然覺得自己穿的衣物已經(jīng)足夠保暖，可脊背還是會不時發(fā)涼。我想起在包廂里的溫暖，想起咲間唱的歌，像是把歡快熱鬧的場景放在口中細細咀嚼，就像我常做的那樣?？墒牵磺卸己芊ξ?。我知道，或許早在咲間唱完最后一首歌時，我與他今日的所有就已經(jīng)過期了。想到這里，過往每次離別之后的空寂抓住機會一同向我襲來。難以忘記的過往的傷痛，心靈的落寞。它們曾對自己造成過一次傷害，不僅如此，它們會附在孤獨的靈魂的某個角落伺機而動，待這靈魂再次受到傷害時，它們一擁而上，試著去把即將增添的傷口撕的更大。我再次想起今天沒有經(jīng)過的那個胡同，想起對我施以暴力的人。我更加決定了要將其忘掉的決心。這樣想來，緊鎖的眉頭舒展開，我又變成空蕩蕩的“行人”。我酒量很足，只是喝點酒不會醉的。微微的頭暈，靠著理性也完全可以抑制住。可平時就想要尋找放肆機會的理性，在飲酒之后就更想著要去做一些擦槍走火的事情。放棄了端正的走姿，試著輕微的去搖晃，突然就享受起這種亂七八糟，無所顧忌的感覺?？墒抢硇允窃诘?，我笑了笑，向便利店走去?；蛟S是因為意猶未盡吧，我買了一瓶日式威士忌。節(jié)假時，偶爾會拿這種類型的酒來喝。今天也是來了興致。為什么會喝上這個東西呢？走出便利店，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將瓶中的酒一飲而盡。我的臉因為酒的刺激扭曲變形，咽喉首先開始發(fā)熱。走到垃圾桶旁，把瓶子輕輕扔進去。離家已經(jīng)不遠了。
走到橋上，我感覺的酒勁漸漸上來了。于是靠在橋欄上，想要細細感受。風(fēng)徐徐吹著，嘴里的酒味兒被送入鼻腔。我沒來由的笑起來，開始只是沒有聲音的咧開嘴，后來從咽喉出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我聽著這笑聲，竟因感到滑稽，徹徹底底地笑了。我的臉開始發(fā)熱，大概已經(jīng)通紅了罷。隱約的可以聽到一些聲音，可我已經(jīng)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了。思路變得亂七八糟，我也不再停步。
這樣一個人回家，是第幾次了呢？
腳步開始變得凌亂，我想象著自己曾怎樣和朋友道別，怎樣裝出笑容說“明天見”，回家的路上，像在找什么東西一樣左顧右盼，或是像行尸走肉一般低頭邁步；我想象著自己上樓的樣子，想象著自己一個人在燈光下登上一級又一級臺階的樣子，想象著自己扒拉著鑰匙，把鑰匙插入鑰匙孔打開門的樣子，想象著家里，總是只有自己的臥室亮著燈的樣子，想象著自己一下子倒在床上的樣子。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事情。
驀然間，我被打倒在地、沾染一身臭水的畫面再次在腦中上演。這時，我正在臺階前。
我笑了，這次沒有聲音，可是我笑的很厲害。我笑地越激烈，我就越恨自己，越恨自己，臉就越是猙獰地笑。
連這種破事都要耿耿于懷的廢物。
視野隨著上樓的步子上下?lián)u晃，我已經(jīng)走不穩(wěn)路了。大腦已經(jīng)沒辦法正常地處理視野了，我面前一片漆黑，就像我回到家，打開門后即將看到的那樣。我決定先把鑰匙拿出來。
于是，走廊燈下，我像即將轉(zhuǎn)停的陀螺一樣擺著身子，翻弄著手中的家門鑰匙。登上最后一級臺階，向家門望去。我像是親眼目睹了神跡的虔誠的教徒，以慶幸崇拜的神情在原地久久佇立?；蛟S這對我來說，就是神跡呢？遠處的天空，飛機一閃一閃的飛過。已經(jīng)大概九點了，夜很深。我站的地方的聲控?zé)粢呀?jīng)滅掉了。家門敞開著，屋內(nèi)的燈光灑落出來，和門口的燈光彼此交融在一起。
