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難如意。”這是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但當初她是多么的年少輕狂,哪顧得上這從師傅那苦口婆心來的告誡,竟是硬生生將多少不平事從了她那不羈的如意人生。
憶往昔啊,那令人艷羨的一代圣女終歸還是踏在了這鮮血殷紅的黃土地上,浸染了凡塵。
音綾赤腳踩在鮮血泥地上,掌中托著的五道圣環(huán)光澤暗淡,那本完美無缺的圣潔之物上,竟是隱隱多了幾道清晰可見的裂痕。
“如今我這才叫作‘赤腳’吧?!?p> 微瞇起眼的音綾抬手將烈火擋下,撲面而來的魔氣使她不由得皺起了滿是汗?jié)n的鼻子。
隨后她一掌將瘋魔砸入了地下,數(shù)不清的毒藥邪丹隨著圣環(huán)一同鎮(zhèn)壓而下。
但無根之軀即便有著五道圣環(huán),終究是難以滅殺一位天靈期的入魔者。
雞鳴的太陽本不該那么熱的,望著再次從坑中爬出的瘋魔,那滔天的魔氣總是與四周的廢墟相應和,殘留的烈火余燼無時無刻不燒的她的赤足生疼。
音綾深吸一口氣,自她出世以來,赤腳千里行醫(yī),二十余年救治了幾多天下百姓,誰又能料到這棋錯一步,竟引得兩座村落在頃刻間流落成一抔黃土。
昨日她出門不單單是尋找凝香草,而是解決她所察覺的妖魔之氣,五道圣環(huán)鎮(zhèn)壓一個觀靈期的怪族,本就毫無懸念,她滅殺的干凈利落,尸骨無存。
可是從來未有先人告知,怪族入魔者,不拘于體,生而為魂!以魂為主,虛實相生!
“虛而有實,太始先象?!币艟c手握圣環(huán)附加于身,一具無根之軀,仿佛一瞬間被不明之物填滿,氣勢如虹,璀璨神曦自其體表飛舞而出,圣潔如神!
“百萬余年了,人怪糾紛不止,我厭煩這種在無意義戰(zhàn)爭中的行醫(yī)濟世,你們……能不能消停點!”
五道圣環(huán)被她緩緩托起,轉眼間來到半虛半實的瘋魔頂上三尺。
此時每一道圣環(huán)都散發(fā)著一股天地正威,五道圣環(huán)神曦糾纏,一道道百姓的幻影若隱若現(xiàn),那是音綾這二十載所獲取的每一縷功德。
瘋魔以虛實之態(tài)被音綾的圣環(huán)鎮(zhèn)壓,修為無法提起半分,如今卻又不得不保持半虛半實之態(tài),若是實體,丹毒發(fā)作,圣環(huán)鎮(zhèn)壓,若是虛體,則徹底無法逃脫圣環(huán)之上的功德道則。
下一刻,五道圣環(huán)一道道接連落下,將瘋魔圍困其中,形若寶塔,狀作緊箍。
這是一種絕殺之勢!
但偏偏是絕殺之勢,便無法成就絕殺!
本腳踏虛空,如同神明的音綾猛地吐出鮮血,氣勢剎那間萎靡直下。
強行以無根之軀驅動功德道則,用功德心維持肉身不損,這也是對她自我的毀滅之舉。
隨著一聲怒吼,魔焰忽然間卷起了駭人的殺氣,瘋魔雖無神智,終歸是有著肉身的本能。
音綾身上的生機在不斷的消散,纖細的身軀浮現(xiàn)出了一道道猙獰的裂痕,那清秀的面容如今面目可憎。
她此刻正一步步走向身消道殞。
“拖住,必須拖住,我們對怪族的入魔者所知甚少,也未曾有先人提及過多的怪族入魔者襲擊事件,大概率是朝廷有部門,抑或是怪族本身有解決之人,不管是哪一方,我只需撐住便可。”
音綾知道她此刻的狀況,滅殺瘋魔,與癡人說夢何異?她本就沒想活著離開,既然如此,放手一搏,壓制與削弱瘋魔,便是她如今唯一能做之事。
瘋魔的怒吼越發(fā)的緊促與響亮,刺耳的嘶吼聲劃過音綾的耳膜,仿若刀劍猙獰的撕裂,剝奪了她的聞聲之欲。
“該死,這種嘶吼是刺激魂魄的!”
瘋魔知曉她如今一切皆用于維持肉身與道則之上,魂魄必然是突破口!
“這種本能,這瘋魔應當本是一位天驕才對,一名天驕會偷摸著跑到人族來虐殺凡人嗎?”
這是一個音綾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
她也不需要答案,她現(xiàn)今只需要抬手,鎮(zhèn)壓,毋須思慮其他。
瘋魔抬頭,只有一個布滿裂痕的拳頭在頃刻間放大。
魔焰,席卷而起……
彎腰躲過一縷忽然冒出的魔氣,廢墟與魔焰在眾人眼中浮現(xiàn),不完整的尸骨,斷壁殘垣的屋舍,零星不多的血跡與魔焰共同形成了一種不忍直視的恐懼感。
“鮮血,還未曾落地,便被蒸發(fā)殆盡。”
蘇齊御劍飛行,足下的劍氣驅散的是滾滾熱浪,懾人魔氣。
他不愿再看身下慘狀,他就連那半月間所認識的人都無法認全尸骨。
“初步判斷,入魔者已掠奪了上千人族的生機,隊長即便是入魔晉升天靈期,勝算依舊只在四六之數(shù)?!?p> 四位歸塵司見到身下這一幕也是神識一震,他們并非是在哀嘆上千人族的死亡,而是在驚嘆于瘋魔的殺戮速度,以及它如今的成長程度。
忽然間四怪神識皆感受到了,不遠處有著兩股恐怖的波動在激烈碰撞。
狄嘉怪微微皺眉,“魔力波動與圣人波動,雨仙洞天的人?不是與拓朝說好怪族入魔者的追捕,當由我們歸塵司來解決嗎?”
