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
幾十人紅著眼睛,爆脹著青筋在商府的內(nèi)宅做著古怪卻不同的事情。
有一佝僂身形的喂馬老者,陰火內(nèi)燃,竟看眼前胭脂馬兒身形妖嬈,雙眼生媚,化作一粉衣美人兒,招手抿舌,似是求歡一般,老人伸手扯去衣衿,萎肉縮肌,皺膚褶皮,垂于天光之下,如泥波蕩漾,他急向前,二者竟扭打在一起。
一個年青庖丁,身著麻布油衫,從懷里拿出一把短屠宰刀,又拿出一油紙包,小心翼翼放在青石地面,然后放聲大笑道:“三娘,三娘,此時再看我可還像廢物?”
他踩著地上血跡的血跡,一步一步走向內(nèi)宅一位家主夫人的房間。
一個手持柴刀少年,目露兇光,對著一名同樣發(fā)狂了的男子就是手起刀落,一陣亂砍,之后少年扔掉柴刀,像一匹狼一樣,四肢觸地,跳躍著跑了出去。
一個中年下人一手拿著一張算盤,嘴里卻在啃食著什么肉類,口腔已被塞滿,涕淚滿面,還囔囔自語道:“這個冬天看來熬不過去了?!?p> 一個丫環(huán)好像覺得自己很臟,厭惡般的脫光了衣服,擦洗自己的身子,仿佛貪婪的洗刷完,自己就又重新變得干凈,像重新來過一樣。
此時,一處閣樓上,商氏幾位主要人物正看著這一切。
白須老家主商鎮(zhèn)山面無表情,眼神冷淡。一旁同樣喜怒不形于色,眼神深沉的中年是商鎮(zhèn)山的長子,商家的現(xiàn)任家主商嶠。
左側(cè)是商嶠的獨子商逸,他面色蒼白,還是一副沉疴剛祛,大病初愈沒恢復(fù)好的樣子,他的雙手緊握朱欄,有些激動。
右側(cè)是一襲紅衣的商紅鯉,她是商鎮(zhèn)山的三子商崧的女兒,她看著后院的熱鬧場面,面帶笑容,好像早已知道老爺子的應(yīng)對之策,“在這黃芽縣,與我們家有過節(jié)又與這些鬼物聯(lián)系密切的只有一家。”
商逸重拍欄桿,脫口而出道:“王家!王介眉素與那老山鬼物漪香夫人傳有艷情!”
商鎮(zhèn)山冷哼一聲。
這妮子越發(fā)的目無尊卑了,連祖父都不稱呼了。
只見白須微蕩的商鎮(zhèn)山長袖一揮,虛空之中便顯現(xiàn)一本看不清文字的書籍,他于袖中捻出一張黃色符紙,符紙紋路細膩,上有一些斑駁無章的雜亂朱色墨痕,好似硯臺墜入水盂里濺起水花撒在上面一樣,只不過這符紙看起來很是古樸,自然散發(fā)著一股文氣。
商紅鯉覺得應(yīng)該是一件一次性消耗的文寶。
只見商鎮(zhèn)山伸手從那書籍虛影中抓出一個流光字體,口中念文:“熒惑守西,太白經(jīng)天。殺氣所臨,何有不傾,天地大爐,造化大冶!”
那文字如魚躍入水,竟然自他掌中,跳進那黃色符紙一閃而逝,隱隱有紅色光芒閃爍,竟然是一個“焚”字,然后那張黃符紙飄出去半空,下了一場天火,那些如流星墜落的火焰好像具有自主意識一樣直奔地上那些發(fā)了瘋的人而去。
被火焰擊中的人連最后一聲哀嚎都沒來得及發(fā)出,就像一朵朵自由飄零的卻不幸遇到火種的楊花柳絮,轟然化為灰燼。
商逸有些于心不忍,扭過頭不看那慘烈場面,畢竟他還是個少年,有書上講的那種俠義心,卻無法阻止祖父的決定,所以自小懦弱的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和自己沒關(guān)系。
反觀他父親商嶠的表情,就比較意料之中了。
看到這一幕的商紅鯉怔怔無言,一身冷汗,三境修士的煉字的殺傷力確實大,這也是商家在黃芽縣能夠立足絕對倚靠,她覺得,必須得想個法子趕緊踏入第二境了。
天色剛亮。
這幾天恢復(fù)的不錯,張晏漱過口后便開始享用春桃端來的早餐。
幾天下來,商紅鯉再也沒見到過,他卻和丫環(huán)春桃熟絡(luò)起來,甚至要求她上桌和自己一塊吃飯,面色緊張的春桃在自己春風(fēng)化雨的笑容下也終于接受了一個人吃飯?zhí)^于孤獨沒有味道這一說法,坐在下首和他一同進食。
夾起兩條筍絲放進嘴里嚼幾下后張晏把碗里剩余的白粥全倒進口中,然后極為享受的閉上眼睛感受食物的香味,他又忽然皺了皺眉,疑惑道:“春桃,內(nèi)宅那邊是起火了嗎?有些煙味不說,早晨最愛嘰嘰喳喳的下人們也不見了,莫不是都去救火了?”
