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天便是上元節(jié)，做為四季園的主婦，張靈兒自是不舍九斤遠行。
夫妻二人順風順水，衣食無憂，但張靈兒也知道，九斤早晚會走出這片天地，到底將來如何，她一個婦道人家又如何說的清楚？
給九斤收拾完出行服飾，又將巴彥喚到近前絮叨一番，終在正月十一日辰時，率領(lǐng)北海鎮(zhèn)一班文武，在北山碼頭送別那艘福船。
望著漸漸消失的白帆，雪梅懷里的小八斤說了句：“大大走啦?！?p> 雪梅答應(yīng)聲，猛地一愣說：“八斤說話了，大奶奶，八斤說話了。”
坐在福船上正在制定路線的九斤，還不知道他兒子已經(jīng)會說話，而且說的第一句竟然是叫大大（父親），此刻他正對著桌上的路線圖苦思冥想。
此番出門，巴彥帶了三十名優(yōu)異飛天隊員，牛武從常義那里借調(diào)三名阻擊手跟隨。
常義眼巴巴看著九斤他們遠行，做為九斤的發(fā)小，他是唯一一個不顯山露水的人。
但他在萊州府，不僅要守護大基山和牛頭山、文峰山，還要管理和接收新的鐵衛(wèi)小隊成員，更要在牛頭山伺候金毛。
就這么一個干巴瘦小的人，在整個北海鎮(zhèn)的老人里面，沒有不望著他發(fā)怵的。
他和蔡興自小就擔任北海新一村的主事，現(xiàn)在更是整天伺候那頭神獸金毛。
看著也沒個正經(jīng)營生，但多少了解些北海鎮(zhèn)底細的卻知道，牛頭山那個萬人敵，除了九斤和他大師姑，也只有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常義能驅(qū)使。
九斤此番并非要出門攪渾水，也不是要在這亂世烽煙中搞出什么名頭，而是要遏制下大明氏族階層瘋狂的舉動。
根據(jù)綜合分析，此番義軍并沒有明確的前進方向，若氏族豪門沒為他們提供糧草輜重和朝廷兵馬動向，義軍就是一群無頭蒼蠅，只能四處亂撞。
而他們明知中原大旱，赤地千里，很難獲得補給，卻依然突入中原腹地，到底是為什么？
隨著北海商隊的消息源源不斷到來，九斤也終于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蹊蹺之處。
這支五萬多人馬的義軍，除了回回營的馬守應(yīng)五千人馬去了漢中，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部近四萬人，一窩蜂的向豫南而來。
豫南有南陽府，除了府城，鄉(xiāng)村早就十室九空，起義軍的馬步軍若沒有糧草輜重供給，如何完成這近千里行軍？
洪承疇和盧象升的朝廷兵馬，正從南北兩個方向進入河南，聽說這次還出動了關(guān)寧鐵騎。
起義軍被南北夾擊，幾萬人馬想要打破府城，又沒重炮協(xié)助，破城基本沒戲，除非城內(nèi)有內(nèi)應(yīng)并搶下城門。
也就是說，起義軍此番南下，帶有明確目的，如此孤注一擲的行動，一定是具有極強戰(zhàn)略性目的。
九斤在輿圖上查看良久，河南并沒有意義重大的目標，西南有陜南和湖廣，督撫盧象升巴不得他們一頭撞過去。
北面，洪承疇三萬六千大軍正渡黃河南下，手里那支五千人的騎兵戰(zhàn)力強悍，不是義軍能抗衡的。
那么起義軍只能前往東南，進入東南不僅能切斷運河，還可以殺入揚州蘇州杭州等膏腴之地。
只是氏族大戶和地方文武官員，不會允許義軍進入，他們只需用海量的錢財，就能打消義軍染指江南的念頭。
那么最終的目標僅剩一處，那就是中都皇陵，鳳陽有八衛(wèi)一所的軍戶，和其他各地衛(wèi)所一樣，常年都是只有名冊不見兵馬。
起義軍奔波千里，沿途沒有補給，甚至許多地方河流干枯，連水都沒有。
沿途若沒強有力的補給，單純憑借‘挖斷龍脈’的信念，是不可能完成這近千里行軍。
起義軍要挖皇陵，首先要完成行軍，騎兵里的騾馬牲口，只有沿途氏族大戶的鄔堡能提供有限的糧草水源。
能說動起義軍奔波千里挖墳，并在赤地千里之處，為大軍提供糧草輜重和飲用水，這說明相關(guān)氏族們已經(jīng)具備極強聯(lián)動能力，更不要說組織力和協(xié)調(diào)能力了。
