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櫻桃
三寶小和尚領(lǐng)著涂山淺,到藥王谷求醫(yī),希望能治愈涂山淺的眼疾。藥王張無病看后,說要治療涂山淺的眼睛,唯有再給她移植一雙眼睛。而且必須是要與她心意相通,血脈相融之人,才不會出現(xiàn)排異現(xiàn)象。
可是涂山淺的血型,是上古之時的陰性血。此種血脈在如今的中原,千中無一,甚是難尋。更何況還有誰心甘情愿,獻(xiàn)出自己的雙眼呢?
希望渺茫,無異于大海撈針,藥王讓三寶小和尚放棄。無奈之下,三寶只好告別了藥王張無病,帶著涂山淺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那個生活了十三年的山神廟。也是和涂山淺,最初相見的地方。他至今記得,那天他做了臊子面,也是他和姐姐吃的最香的一頓晚飯。
如今回想起來,恍如隔世。自從認(rèn)識涂山淺至今,已經(jīng)四年了。這四年里,前兩年在游歷大好河山,在姐姐的羽翼下享受久違的溫暖。雖然要面對江湖仇殺,可是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也著實(shí)叫他著迷。
后面兩年,他一直在照顧姐姐,帶著涂山淺四處求醫(yī)問藥。近兩年來,似乎整個江湖都離他們遠(yuǎn)去了。日子過得平靜了許多,仿佛這才是他一個普通人,該有的樣子。
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是涂山淺并沒有頹廢,反而一天到晚神采奕奕的樣子。仿佛認(rèn)為,這個世界上能打倒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逐漸領(lǐng)會了上古先賢所說的,“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的境界。
天下第一,王圖霸業(yè)對于涂山淺來說。還不如三寶的一大碗臊子面,來的實(shí)在。
而隨著失明的這兩年,涂山淺對于天地大道的參悟,逐漸超過了天階絕學(xué)《天魔舞》,對于真理的描述。
于是她閑來無事,便聽小和尚講解佛教的大小乘之辯,以及佛門諸位菩薩,佛祖的典故。
如今的她遠(yuǎn)離了江湖,遠(yuǎn)離了恩怨,自然也就有時間。聽三寶把一個簡單的故事,講的老長。還翻來覆去,講好幾遍。
因?yàn)檫@個特別催眠,她經(jīng)常聽著就睡著了。因?yàn)橥可綔\沒有眼睛,三寶也不知道姐姐是睡著了,還是在聽故事。于是三寶總是會繼續(xù)講很久,直到聽見涂山淺均勻的呼吸聲,或者輕微的鼾聲,他才會悄悄的閉嘴。取來一張薄毯,為姐姐蓋上。就這樣端詳著,姐姐那英氣中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側(cè)顏,對講了一天經(jīng)文的小和尚來說,就是最大的治愈。
三寶曾問過姐姐,是否后悔當(dāng)初自剜雙目。三寶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一刻的涂山淺,笑得無比自信:“我這一生從不后悔,尤其是遇見你。小老弟兒?!?p> 那是三寶第一次,看見菩薩的微笑。他只覺得,姐姐渾身都在發(fā)光,就好像神仙一樣。
涂山淺雖然雙目失明,但是每日依舊練功不輟。內(nèi)力的修為與日俱增,達(dá)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程度。
昔日魔教教主西方失敗,自宮修練《葵花寶典》,短短數(shù)月舉世無敵。
如今的涂山淺自剜雙目,同樣是身體有缺,暗合了天殘地缺的本來面目。她參悟天地大道,更是一日千里,單論內(nèi)力深厚,已經(jīng)足以比肩西方失敗,在陸地神仙中也是絕巔。
只是兩年未曾與人動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內(nèi)力,竟已深厚至此。只當(dāng)自己,沒有退步而已。
卻不知修行亦如同順?biāo)兄?,不退,那便是進(jìn)了。
自從回到山神廟已有數(shù)月,此時31歲的涂山淺,迎來了她的生日。為了給她慶生,三寶一大早就跑到七里外的市集上,買了新鮮的大紅櫻桃。涂山淺咬了一口,汁水差點(diǎn)從嘴里爆出來,嗆得她直咳嗽。
涂山淺有一些訝異,“這是蓬萊的櫻桃,青州運(yùn)來的?”
三寶自己也捏了一個,吧唧吧唧的吃起來:“對呀,早上剛到,里面還放了冰塊。新鮮著呢?!?p> “多錢吶?你跟我說說,別讓人家把你忽悠了。”涂山淺雖然說著,手上卻沒有停。一個接一個櫻桃,糖豆一樣往嘴里塞,顯然是遇到真愛了。
只見三寶整理了下袈裟,以及被櫻桃汁水染紅的衣襟,低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皆是緣。姐姐,生日快樂?!?p> “哈哈哈哈,你個小鬼開竅了。這不是能嘮嗑嗎。”涂山淺撫掌大笑,還不忘伸出沾滿汁水的手,揉了一下三寶圓滾滾的大光頭。
“又是你們佛門,那個酒肉和尚寫的詩吧?”涂山淺嗦了一下手指上的汁水,似乎意猶未盡。但又似乎舍不得吃了,想留到明天。
三寶有些苦笑的,看著腦門滴落的櫻桃汁,一邊用袈裟擦拭,一邊道:“是倉央禪師,不是酒肉和尚。不知姐姐,對他怎么看?”