春桃愣了一下,然后搖搖頭也不說話,又低下頭繼續(xù)吃飯,好像不敢再看那個人品頂好的張公子。
張晏嘿嘿一笑,再次露出春風(fēng)般的笑容,打趣道:“桃子未熟,尚不能摘取呢。”
春桃臉上竟真染上一抹桃紅,她的頭更低了些。
張晏就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說不打緊,少爺我是個囚徒你也知道,說不定哪一會就被人一把火燒死嘍,小桃子你其實不用太給我面子的。
也不太值錢。
春桃聽他這么說,莫名有些緊張,然后躊躇了一會,便起身離開凳子,鼓起勇氣俯身道張晏耳旁,把這幾天府里發(fā)生的事兒一股腦,小聲的告訴了他。
張晏聽完并無太大波動,只是自己摸了摸耳朵,再次以調(diào)戲意味道:“左耳也有修來福,能聞伊人氣如蘭。”
少女兩頰酡紅,端起餐具摔門而出。
張晏不緊不慢樂呵呵道,面怒心羞,是春至。
春桃走后,他立刻以神識探查腹中書,書上有一個儒衫小童正閉目盤腿而坐,察覺到張晏,他睜開眼故作高深道:“怎么樣,書沒白抄吧?”
張晏微微一愣,這個名叫“留仙”的小小書靈,果然真有些異常能力,抄寫完《聊齋》幾篇文章后,他忽然從文字中凝聚身形,大言不慚道,能號令天下鬼怪精魅。
其實當他自報姓名為“留仙”后,張晏就已經(jīng)知道他的跟腳了,大概是文道世界根據(jù)自己抄寫的文章,凝聚了那位作者大佬的部分殘魂余韻?他說自己能去統(tǒng)治鬼物聚居的松枝洲,張晏都信。
張晏對前輩還是給了足夠的尊重,他斂袖拱手,身形微彎,施晚輩禮道:“先生說能夠召令比我境界高出一境的方圓十里的鬼魅精怪,果然如此,不過如此幫我,閣下又是何求呢?總不能是命魂印定?”
儒衫小童扶膝躍起,在書頁之上蹦蹦跳跳,手中憑空出現(xiàn)一把蒲扇,左右搖晃,咯咯發(fā)笑道:“你想法不錯,剛見面就準備把老哥我當永久勞力使啊?不過你猜的倒也不錯,至少在你抄書完成之前,咱們哥倆是綁在一起,休戚與共,生死相依呢?!?p> 張晏微微訝異,“這方天道能容得下你?”
小童踩字蹦跳獨步,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忽然唉聲嘆氣道:“還是得看老弟你的進境如何嘍,這本書你抄完后如果竊取此方文力境界達到第三境,最好第四境后,我便可于此世界出入自由?!?p> 張晏無奈一笑,前世文道豪杰來到這個世界后,又怎能不如龍入淵,又怎會甘居人下受制于人?
張晏猛的回頭。
正午驕陽下,商家宅院內(nèi)竟然傳出漫天嘶叫,凄哭,嗚咽聲。
一頂黃金冠下,有白鬼晝行。
腹中書籍虛影上,儒衫小童左搖右晃以地方俚語吟唱:“一更鼓兒敲,一更鼓兒敲,場里行人靜悄悄,處處掛青簾,都把銀燈照。卷子展開色,卷子展開色,磨墨聲聞百里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