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仲春之月（中）

　　蟲鳴清啼，禪意悠然，云漠光的夢境卻恰好相反。

　　往日的回憶像是真實的猛獸，不懈地追逐她到窮途末路，草叢里的動物一個一個朝她撲過來。待她從撕扯的夢境里蘇醒，內(nèi)衫已被冷汗?jié)窳藗€透。

　　她起身換衣，猛然發(fā)現(xiàn)窗戶微掩，露出的月光正明，一下子撫平了她的擔(dān)憂?？赊D(zhuǎn)念一想，受傷的她根本不是柳白櫻的對手，怎么逼迫她離開大宋？不禁心底愁上三分。

　　她從內(nèi)室出來，看到蔣術(shù)奇正皺著眉頭，指頭夾著棋子，在外廳苦悶自弈。原來有煩心事的，不止一人。

　　“醒了？傷口好點了沒有？”

　　按理說蔣術(shù)奇昨夜應(yīng)當宿在客房才對。

　　云漠光艱難的提了提右臂，苦不堪言，“一言難盡。你呢，這么早起，睡的好嗎？”

　　蔣術(shù)奇起身扶她落座，又倒了杯水端給她，“早上起來無事可做，便將藥爐邊曬干的白屈藥草斬成段，收在了藥柜里?！?p>　　“那可是整整一籮筐的白屈草！看來你睡得真的很差?！?p>　　“天亮的越來越早，早起練功可耽誤不得?！?p>　　“是嗎？”云漠光感到詫異，何時見過他練功？

　　“我刻意隱藏著，你當然不知道。身為一谷之主，武藝荒廢已久，從頭再來的笨拙怎可讓旁人瞧見。”他平靜的目光里劃過暗調(diào)的陰影。

　　“恢復(fù)得如何？”

　　蔣術(shù)奇難以啟齒道：“勉強恢復(fù)到六成而已?！?p>　　“萬事開頭難，以后會越來越好的。你看，往日里都是我照顧你，今天你不也很自然照顧我？”

　　蔣術(shù)奇不明白傷口疼著她怎么還能笑得這么開心，問道：“漠光，當初的酬金是不是不太夠？”

　　“為什么這么問？”

　　“屋子里一件嶄新的家具都沒有。”環(huán)顧四周，擺放的家具都是老物件，甚至床架已經(jīng)微微開裂。

　　“我是不需要。金燦燦的五百兩黃金，怎么會不夠呢。只是我想要攢下來，充當路費罷了?！?p>　　“我吃了你那么多的黑山金蓮，五百金，恐怕不夠。所以，我想要追加一倍給你?！?p>　　“多謝你的好意，但往后我應(yīng)該不會需要把。五百金用來回家，已經(jīng)足夠了。就算你再給我五百金，這一路還是免不了靠野果和生魚充饑?！?p>　　蔣術(shù)奇想要挽留，但話到嘴邊又不知怎么說出口。

　　云漠光忽然反應(yīng)過來，問道：“你早起是不是客房的床不太舒服？”

　　蔣術(shù)奇尷尬的笑笑，簡陋的硬板床的確讓他這具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軀不太舒服。

　　“你知道那里從來沒有人住過，實在是來不及準備，今天我去訂一張舒服的床來，怎么樣？”

　　只見他目光閃動，木木地盯著她，“不要破費了。事到如今，我哪里還在乎這個，你還受著傷呢?！?p>　　“你不用擔(dān)心，我除了有千金難買的黑山金蓮，還有萬人難求的麒麟血膏，最多七日，就能好全。”

　　“可這七日，疼痛無法避免?！?p>　　云漠光目光堅定道：“沒關(guān)系，只要仇家不找上門，七日夠了?！?p>　　蔣術(shù)奇懸著的心落下半截，誠懇道：“這幾日換我照顧你?！?p>　　云漠光內(nèi)心一暖，很想再為他最后做點什么，心里生出來一個好主意，便道：“術(shù)奇，之前祖父告訴我?guī)拙浏焸玫男姆谠E，要不要跟我一起試試？”虛靜經(jīng)是無極門獨特的療傷圣法，是多少門中弟子苦求不得的高等武學(xué)。