蘇齊斜視微瞄了狄嘉怪一眼,“交于你們?看看都死了多少人了,還你們解決!”
劍隨心動,蘇齊再次御劍提速,他眉心一顫,心中急躁。
“若是我好友有個三長兩短,定有一日,拓朝與怪族我都將去問個清楚?!?p> 四位歸塵司同樣腳步一錯,跟上了蘇齊的速度,也在須臾間,見到了五道圣環(huán)鎮(zhèn)壓下的天地中,烈火沖天而起,魔氣肆虐呼嘯而出,在一切宛如崩壞的地域上,兩道身影一次次的相錯,一次次的分開。
見到這幅場景,匆匆趕來的蘇齊一眾也是難以再進一步。
“這是天靈期所能做到的?”狄嘉怪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卻又迅速的從腰間的儲物靈寶中取出了一個刻滿了靈紋的盒子。
蘇齊雙目閃動著清澈的流光,當他透過圣環(huán)與魔焰看清了音綾時,卻只能暴怒而視。
音綾的肉身好似落地的瓷器,渾身的裂痕,碎裂的神曦自傷痕中飛舞而出,璀璨而慘烈,她雙目緊閉,自眼眶中緩緩的流淌出兩行血淚。
“不對,瘋魔只是單純的靈力釋放,而五道圣環(huán),那已然是比擬胎息期的練氣士了,難道說……算了,糾結這些并無意義?!?p> 狄嘉怪手握著靈紋盒子,身后三位歸塵司不知何時不見了蹤跡。
“蘇小友,我有著一物歸塵珠,乃是我怪族所造靈寶,可吸引瘋魔離去,待我等離去后,你便可去找你好友,如此,那我便開始了?!?p> 話音剛落,狄嘉怪手中盒子上的靈紋在瞬間全然亮起,盒蓋隨著靈紋激活而開啟,一道混沌而精純的魔氣在頃刻間散發(fā)而出,五道圣環(huán)下,那滔天的魔焰可見一滯。
與此同時,那兩道身影都在同一時刻停滯佇立于虛空,一道身披魔焰的身影看向了狄嘉怪的方向,眼中滿是貪婪與欲望。
隨后音綾手一揮,五道圣環(huán)緩緩縮小回到了她身上,卻讓裂痕顯得愈發(fā)的矚目了。
興奮的怒吼聲長嘯,魔影如風,直奔向狄嘉怪,狄嘉怪眼見如此,身法靈動,朝著來時的方向離去,路上其他隊友已然在等候接力。
劍氣撕開撲面而來的魔氣,蘇齊已經(jīng)無法按捺住心情,迅速來到了癱坐于光禿山崖的音綾身邊。
“是蘇齊嗎?”聽見腦海中響起的熟悉的聲音,看著眼前好似碰一下就會煙消云散的音綾,蘇齊強忍著難過,微顫著說了一句,“是我?!?p> “啊,我忘了,你還沒有筑基呢,沒有神識,無法跟我神識傳音。”音綾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真可惜啊,最后一刻,竟然聽不到我最后一個病人的聲音,真可惜啊。”
“對了,怪族入魔者不需要肉身,虛實相生,與太始象先的狀態(tài)很像,記得告訴我?guī)煾邓麄?,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
“還有怪族入魔者會剝奪人的六欲,我現(xiàn)在啊,真的是看不見,聽不見,說不了了,哈哈,不管你愿不愿意,也只能聽我在這發(fā)牢騷?!?p> “沒關系,我聽著呢。”
“實話說,我行醫(yī)二十余年,走過了太多地方了,我真的挺討厭這個人間的,我真的很討厭在無意義的爭斗中的懸壺濟世,不知道有多少人期盼著人間的和平,期盼著再無戰(zhàn)爭。”
“我也很討厭這個人間,莫名其妙的追殺,莫名其妙的爭斗。”
“講真的,當我第一次聽說掀起拓朝狂瀾的是一個筑基不到的練氣士的時候,真的驚訝到我了,只是可惜啊,你掀起的是一場爭斗與殺戮的狂瀾,真希望你下一次掀起的是變革與和平的大動蕩?!?p> “嗯,我會的,這是我的承諾?!?p> “你知道嗎?你第一次醒來的時候,那一頓打我是故意的,哈哈,你不會生氣吧?”
“我說呢,你下手怎么那么重?!?p> 蘇齊閉上眼睛強忍著淚水,卻忽然感覺到一個逐漸冰涼的身體靠在了他身上。
“蘇齊,我跟你講一句掏心窩子的話?!?p> “你說?!?p> “嗯,我說完了。”
蘇齊瞳孔皺縮,將懷中的女孩緩緩推開,只見,她的胸口有著一個散發(fā)著神曦的洞,而她的右手則抓著一顆珠子。
隨后,音綾抓著珠子放在了蘇齊的心口,隨后蘇齊的胸口也同樣出現(xiàn)了一個血洞。
蘇齊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可真是掏心窩子的話啊?!?p> 隨著蘇齊的昏厥,音綾支離破碎的身體終歸是撐不住了,開始一點點的破碎,化作神曦消散,直至在蘇齊懷中徹底的消散殆盡。
而在不遠處,三位天靈期的怪族的戰(zhàn)斗也結束了。
且自那一日起,方圓百里便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赤腳數(shù)十里的地的小醫(yī)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