女孩穿著黃色的連衣裙，雙手扶著欄桿，朝我的方向看來。她精致小巧的身軀在冷風(fēng)中輕輕顫著，掛在臉頰上的頭發(fā)有幾縷飄到耳后，似乎是害怕遮住她天使般的微笑。視野越來越暈了，我一個踉蹌，伏在欄桿上。燈亮了，我瞇起眼睛，勉強和女孩對視。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蔽易呱锨斑@當(dāng)，女孩已經(jīng)進去了。每走一步，面前的景象就天翻地覆起來。耳邊傳來水聲，到了門口，聽得就更清楚了。
“水放好了哦，剛剛好呢?！迸⒑荛_心的樣子。
“你在等我嗎？”我想問她，可話沒有說出口。不知為何，咽喉很酸，說不出話來。我默默走進浴室，卸下衣物，整個人進入浴缸里。我想清醒過來，可是泡進去以后，大腦更加無可救藥的天旋地轉(zhuǎn)。
“怎么了嗎？”女孩問。
“沒事的。”我深吸一口氣，大聲回答。
說完話之后，頭很痛。不過這樣就好了，我真的好怕她聽不見，好怕她因此擔(dān)心我啊。搓香皂的時候，想起忘記把換穿的衣服拿來了。擔(dān)心的心緒，被醉意和水沖的煙消云散。我洗完澡，起身出去。發(fā)現(xiàn)衣服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在門口放著了。我盯著衣服，歪著頭看了好久，終于動身穿上，穿的時候還差點摔倒?；氐脚P室。
“好大的酒味?！?p> “抱歉?！蔽倚Φ馈Ｎ衣淖?，盡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體面，可是腦袋晃得亂七八糟，我不禁憂心忡忡起來。我真的很擔(dān)心被她討厭。
“玩的開心嗎？”
“嗯?？上У氖?.....如果能聽到你唱歌就好了?！?p> “想聽嗎？”
“很想。”
“咳咳?！?p> 她這是要唱了嗎？我很興奮，可是，酒精的緣故，我沒能表現(xiàn)出期待的樣子。
“如果——
能生存百年的話——
我們該在這世界里做什么呢——
如果是你的話——
我們兩人的話——
即使是千篇一律的每天也可以哦——”
“好棒哦。”我含糊地稱贊。
“好聽嗎？”
“嗯。很好聽?！?p> “嘻嘻，那就好。”
我坐起身子，緩緩地向床邊走去。我堅持著不搖晃，終于到了床邊，我徹底放松，一下子倒在床上。我挺著身子，在我的位置閉著眼躺下。
“睡吧，把燈關(guān)掉?！?p> “嗯?！边^了幾秒，燈滅了。這樣一來，眼睛舒服多了。我突然發(fā)覺，這張床真的很軟，真的特別舒服。我在枕頭上蹭了蹭腦袋。這個枕頭也是，怎么枕怎么舒服。
沙拉沙拉，是女孩的聲音。我配合著聲音，想象著她在床上躺下的樣子。這個腦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思考就會痛了，可我還是努力想象著。女孩的體香逐漸傳來。
“酒味好臭?！彼p聲說。
“嗯?！焙诎抵?，我感到她在靠近。
“剛才，那是在等我嗎？”我問。
噗，可真是個蠢問題，還能是在等誰呢？
“嗯?！?p> “謝謝?！迸]說話?！耙粋€人在家里，無聊嗎？”
“不無聊。”
“是嗎。”
我想要問“你都做些什么呢”，可沒能問出口。
我的頭開始疼起來，我回想起咲間的話。
“吶?！蔽医信?。
“嗯？”
我沒能說出口。
“吶?！?p> “怎么了？”女孩輕輕的說。她輕聲說話的聲音很可愛，我不禁想讓她這樣說更多的話。
“你，想回去嗎？”
“不想。”
“是嗎?！?p> “遙太討厭我了嗎？”
“沒有，怎么可能呢，我......”頭很痛，意識也模糊著，“我啊......”
“嗯？”
“沒什么，晚安?！?p> “嗯，晚安?！?p> 我想讓你永遠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