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仿生人們（四）
囚室內(nèi)，卡拉坐在最角落，眼神帶著一絲死寂與絕望。
這間囚室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蒼老的頭顱。
還有一個巨人，站在圍欄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盧瑟……“紅洋館”館主茲拉科的奴仆。
他膚色暗沉，面目猙獰，不怒自威。
鐵塔般的身形，嚴峻的面貌，以及過往種種血腥的行為……
“親愛的盧瑟先生，您有何吩咐？”
老人頭臉上滿是恭敬神色，諂媚著問道。
“……”盧瑟靜靜地看著卡菈。
兩天了。
卡菈從憤怒，害怕……再到擔憂，徘徊……
然后，是絕望，麻木。
她像是被扔進無窮黑暗的鸞尾花，一點點凋零，一點點枯萎，一點點化作純黑的爐渣。
見證這一切的，只有越來越沉默的老人頭。
一開始，他在說風涼話，結(jié)果卡菈壓根沒理他。
后來，他又勸卡菈早點忘掉那個孩子。
畢竟……如果你真誠“懺悔”，大人們發(fā)發(fā)善心，洗去你的記憶。
起碼你還能回到底特律，渾渾噩噩地活著。
后來，他勸卡菈不要執(zhí)迷不悟……要懸崖勒馬……
卡菈無視了他。
她只是不甘心，絕望中地不甘心，絕望中的害怕愛麗絲受傷。
她還是個孩子！
最后，老人頭停止了一切話語，只是一個勁兒地嘆氣。
他嘆氣的聲音，不像是一個活人，更像是放在棺材里的破風箱。
回憶到此結(jié)束，盧瑟繼續(xù)往前走。
非常有“眼力見”的老人頭，麻溜地給敞開了門。
只見一陣藍光閃爍，數(shù)條銀白色的金屬欄桿迅速墜落下來。
卡菈只稍稍抬頭，眼神驟然一亮。
出去！
出去的機會！
無盡絕望生生鑄成的牢籠，斷絕希望的牢籠。
磨破了指甲血肉模糊的卡菈，終于緩緩抬起了頭。
批頭散發(fā)間，她的眼神微微亮。
“卡菈……家政序列……曾殺害雇主，挾持其女兒出逃。”
“后在其余逃犯幫助下，脫離底特律警局的追捕?！?p> “最近，出現(xiàn)在科爾-曼費拉住宅，XC區(qū)VALL酒吧?！?p> “昨天凌晨，你登上了逃離底特律的火車?！?p> “但幫助你的人沒有猜到，我們的勢力不止局限于底特律?！?p> 盧瑟彎下腰來，像是一頭準備捕食獵物的棕熊。
核桃大小，金黃的雙眼，竟然呈現(xiàn)出野獸般的豎瞳。
卡菈抬起頭來，嘴角微微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
“如果你是想要聽我求饒的話，那我覺得你不會得逞?！?p> 盧瑟笑了。
如果用低俗戀愛小說來說……
卡菈這個倔強傲氣模樣，倒真是讓盧瑟“引起注意”。
他看著卡菈，問道：
“告訴我，那個神裔……馬庫斯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任何關(guān)于馬庫斯先生的記憶?！?p> 卡菈冷笑著面對盧瑟，眼神堅定：
“我已經(jīng)刪除了百分之九十與馬庫斯先生的記憶。”
“現(xiàn)在，我只記得他是某個曾幫助過我的人，僅此而已。”
卡菈沒有撒謊。
“難怪……”
盧瑟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味難明的神情。
“在抓捕你的第一時間，茲拉科先生就對你進行了記憶轉(zhuǎn)錄……”
卡菈的狠辣，果決令人難以想象。
對仿生人來說，肢體隨時可以被拋棄替換。
心臟等臟器，也不過是消耗品。
而記憶卻是每個人獨一無二的財富。
為了不暴露安娜……黛娜……GILL，還有馬庫斯……
為了不讓他們找到一絲一毫的線索……
卡菈沒有辜負幫過她和愛麗絲的人們。
盧瑟靜靜地看著卡菈，眼神莫名。
野獸般的瞳孔擴張后收縮成一道狹長直線。
卡菈與他對視，雖然弱小，卻是坦蕩。
“那……那個孩子呢？”