　　蔣術(shù)奇搖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因為了解云漠光的為人，所以當她避重就輕時，事實往往避輕就重。

　　“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武林規(guī)矩眾多，有門派之分，還有嚴苛的規(guī)則與之相配。我不想你因我受到師門責(zé)備?！?p>　　“不會的，我祖父向來看不慣中原武林的條條框框，不然何必跑到西域另創(chuàng)一片天?！?p>　　“令翁是漢人？”

　　云漠光點點頭，“不光我的祖父是漢人，我的眾位師父里也有幾位是漢人。師門就像大書院一樣，想學(xué)什么都可以，不過最多學(xué)三種?！?p>　　“竟有這樣的地方？少林、武當、華山也沒有過這樣的規(guī)矩?！?p>　　“規(guī)矩是人定的，也是人廢的呀?！?p>　　方旭小跑著把早點買回來，“谷主，云姑娘，趁熱吃，涼了不利于傷口的愈合。”

　　云漠光遠遠地便聞到了香味，“是不是油酥餅和陽春面？”

　　“云姑娘的鼻子可真靈！”方旭點贊，便把食籃里的早點一一擺在桌面，著陽春面、油酥餅、芝麻油湯包。

　　無奈云漠光的右手抬不起來，只好左手去拿油酥餅，“都是我喜歡的，一起吃吧?！?p>　　“方旭坐?！笔Y術(shù)奇再擺上一副碗筷，方旭笑逐顏開，“謝謝谷主，那我不客氣了?！?p>　　—————————

　　露珠脫離青青的草葉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隨后在陽光下一閃便消失了。

　　“大姐！大姐！”云天澤和云天卓像兩股刮過來的風(fēng)，涌進了觀止齋，“你的情郎要來嘍！”

　　衛(wèi)天雪瞧見兩個奶娃娃大汗淋漓的邋遢樣子，不由喜由心生，“你們倆小子，誰是我的情郎？我怎么不記得。”可最先想到的還是蔣術(shù)奇三個字。

　　“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孟公子！”衛(wèi)天澤咧開牙，抖了個機靈。

　　“他要來？我怎么不知道?！毙l(wèi)天雪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爹爹剛接的消息，我們路過的時候聽了一耳朵?！毙l(wèi)天澤得意洋洋。

　　“是過來查聞空福祉的。”衛(wèi)天卓補充道。

　　“大姐，我好崇拜未來姐夫，你一定要帶他過來玩?！毙l(wèi)天澤提出了請求。

　　“你喜歡他？為什么？”

　　“一表人才，天資不凡，武藝奇高，是我和弟弟的榜樣！年初，他打贏了水匪之首黑鸛，幫漁民鏟除了奸惡之徒，干了件大好事?！闭f著說著，衛(wèi)天澤手舞足蹈的比劃起來。

　　衛(wèi)天卓補充道：“還有，今年他與三清劍派首徒鐘子硯比試，纏斗得難舍難分，在關(guān)鍵時刻使出一招看家本領(lǐng)‘神火映’，打退了鐘子硯的攻擊，徹底絕了鐘少俠的后路?！?p>　　“還有還有——”兩個小鬼頭話趕話，爭先恐后地表現(xiàn)自己。

　　衛(wèi)天雪扯了扯嘴角，隨即繃起臉來，“別說了！”大嘆了一口氣，“就算我邀請，他也不一定來呀?！?p>　　“你是他的未婚妻，不應(yīng)該是他喜歡的人嗎？”衛(wèi)天澤忍不住問。

　　衛(wèi)天雪泛起愁來，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未婚妻的意思呢，就是他要娶的人，不一定是他喜歡的人?！?p>　　“不喜歡的人為什么要娶回家呢？如果是我，我肯定娶喜歡的姑娘?！毙l(wèi)天澤不懂為什么姐姐在聽到這句話時流露出的表情那么悲傷。

　　衛(wèi)天雪的眼眶微微濕潤，“是呀，未婚夫也應(yīng)當是我喜歡的人才對，可越是基本的道理，越不容易明白?！?p>　　衛(wèi)天卓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啊，聽說梧桐谷谷主也要來。”

　　“真的？”果然衛(wèi)天雪濕潤的眼眸一亮，心想有機會要與他再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