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云團在天空不斷的打轉(zhuǎn)翻滾，看上去馬上就要有一場大雨降臨。

　　一輛破舊的布滿了鐵銹的公交車在路上慢悠悠的走著。

　　車上只有陳航一人，空曠的車廂里，陳航呆呆的看向窗外，窗外秋風不停的拍打著，陳航不由得把夾克緊了緊。

　　陰沉的天氣，街道上沒有行人和車輛往來，只有這輛公交車在孤零零的行駛著。

　　“吱吱…吱吱…”

　　這輛公交車太破舊了，哪怕只是慢悠悠的行駛，車身也會發(fā)出快要支撐不住的消息。

　　在老區(qū)，這種公交車是常態(tài)，除非真的無法使用，不然沒人會來維修。

　　陳航旁邊的座椅上放著一個布滿了折痕的牛皮紙袋，里面滿滿當當裝的全是他要帶給父母的禮物，買這些禮物花了陳航不少錢，為了節(jié)省，陳航只能坐這種公交車回家了。

　　“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見過父母了？”

　　看著街道在眼前不停的略過，陳航開始回憶起過去，但是他已經(jīng)離開家里面太久了，以至于他連父母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神父了，這是被神父帶走以后第一次回家。

　　“今天早上向神父說要回家，神父不僅放自己離開，還給我錢讓我買一些東西帶回去，神父難得對我這么好?！?p>　　相較于父母，陳航對于神父的記憶要深刻的多，這個養(yǎng)育了自己十八年的長者，在他的心里要比父母重要的多，雖然神父經(jīng)常對他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為什么會突然想要回家呢？”

　　陳航腦中沒由來的閃出這么一個問題，自己已經(jīng)十八年沒見過父母了，怎么今天就突然想起來要回去了呢？去見那兩個印象不深的人。

　　“咯吱…咯吱…”

　　公交車經(jīng)過一片坑坑洼洼的地面，車身劇烈的晃動，陳航雙手抓緊了前面的座位，來避免身體隨著車身搖晃而不穩(wěn)。

　　好在只是掉了幾顆螺絲，公交車就已經(jīng)走過了洼地。

　　陳航松開了扶著車座的手，拍了拍胸口，剛才還真的以為車要散架了。

　　陳航扶了扶因為劇烈晃動導致歪斜了的紙袋子，正了正身子，重新靠在了臟污的座椅上，看著窗外，開始憧憬見到父母的場景。

　　公交車晃晃悠悠的到達了景華路站，公交車在這里停了下來，走了這么長時間，車里還是只有陳航一個人。

　　陳航抱起紙袋子，從臟污的座椅上站起來走到車門前，陳航望了望外面。

　　景華路看起來還是和十八年前一樣，這里沒有水泥路，只有黑乎乎的土地，一片又一片破舊的老樓立在黑乎乎的土路兩旁。

　　陳航抱著紙袋子，從車上走下來，踩在黑色泥濘的地面上，鼻尖縈繞著一股臭味。

　　“真是沒想到，十八年沒回家了，這里竟然一點都沒有變，就連這股臭味都是這么的熟悉，是我記憶里的味道?！?p>　　陳航感受著家的味道，不由得一陣陣高興，馬上就要見到父母了，這是他最期待的事情。

　　陳航沿著土路向前走，在走到一個熟悉的路口后，朝著路口走了進去。

　　在連續(xù)繞了幾次以后，陳航終于是看見了一棟記憶里面的樓房。

　　一共只有六層的小樓，陳航的家就在315房，看著那破舊的小樓，陳航抱著袋子站在樓前，顯得有一些不知所措，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卻有一些膽怯。

　　“小航兒？兒子，你傻站在那干嘛呢？出去那么長時間腦子變傻了，不記得家在哪了？”

　　樓上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陳航一抬頭，一個略顯肥胖的女人，看不清臉，穿著掉色的紅色加絨外套，雜亂的頭發(fā)也沒有打理。

　　陳航高興的笑了，是媽媽。

　　陳航將紙袋子提在手中，快步沿著樓房拐角左側的樓梯，走到三樓。

　　陳航看著站在三樓的那個矮胖的女人，正笑著看著他，突然陳航就感覺鼻頭一酸，不知怎的眼也有些模糊。

　　“傻站著干嘛呢？這么冷的天氣，我要不喊你，你要在那站多長時間??？快進屋暖和暖和?！?p>　　女人笑著走過來，就要拉著陳航的胳膊往里面走。

　　“…媽…”

　　陳航嗚咽著喊著女人。

　　“咋啦，航兒？”

