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雞飛狗跳

　　趙常稍稍一怔。

　　不過，倒不是被白子仕的偷換概念給駁得無話可說，而是因為看到一支弩箭從遠(yuǎn)處飛射而至。而那弩箭射向的，正是自以為得計，繼而擺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dú)醒”模樣的白子仕。

　　“中！”遠(yuǎn)處突然有人放聲大喝。

　　與之相對，則是白子仕發(fā)出“嗷”的一聲慘叫，捂著右手臂一下子跌坐在地。

　　頭上的幞頭歪斜著，長衫下擺也出現(xiàn)一片洇痕，一股臊臭味登時傳了出來。周圍與白子仕交好的同窗們剛想出手?jǐn)v扶，可聞見這味道，伸手的動作不由得慢了許多。

　　反倒是趙常不計前嫌，像拿小雞崽子似地，揪著領(lǐng)子一把將白子仕從地上薅起來，然后又把他推向其他四門學(xué)同窗人群里。

　　“看好他，不想手臂殘廢，就先別把弩箭愣拔出來?！迸c幾個同窗吩咐了一聲，趙常又向面露惶恐神色的攤主說了句：“對不住了，這事是由我等而起，與老丈無關(guān)?！?p>　　隨后，他便大步走出賣米錦糕的攤子，站到大街當(dāng)中，滿臉怒容地大聲呵斥道：“何人用擘張弩當(dāng)街傷人？置法度于何地，是真當(dāng)我朝無人乎？”

　　身壯而神滿，神完而氣足。趙常怒吼起來當(dāng)真是隆隆作響，竟然將整條長街上的行旅都驚動了。

　　不少人聽聞此言都多有駐足，有好事者，更是一路小跑著去找官差報告。

　　清河畔的這條長街地屬西市，雖不是一等一的熱鬧之所，但是周圍也時長有里衛(wèi)和不良人巡邏。而且，肉眼可及的街角，便有一間主司救火的武侯鋪?zhàn)印０蠢碚f，街上鬧出了亂子，很快就應(yīng)該驚動官差前來處置。

　　此刻，趙常就站在寬街中心，而就在街對面酒肆二樓，一道目光已經(jīng)穿過紗簾在其身上來回掃視了幾回。一個穿著錦緞材質(zhì)缺胯衫的男子收回視線，舉起桌上的酒爵，將里面盛的三勒漿一飲而盡。他雙眼大而渾圓，鼻尖挺而帶勾，一動嘴唇便會扯動鼻翼，酷似一只雕鸮。

　　“又是個耍嘴的窮措大，爾等還等什么？”這人放下酒爵，淡淡說道：“居然跟我掰扯法度，還問大景朝是否無人？哼！”

　　這人身旁站著的幾個穿綠色短衫的幫閑，之前都在伺候其飲酒，聽到貴人說話紛紛點(diǎn)頭稱是。

　　“你們下去告訴那人，什么是我大景朝的法度？然后，咱們再去蘭桂坊的勾欄里聽曲看舞，聽說那邊新進(jìn)來了幾名胡姬，胡旋舞跳得據(jù)說堪比十幾年前公孫大娘的劍舞！”

　　聽到貴人這話，幫閑們俱都哈哈大笑起來，面上也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淫邪表情。

　　“都笑個屁啊？還不趕緊去做事？”隨著這個貴人一聲虛意斥罵，幫閑們俱都叉手告辭，一溜煙似地跑向樓梯口，噔噔噔地拾階而下。

　　不多時，街面上就多出了幾個滿臉痘坑且長滿橫絲肉的浮浪子。他們皆盡穿著淺青色的衣袍，舉止甚是輕佻，衣襟也松松垮垮地半敞著，露出了脖頸下幾縷深色文身圖影。

　　這些人腆著肚子，一邊晃蕩著，一邊隱隱將趙常松散地合圍在了當(dāng)中，顯然是不懷好意。

　　見到這等腌臜貨色，尋常百姓見了通常會選擇遠(yuǎn)遠(yuǎn)躲開，生怕給自己招禍。

　　哪怕專司捕賊緝盜之事的不良人，一般也不愿意與其徹底撕破臉皮。畢竟，他們?nèi)硕鄤荼姟８螞r，這里可是西市地界——能夠三五成群為禍一方，這幫凈街虎背后多半有人撐腰。

　　“百駿幫做事！不想惹事端的、長眼眉的，全都腿腳利索點(diǎn)，給爺們閃一邊去！”

　　等到確定把趙常牢牢圍住，為首一人隨即瞪大眼珠子，向周圍的人喊了一聲。

　　恰在此時，一隊被路人喊來的里衛(wèi)趕到這里，帶頭的隊正聽得此言，便立刻都駐足不前。

　　原來，這個所謂的百駿幫乃是西市內(nèi)的一霸，幫內(nèi)豢養(yǎng)了百多個無賴閑漢。他們終日橫行坊市，輕則尋釁滋事，重則殺人越貨，手段歹毒又肆意無忌。

　　當(dāng)然，官差之所以對其感到忌憚，更多還是因為這幫人有靠山。西市里的人都知道，西市署的監(jiān)正、徐相公的大公子徐豹，就是他們幫主。

　　而且，從幫派的名字，便能看出來那位徐署監(jiān)對手下這個百駿幫很看重。

　　要知道，大景朝順京城的行伍共有兩個衙門：一個是北衙，乃天子親軍，主要負(fù)責(zé)拱衛(wèi)皇宮；另一個則是南衙，共計十六衛(wèi)，名義上歸宰相調(diào)派。

　　而在南衙十六衛(wèi)中，聲名最煊赫者，便是千牛衛(wèi)。原因無他，只因這支軍隊負(fù)責(zé)皇帝萬一出宮，在宮外的護(hù)衛(wèi)工作就要交由千牛衛(wèi)。