“還能怎么看?大情種一個唄。我讀書少,小時候都忙著練武了。”涂山淺似乎在回味,剛才那兩句詩的意境:“不過他倒是一個妙人,我佩服他。有機(jī)會見到,我一定請他喝酒?!?p> 三寶略顯驚訝:“姐姐佩服的人,這世上可唯有兩個半呀。如今卻要再加上一個了?!?p> 涂山淺揚(yáng)起下巴,有些驕傲的說道:“那是自然。這世上我瞧得起的,就那兩個半人物。一個是小老弟你,一個是我自己,最后半個是天下第一的西方失敗。如今給那個大情種算上,正好三個半。想來以后,也就這么多了。”
三寶聽了很開心,因?yàn)榻憬忝看味寄敲打湴?,卻依舊把三寶放在第一位,姐姐只屈居第二。
“可是姐姐,我想不明白。西方教主那么厲害,你為什么只給她算半個人?難道她天下第一名不副實(shí)?”三寶提出了,自己近來的疑惑。
涂山淺聞言,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似乎被什么東西卡住喉嚨,有難言之隱。但旋即便灑然一笑:“西方失敗不過如此,與你說說倒也無妨。”
三寶作好奇寶寶狀,畢竟是少年心性,對傳說中的人物,自然十分好奇。
只見涂山淺早已失明的雙眼,看向西方。并她非能看見,而是落日之下,西方最為溫暖。
“西方失敗不過是個可憐人。她一生都在失敗,一生都在逃跑,一生都是心魔的奴隸。這種人也配稱天下第一?”
“別人只知道,她無敵天下二十年,統(tǒng)領(lǐng)魔教蒸蒸日上,好不威風(fēng)??墒俏覅s見過她狼狽痛哭的樣子,因?yàn)樗男闹袥]有愛,而是被仇恨裝滿。”
“因?yàn)樗约?,不放過自己。認(rèn)為自己只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她想要報仇,卻不知心恨誰?”
“是屠她滿門的叛軍頭子?是奸污她的魔教長老?是待她不公的賊老天?還是那個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的自己呢?”
“她早就不想活了,沒有誰比她更痛恨這條漫長的生命?!?p> “只有我?guī)煾担簿褪悄Ы痰淖笫箺顦I(yè)。他不忍西方失敗身世凄苦,總是無條件支持西方失敗,鼓勵她活下去?!?p> “我?guī)煾?,猶如一根稻草,橫亙在死神與西方失敗之間。拼命搶救她的生命,這才讓她活到了今天?!?p> 說到這里,涂山淺不禁搖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二十年前,我剛加入魔教的時候,還曾幻想過,讓西方失敗做我的師娘呢?!?p> “不得不說,那時的她是真美呀。就算是青樓里最好看的花魁,乃至皇宮大內(nèi)的金枝玉葉,也不及西方失敗的一根腳趾?!?p> “我之所以尊敬她,把她當(dāng)做半個人。一是因?yàn)樗_實(shí)貌美,而且是前無古人的獨(dú)一檔。二是因?yàn)樗龑ξ規(guī)煾涤星橛辛x??v使可以負(fù)天下人,卻唯獨(dú)不會負(fù)我?guī)煾怠!?p> “功過相抵之下,勉強(qiáng)給她算半個人吧?!蓖可綔\輕描淡寫的說道:“似乎西方失敗,也不是那么一無是處?!?p> 聽到這里,三寶小和尚已經(jīng)眼眶微濕,低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西方教主好生命苦。與她相比,小僧實(shí)在是太幸福了?!?p> 似乎感覺到三寶情緒低落,涂山淺依舊在笑。抓起一枚櫻桃,暴力的塞進(jìn)小和尚嘴里,堵住了他傷感的情緒:“咸吃蘿卜淡操心,能遇上我?guī)煾?,才是她西方失敗的造化。我?guī)煾狄簧那啻海己脑谒@個大燕第一美人身上了。哈哈哈哈,是她占我?guī)煾当阋肆恕!?p> 三寶聽聞如此,這才心下放松。咀嚼著姐姐喂給他櫻桃,飽滿的汁水在嘴里爆開,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酸甜可口,帶著水果的清香。
“姐姐,我有一個想法?!比龑毞磸?fù)舔弄嘴里的櫻桃核,似乎想把最后一滴汁水吸干。
“啥事兒呀?說唄?!蓖可綔\來了興趣。
三寶拉過涂山淺的手,放到自己嘴前。一張嘴,把櫻桃核吐在了姐姐手上:“姐姐,我們今天,種一顆櫻桃樹吧。以后每年姐姐生日,都有櫻桃吃了?!?p> “呦呵,你小腦瓜可以呀。走,咱倆一塊種。”抓著手上,沾滿三寶口水的櫻桃核。涂山淺也沒有嫌棄,而是笑嘻嘻把玩著。似乎明年,又多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好想過32歲生日呀,明年櫻桃就熟了。到時候我還要釀酒,上好的櫻桃酒?!蓖可綔\興致勃勃的,站起身來,向西邊的院角走去。
她身姿挺拔,夕陽把她的影子拉長,好像參天大樹,又好像出鞘的鋒芒。這一刻,就連天地,都為她開路。
“好,都聽姐姐的?!比龑毣沃鴪A滾滾的小屁股,哼哧哼哧地跟著姐姐。
一個高瘦,一個矮胖。兩道身影明明那么違和,卻又協(xié)調(diào)的走在一起。拿著小鐵鍬在小院的西頭,挖出一個小土坑,種下一枚小小的櫻桃核。
涂山淺想到明年有櫻桃酒喝,肚子里的酒蟲瘋狂蠕動。恨不得時間過得快一點(diǎn),小樹苗長得快一點(diǎn),自己老得慢一點(diǎn)。她想要去看見,更遙遠(yuǎn)的未來。即使雙目已失,但心眼猶在,便不懼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