　　陳航一把抱住轉(zhuǎn)過身的女人，眼淚抑制不住的從眼中流出來。

　　“哎呦，多大的孩子了，還要抱，出去了這么多年了，怎么還跟剛出去的時候一樣，行啦行啦，抱抱就先進屋吧，別凍著啦，看你身上冷的?！?p>　　女人對于陳航的撒嬌行為無可奈何，只能在和陳航擁抱之后，再帶著陳航進屋。

　　打開那扇略顯的破舊的鐵門，黃色的燈光照耀著，屋內(nèi)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沙發(fā)，茶幾，桌子，電視，柜子，冰箱，幾樣東西就將屋子占滿了，沙發(fā)上放著好幾件爸爸的衣服，茶幾上放著剩菜，擁擠的環(huán)境，讓陳航感覺到了從未永遠的溫暖。

　　“小崽子，你出門就不看天氣是吧，這么冷的天，穿這么薄，這一個薄夾克，褲子里面就沒再套一個？你看看你身上冷的，咋沒給你凍死呢。”

　　剛進屋，女人摸了摸陳航的褲子，對著陳航叫罵了起來，連忙去拿沙發(fā)上的厚外套要給陳航套上。

　　“媽，不冷，不冷。”

　　陳航笑著，眼淚不斷往下流，嘴上說著不冷，面對媽媽往自己身上套的衣服，陳航也沒有拒絕。

　　“讓你穿上就穿上，手凍得冰涼，還說不冷。”

　　女人沒好氣的對陳航說道，說完就去要給陳航倒點熱水喝。

　　陳航臉上充滿著幸福的笑容，這種感覺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擁有過了。

　　陳航將手中的紙袋子放下，坐在沙發(fā)上，從沙發(fā)上爸爸的衣服表面?zhèn)鱽硪还晒珊刮?，陳航明白，父親在工廠干的體力活，衣服上總是帶著一種汗味。

　　“來來來，先喝點熱水暖暖，回來這么著急，還沒吃飯呢吧，你擱這坐著，媽先給你做飯去啊?！?p>　　看著媽媽在面前忙來忙去，陳航連忙將紙袋子拿上來。

　　“媽，你先別忙了，我回來給你帶了一些東西，是神父給我的錢買的，都可貴了?！?p>　　說著陳航就要將紙袋子里的禮物拿出來。

　　“買的禮物啊，兒子也出息了，回來還知道給我們買禮物了，等你爸也回來了再打開吧，我先去給你做飯啊?！?p>　　女人笑著拍了拍兒子，示意他先把禮物放下來，隨后就系了圍裙走向廚房。

　　陳航將伸進紙袋子的手拿了出來，將紙袋子重新放在了地上面。

　　陳航拿起茶幾上媽媽給他接的熱水，小口的喝著，感受著難得的溫暖。

　　“咔哧…咔哧…”

　　聽著媽媽在廚房里面忙碌，陳航只感覺這是他此生最美好的一天了。

　　陳航將水杯放在茶幾上，起身去打開電視。

　　“滋滋滋…滋滋”

　　電視上一片片雪花閃過。

　　陳航調(diào)試著電視的頻道，可是不管怎么調(diào)試，電視屏幕一直都只有雪花。

　　“怎么回事，這電視怎么壞了？”

　　陳航的手在電視機的頭上狠狠地拍了兩下。

　　“滋滋…榮耀的主啊，您是聽禱告的神…滋滋…滋滋，主啊，你是…滋滋…”

　　“怎么回事？”

　　陳航皺起眉頭，電視機依然是雪花屏，但是里面卻出現(xiàn)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但是完全聽不清楚說的是什么。

　　“咔吱”

　　隨著白光的閃過，電視機被陳航關上了。

　　陳航重新坐在了沙發(fā)上，捧著熱水，陳航皺著眉頭看著電視機。

　　“我記得電視機是好的呀，現(xiàn)在怎么成這樣了？”

　　家里一切都和陳航記憶里面一樣，唯獨這個電視機。

　　“哐”

　　一股冷風涌進屋子里，鐵門被人打開了，陳航轉(zhuǎn)頭看去，一個穿著厚厚的皮質(zhì)棉衣，面容憔悴的男人站在門口，手里還拿著一瓶酒。

　　“爸！”

　　陳航站起身來，緊張的叫了一聲爸，陳航對于父親的印象實在不是很好，唯一記得的就是嚴厲了。

　　男人看見陳航，愣了一下，隨即把門關上。

　　“啥時候回來了？”