　　這百駿幫便是效仿后者的名字，頂多加上些避諱，于是自稱百駿。不過，西市里的百姓和商賈對這幫人恨之入骨，背后都叫他們百狗——反正他們是徐豹的門下走狗，這么講其實也沒錯。

　　當(dāng)然，這話都是人們在背后說的，當(dāng)面可沒人敢于這么說。這不，當(dāng)百駿幫的人自暴完身份，整條寬街上的人都跟白日見鬼了一般。

　　膽小的人，慌慌張張地拔腿就跑；膽子大點(diǎn)的，就算還駐足觀看也都適時閉上了嘴巴，免得到時候引火燒身。

　　“一群沒卵子的慫包蛋！”

　　見此情景，百駿幫的一眾蛇鼠不由得哈哈大笑，就差把驕橫恣睢四個字刺到臉上。

　　不過，這伙走狗的頭目倒是還記得貴人的吩咐，不敢耽誤正事。他抬起胳膊，止住了手下眾嘍啰的哄笑，邁著外八字的囂張步伐，走到趙常面前。

　　這人五尺來高，身高來看不過是個中人，唯有那宛如十月懷胎的大肚子比較醒目。而趙常的身高則超過六尺，因此，那貨還得仰著腦袋方才能對上趙常的視線。

　　“小子，豬鼻子插蔥——裝象呢？”

　　這貨說話時不僅齜牙咧嘴，還夾在著濃重的鼻音，仿佛是在用鼻孔在說話。

　　他其實倒很像是一頭蠢豬。

　　“我們幫主剛剛聽了你們這幫窮措大在說道，本來就只是要教那個不知好歹的小白臉個乖，沒想尋你麻煩。你倒好，上趕著往刀口上撞。小子，知道么，你的禍?zhǔn)聛砹?。?p>　　說著話，這個頭目左唰唰兩下，卷起了淺青色衣袍的袖子。

　　兩條黑黢黢的手臂上各紋了四個字。左臂：天生，地養(yǎng)。右臂：神憎，鬼惡。

　　趙?？戳?，也不知道該說點(diǎn)啥。

　　天生地養(yǎng)，聽起來像是孫大圣那般神通廣大，可實際上仔細(xì)一琢磨的話，這不就是說自己沒爹沒媽么？肉體凡胎的卻不認(rèn)爹媽，落個神憎鬼惡的下場倒也說得通。

　　看了看混混頭目那高高翹起的嘴角，趙常不由得感慨：做流氓也得學(xué)習(xí)文化，要不然還真容易鬧出笑話。當(dāng)然，心里感到好笑歸好笑，他此時已經(jīng)做好與這幫混蛋做上一場的準(zhǔn)備。

　　“實在不行，我就拉下臉皮，去管那位五叔喊聲契爺。”他內(nèi)心暗忖著。

　　雖然一開始不太清楚那弩箭是誰射出來的，但是聯(lián)想到此地歸誰管轄、看到那些里衛(wèi)在街邊畏葸不前的樣子，他很快就猜到了行兇的人是哪位。彈指間，趙常的思緒便轉(zhuǎn)了好幾個來回。

　　而站在他面前那潑皮頭目，則似乎已經(jīng)瞪得有些不耐煩了，擼起袖子就準(zhǔn)備動手。

　　畢竟，幫主徐公子已經(jīng)發(fā)話了。況且，辦完事情，幫主還允諾請他們?nèi)ヌm桂坊的勾欄冶游。

　　雖說百駿幫不缺進(jìn)項，但那都是幫主拿大頭，他們這幫嘍啰也就只能分到個零頭。因此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蘭桂坊，他們也是消費(fèi)不起的。徐豹的允諾，令這幫人全都心癢癢的。

　　“兄弟們都動作麻利點(diǎn)，給這窮措大松松筋骨，別耽誤了去看胡旋舞！”這潑皮側(cè)過頭，向身后大聲下令。

　　百駿幫眾人赫然稱喏，若不是嬉皮笑臉得沒個正形，聽起來倒是士氣十足。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卻突然發(fā)出了一件不僅令趙常，就連在場所有人都感覺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遠(yuǎn)處，驀地傳來一陣嘈雜的叫嚷聲，十幾個穿著宦官服飾的人，一邊著急忙慌地推開阻塞在街道上的行人，一邊追著只在半空撲騰飛翔的雉雞一路小跑來到請河畔的寬街上。

　　那雉雞通體雪白，尾巴上插著幾根長長的翎羽。雖然它飛得既不算高也不算很快，但是想要追上并捉住這么一只鳥而不用捕網(wǎng)弓矢，其實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白雉！”

　　趙常心思通透，當(dāng)下立馬拋下因為瞧見這當(dāng)街捉鳥而微微怔住的百駿幫嘍啰不管，馬上一閃身避讓到了寬街的邊上。

　　反觀百駿幫的那些嘍啰，十個有九個連字都不會寫，他們又能有什么見識？

　　因此，這些人躲得就慢了一步。當(dāng)白雉雞從其頭頂飛過之后，這些人又正好站在寬街中央，立馬就對那些追著跑過來的宦官們造成了妨礙。

　　“滾開！”

　　帶頭捉雞的一個宦官手里還拎著鞭子，當(dāng)即便不管不管就往擋路的百駿幫眾人身上一通招呼，打得潑皮無賴們連連痛呼，也激起了這些的兇性。

　　“敢用鞭子抽老子！我阿爺都沒這么揍過我！”伴隨著第一個人發(fā)起反擊，百駿幫的嘍啰們立馬對那十幾個宦官拳腳相加，兩伙人當(dāng)街就打起了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