皇帝要征商稅和礦產(chǎn)稅，氏族大戶們會鼓動百姓沖擊和焚燒衙門，再由官員上奏本抨擊與民爭利，從而維護氏族豪門的‘尊嚴’。
皇帝要整頓天下衛(wèi)所兵馬，常年侵吞軍費的文武官員，就能放開邊關(guān)要塞，任由韃子肆虐。
皇帝要拿回權(quán)力財富，已經(jīng)占有這些的士族大夫們是不會答應(yīng)的，為了讓皇帝做個乖孩子，他們會默契的動用所有手段，毫無下限，包括挖墳。
當九斤判斷出起義軍的進軍目的后，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了，若動用北海鎮(zhèn)兵馬介入，卻會玩火自焚。
朝廷現(xiàn)在仍然倒馬不倒架，洪承疇、盧象升、孫傳庭，曹文詔、滿桂等等這些文臣武將還在。
氏族大戶的鄉(xiāng)勇團練則集中了大明九成的兵源，關(guān)外韃子已經(jīng)統(tǒng)合了草原。
這種情況下，自己若冒然出兵，看似所向披靡，沒有誰能阻擋。
但氏族和大夫們，義軍和流寇都會躲進皇帝的羽翼下，高舉正義大旗，聯(lián)合起來跟自己叫陣，并瓜分北海鎮(zhèn)的所有資產(chǎn)。
可看著為爭奪天下財富，連刨祖墳的事兒都要上演，九斤又咽不下這口氣，想來想去，便有了這次離開北海鎮(zhèn)的行動。
此番只帶幾十個人出門，九斤也是想用最小的損耗，給這攪動天下妖魔鬼怪們一個徹骨的教訓(xùn)。
所倚重的，就是固定在船艙中的六十枚九斤親手制造的毒彈。
這種添加硫磺、干粉、刺麻粉、蟄皮粉等物質(zhì)的炸彈，在火藥高溫推動下，不僅對眼睛及呼吸系統(tǒng)造成嚴重損傷，還會造成皮膚瘙癢潰爛直至死亡。
一枚毒彈三十八斤，新式無煙火藥八斤，毒粉二十二斤，一旦爆炸，會在空氣流動下，在三百步內(nèi)彌漫濃濃毒煙，即便捂住口鼻，眼睛也會致盲。
這些原本只求活路的邊兵百姓，已經(jīng)有了自立為王，擺脫氏族豪門控制的明確動向。
這種情況下，要么給予強烈打擊，要么任由他們攪碎整個天下。
李春和馬蹄張的弟子們已經(jīng)跟隨商號提前由陸路出發(fā)，為九斤尋找起飛地點，傳遞義軍和中都內(nèi)應(yīng)攻打鳳陽皇陵的情報。
當天色微明時分，福船停靠在歷莊集的棧橋，‘有家客?！乒駰盍辉缭绲群蛟诖耍F(xiàn)在已榮升為是歷莊集的主事。
這座鄭家秘密修建的碼頭，已經(jīng)建起了鄔堡，城墻上的六門大炮，瞄著航道入口。
九斤下了船，楊六一拱手道：“公子遠來辛苦，酒宴已備，請進鄔堡歇息用餐?！?p> “楊主事，幾年沒見，你不僅建了棧橋，還修了鄔堡，辛苦的是你啊。”
“不敢不敢，若不是公子派來的匠人，也不會這么快完工?！?p> “堡子就不去啦，時間緊迫，東西和向?qū)蕚涞娜绾危俊?p> “已在碼頭待命，是常年走這條路的馬幫首領(lǐng)陳立農(nóng)，那大號煙花在山中實驗過，炸開后半身像惟妙惟肖，有七八分象?！?p> 二人在碼頭稍事休息，待人馬和車輛卸船完畢，九斤告別楊六一，在向?qū)ьI(lǐng)下，直奔宿州靈璧。
三天后，中元節(jié)當天午時許，靈璧縣南的丘陵溝壑中，一支精干的馬隊近五十人和兩輛普通馬車正在雜草叢生的荒野中穿行。
巴彥和向?qū)ш惲⑥r(nóng)一馬當先走在前方，百十步后，九斤騎著踏雪和飛天小隊等人緩步跟隨，牛武率領(lǐng)兩輛馬車，拉著飛天傘具和毒彈緊隨其后。
很快前方傳來信號聯(lián)絡(luò)聲音，馬蹄張的大徒弟郝同親自趕過來，九斤安排人馬停下稍事休息。
郝同見禮后稟報：“義軍的先鋒最大的一股已過了埠子口，沒有打縣城，直奔中都去了，用的是張字旗，應(yīng)是張獻忠的人馬，高迎祥和李自成的人馬日前攻破南陽，正挨家挨戶打糧。”
九斤聽完對牛武說道：“拿鳳陽周邊地圖來?！?p> 看完地圖九斤說：“埠子口到中都不足八十里，天黑時這幫人就能趕到，看來張獻忠已經(jīng)與內(nèi)應(yīng)約定了時辰，并對朝廷兵馬位置了如指掌，這才肆無忌憚的趕路。”