　　“剛到，我媽接的我?！?p>　　“行啊，出去這么多年，長得都比爸都高了，坐吧坐吧，晚上陪我喝點?！?p>　　男人走到陳航面前，摸了摸陳航的肩膀，就要將外套脫下。

　　陳航順勢接過父親手中的酒瓶放在茶幾上，幫著父親把外套脫下。

　　陳航知道父親干的是體力活，肩膀不太方便。

　　男人在陳航身邊坐下，陳航也順勢坐下。

　　廚房里的女人聽見聲音從廚房了走出來。

　　“回來啦，等會把那個菜給熱了，咱們就開飯啊”

　　說完，就又回到廚房里面了。

　　一股飯香伴隨著母親從廚房飄了出來。

　　陳航對著母親笑了笑，把他買的禮物從地上拿起，就要給父親看看。

　　“爸，這是我給你和媽買的禮物。”

　　陳航將紙袋子給父親遞過去，滿懷期待的看著父親。

　　“回來還知道買禮物，行，沒白出去這么長時間，禮物等吃完飯再看吧，先放那吧。”

　　父親看了看陳航手中的紙袋子，起身去要倒水。

　　陳航連忙將紙袋子再次放在地上，起身要去幫父親倒水。

　　男人見狀也是坐下，安穩(wěn)的靠在沙發(fā)上，等著陳航倒水過來。

　　陳航從柜子里拿個水杯，倒了半杯多的熱水，給父親拿了過去。

　　男人點了點頭，接過了水，捧著水杯與陳航聊起了外面的生活。

　　“吃飯嘍?！?p>　　母親端飯菜從廚房走了出來，放在了茶幾上。

　　一股無法形容的香味，不斷的侵襲著陳航的鼻子，光是聞到這股飯香陳航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隨著母親的落座，陳航一家吃起了晚飯，在溫暖的燈光下，三人有說有笑，陳航與父親喝著酒，幾杯下肚，陳航已經(jīng)有一些醉意。

　　看著眼前的父親和母親，微醺的陳航能感受到了只有幸福，吃到嘴里的食物也是幸福的味道。

　　母親不停的給陳航夾菜。

　　“航兒，熱的剩菜給你爸吃，你吃這個，媽給你炒的肉，在外面都沒吃好吧，看你瘦的，你給孩子喝什么酒啊，他能喝酒嗎？等會孩子喝醉了咋辦？”

　　“他都多大了，喝點酒咋了，我兒子，還不能陪我喝點了。”

　　父親到是不以為然。

　　陳航聽著父親和母親的拌嘴，眼淚又布滿了眼眶，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父愛和母愛。

　　“航兒??？你這些年，在外面過得咋樣??？看你瘦的，吃的住的好嗎？有沒有生病?。吭谕饷?，有人欺負你嗎？”

　　母親在看見陳航的時候就想要問了，但是看陳航累了一天了，就趕忙去給陳航做飯了。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陳航的心理防線，陳航再也無法維持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了，一滴滴淚水搶著從眼中跑出，不管出去的多久，父母還是陳航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媽，沒事，…我在外面過得可…可好了，什么都好，放心吧?！?p>　　陳航已經(jīng)無法完整的說話了。

　　女人看著陳航泣不成聲的樣子，她的臉上也洋溢著笑容，嘴角幾乎到了臉頰，眼睛也逐漸瞪大，眼角濕潤了起來，她過去抱住了陳航。

　　陳航也緊緊的抱住了母親，男人的手也搭在了陳航的肩頭。

　　陳航緊緊的抱著母親，他多希望這一刻能成為永久啊。

　　陳航和母親抱的越來越緊，媽媽的身體在這一刻格外的柔軟。陳航的手逐漸陷進了母親的背里面。

　　媽媽的身體逐漸包裹著陳航，一滴滴膿液從媽媽的眼角滴落，淡黃色的膿液滴落在陳航身上，緩緩的向下面流去，陳航臉上充斥著幸福的笑容，眼淚依然在止不住的流。

　　“媽，我想你了，媽！”

　　十八年來陳航第一次感覺到母愛，此時父親也從陳航身后身后擁抱過來，緊緊的箍住了陳航，從未有過得幸福感在此刻包圍著陳航。

　　三個人緊緊的擁抱著，陳航在父母溫暖的懷抱中，三個人徹底的融合在了一起，難分彼此，不斷地交纏相融，最終看起來就像是一棵扭曲著的“肉樹”，在“肉樹”的下面，一灘淡黃色帶著血絲的膿液不斷的向外擴張。

　　沙發(fā)旁，陳航的紙袋子被流過來的膿液弄倒了，里面掉出來了一個扭曲的肉團子，無法分辨那是什么，在肉團子的表面有一張歪斜的人臉，那是陳航的臉。

　　這張臉喃喃自語道

　　“是啊，我是一個孤兒，我是被拋棄的孩子，我根本就沒有爸爸媽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