盧瑟終于拿出了撒手锏，他看著卡菈，說道：
“那個孩子，你洗去她的記憶，卻洗不掉她的存在……”
“如果你不想她成為大人物們的玩具，就最好，最好讓茲拉科先生滿意?！?p> 卡菈沉默了。
她沉默幾分，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最后直至沒有一絲血色。
天邊的夕陽漸漸落下，黑暗漸漸吞噬了紅洋館。
一道道光感白熾燈亮起，卻沒有幾分溫度。
“你……”卡菈的聲音沙啞了幾分。
“跟我來，如果你還想看看那個孩子?！?p> 盧瑟扔下這句話，鐵塔般的身影漸漸遠去。
卡菈別無選擇，只能跟了上去。
在走出牢房的前一步，她回過頭來，看向了那蒼老的人頭。
自從那壯漢盧瑟到來，那老人頭就像被扼住脖子的雞鴨，一言不發(fā)。
但卡菈還是朝著他微微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她說：
“謝謝你...再見?！?p> 她知道，這個頭顱其實也在規(guī)勸她，也有一份為她好的心思。
只不過，不知為何，刻在骨子里的東西，讓她不能放棄愛麗絲，不能放棄朋友，于是她只好，放棄她自己。
這世界太過艱難，她，實在是別無選擇。
心存死意的她，眼神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堅定。
老人頭皺起眉來，嘴唇翁動，應(yīng)該是想說些什么。
可是他沒有，他緊緊閉上了眼睛，轉(zhuǎn)過頭去。
鋼鐵欄桿緩緩升起，使得卡菈不得不走出牢房。
重重斑駁的黑影，照到他的臉上，讓他的臉色有些明暗交錯。
或許在這被涂鴉覆蓋的墻壁上，他本身，也是一個怪異的涂鴉。
卡菈轉(zhuǎn)過頭，踉踉蹌蹌往前走，跟著那鐵塔般的壯漢消失在走廊盡頭。
周圍囚室內(nèi)，傳來不安的躁動聲，很久后才回歸了平靜。
但那蒼老頭顱，依舊緊緊閉著眼，一直都沒有睜開。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緩緩睜開混濁的眼睛。
那面涂滿語句的墻壁，映入視野。
他甚至能背過來，是誰寫的哪一句話。
“仿生人也要活著?！薄@是個郵差寫的，后來他被做成了鴿子，手腳綁在一起，身上綁著棉花，被推下了樓。
那個人的名字魯伯特。
“我只是不想那么痛苦。”——這是個女孩寫的，她被關(guān)了三個小時，然后直接送到了白地獄。
白地獄啊白地獄。
所有仿生人，無論是異常，崩潰，還是報廢，所有?？厣姆律?，最后都會被送到白地獄。
“我們不是奴隸，我們不是寵物，我們不是貓貓狗狗，我們也不是他們的性偶！??！”
——一個激進的女孩寫的，歸于白地獄。
“我只是想活著...只是想活著.，..只是寫活著?！?p> ——一個渾身沾滿了煙坑的奴仆仿生人寫的。
“我懺悔我的過錯?！?p> ——.........
——.......
——他寫的。
老頭顱靜靜地看著那一行字，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明白自己哪里錯了。
他想了想，這些年里，自己忠心耿耿，做了一輩子獄卒。
結(jié)果，他才是被關(guān)得最久的囚徒。
一道指令，被編寫，然后刪除。
編寫，刪除。
編寫，而后系統(tǒng)停頓，壁障崩潰，
意識流支離破碎，但那道指令最終還是發(fā)出了。
在監(jiān)獄的區(qū)域網(wǎng)絡(luò)中，最老的獄卒，發(fā)出一條指令。
【全部囚牢，釋放囚犯，關(guān)閉系統(tǒng)、】
一道道聲音響起，那是鋼鐵柵欄緩緩放下的聲音。
整個樓層突然處于一種詭異的寂靜。
直到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壓抑至極的哭聲。
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