“少爺說的沒錯，咱們在張獻忠的馬隊里，看到了中都留守司的千戶官李智，他粘了假胡子，卻不知咱們身上有素描畫?！?p> 眾人都會心一笑，霧隱門有專于肖像畫的高手，這些年已經(jīng)采集了三百多人的畫像，這些喪盡天良的官吏仕紳，將陸續(xù)在人間消失。
像這種千戶官職的人，本不在計劃內(nèi)，但因為他是守門官，也被負責探查的霧隱門弟子繪制了圖像，沒成想今天用到了。
九斤問郝同：“起飛地點選擇的如何，咱們要在義軍發(fā)動攻擊前起飛，否則燃起大火，一切皆休?！?p> “向南十多里有碎石灘，那里的土丘最高，有二十多丈，頂端平坦，南北有八十多步，洼地可扎營?！?p> “開拔，方圓三十里內(nèi)，不準任何人出現(xiàn)?！?p> 交代完，九斤等人上馬，兩刻鐘后到達土丘，牛武和陳立農(nóng)等人在山坳里扎營，九斤帶領(lǐng)巴彥等人背著行囊裝備爬上頂端。
寒風凜冽，枯草焦黃，巴彥豎起風標旗，旗面擺動，卻沒有達到起飛的風力。
眾人并不著急，開始埋鍋做飯，整理傘具，九斤對郝同說：“發(fā)出消息，讓中都城內(nèi)的弟子，商隊撤出，一個不留?！?p> 郝同應(yīng)著，跑下土嶺，對一個弟子吩咐幾句，那人打馬而去。
郝同扛著傘包，厚著臉皮跑回山頂，見九斤沒反對，便湊到飛行隊處開始整理傘具。
每人兩枚毒彈，加上快槍和彈藥，干糧水壺，毛毯和急救包，信號煙罐，加在一起超過兩百斤。
若是風力小，八十步的跑道將難以起飛，只能在馬背上起飛，臂力不夠的人，將留下守護營地。
一直等到亥時，風力加大，藍色標識的旗幟開始飛揚，九斤將兩枚毒彈給了郝同，自己抱著近一米粗細的特大煙花。
這枚煙花將在三百米高空綻放，投放高度在七百米左右，只能由九斤完成。
剛捆綁完畢，山下送來消息，張獻忠的大軍已在中都城北門外集結(jié)，人馬近三萬，當?shù)赜腥俣噍v糧車進入義軍營地，正在埋鍋造飯。
九斤起身說道：“六十多里兩刻鐘即到，趁他們吃飯，咱們趕去助興，正在此時，出發(fā)?！?p> 說完背風張開滑翔傘，迎風拉著跑了十多步便飛向空中，盤旋著升到三百多米時，氣流平穩(wěn)，便放出熒光彩帶。
巴彥看到信號，如法炮制，很快飛上了天空，加上郝同，共三十三人順利升到五百米高空。
這里沒有高山，氣流異常平穩(wěn)，六十多里路不足平時訓(xùn)練的五分之一路程，飛過中都北側(cè)的鳳凰嶺，整個皇城出現(xiàn)在腳下。
只見北安門處篝火點點如繁星，幾萬人馬正匯聚在此，城墻上，一溜火把亮光排列整齊，貌似守城官兵，最多三千多人。
九斤率領(lǐng)的飛天小隊開始在上空盤旋，在千米左右高空，氣流相對平穩(wěn)，九斤放出的熒光彩帶，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
盤旋兩圈后，九斤終于找到了義軍中軍位置，一堆巨大的篝火周圍，上百人圍坐在一起，盔甲閃亮，像是在商談軍情。
確定好了位置，九斤晃動火折，點燃了直徑一米的特大煙花彈，拉開捆綁繩就扔了下去。
重量一輕，九斤猛地上升了幾十米，隨后抽出白色煙罐放出白煙。
大號煙花彈落到兩百米空中時爆開，一個足有上百米方圓的人像在空中形成。
九斤凝神聚力，用內(nèi)力釋放出音波：“爾等反賊，膽敢窺伺皇陵，咱今天就將爾等賜死?！?p> 聲波如滾滾春雷，夾雜著隆隆回響，在整個中都皇陵上空回蕩。
隨著火星飄搖，這巨幅人像停留了近三息才漸漸消失，按照事先安排，巴彥迅速投下兩枚毒彈，拉動控制繩，飛到了和九斤同等高度。
后面的隊員開始擴大投彈范圍，在整個人員密集區(qū)都分別投下毒彈，九斤直到數(shù)完六十聲爆炸，才發(fā)出返回指令。
鳳陽皇城內(nèi)燃起五處火光，很快有人在組織滅火，九斤心想，這些內(nèi)應(yīng)大概聽到爆炸聲，以為義軍攻城，按計劃開始在城內(nèi)放火。
這會兒他們這些內(nèi)應(yīng)，卻永遠等不到攻城人馬了。
但愿有此一回，朝廷能整頓這里的防務(wù)，真要再讓人刨了祖墳，也是命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