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jìn)高塔之中，也不知道尚華夜在哪里按動機(jī)關(guān)，厚重的鐵門便緩緩合攏。
柏秋寒打量著這塔中的陳設(shè)，心中卻有幾分意外。
這一層的面積不算小，約有數(shù)十平方米，高達(dá)五米的天花板上，卻不像高塔外層那般黝黑，而是被漆成雪白色，四盞玻璃吊燈散發(fā)的光芒將這大片空間照得透亮，只是其中的燃燒的并不是化石燃料、更不是電能，而是……
“用靈界源氣來照明嗎?”柏秋寒心中大呼奢侈。
“我剛當(dāng)上城主的時候也挺吃驚的?！鄙腥A夜脫離了柏秋寒的攙扶，挪步到了靠近大門處那或許可以稱為沙發(fā)的座椅之上。
就算按柏秋寒的眼光來看，這塔里的陳設(shè)都可以說是現(xiàn)代化，除了沒有電視電腦這樣的娛樂電子用品，其他東西都能看到生活電器的影子，不過驅(qū)動這些東西的都是靈界源氣而已。
“這里的東西，據(jù)說都是初代的城主照著那所謂創(chuàng)世之神傳授的圖紙造出來的，如果不能這樣有效率的利用靈界源氣，放在外面多半也是廢鐵?！鄙腥A夜將身體的重量全部放在那軟軟的靠墊之中，有些慵懶地對柏秋寒說道。
尚華夜此刻的表現(xiàn)與先前以一敵六仍舊淡漠冷靜的映城城主判若兩人，竟讓柏秋寒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別愣著，過來坐?！鄙腥A夜指了指對面的座椅，“反正你也不是靈元界的人，我就不擺什么城主架子了，那樣很累?！?p> 眼神中少了那滄桑與淡漠的尚華夜比面容上看起來更加年輕了些，倒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女了。
柏秋寒聞言也是一笑，對面前這個在靈元界生活多年卻仍似有一顆年輕心靈的女子，不免多了幾分敬佩。
拉著十三坐在尚華夜對面，柏秋寒感覺自己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一時不知從何開口。
這倒不是他組織語言的能力有問題，而是形勢進(jìn)展得確實太快，之前心中默認(rèn)的大敵，現(xiàn)在卻這樣和諧地面對面坐著，柏秋寒雖然在關(guān)鍵時刻做出了決斷，但而今真在這個地方了，卻又有些不敢相信此刻的局面是真實的。
“那幾位沒事吧?還有尚城主，我來映城，還是殺傷你不少部下，這……”柏秋寒知道自己是在踩雷，但還是選擇先把這個問題說清楚，尚華夜看似灑脫又不失初心，但終究是在映城城主位置上多年的強者，與其在之后的情報交換上互相猜忌，還不如現(xiàn)在就把話挑明。
“時運而已?！鄙腥A夜垂下眼瞼，輕聲道:“就算看在她的份上，我也不會把你怎么樣的?！?p> 柏秋寒漠然，他自然知道尚華夜所說的她是誰，看著懷中熟睡的小葉，他的心情也是頗為復(fù)雜。
“既然她認(rèn)可了你，也許這個世界真的能有所改變吧?！?p> “這孩子究竟是……”
柏秋寒話未說完，卻看見尚華夜面色一變，本是慵懶純真的少女，瞬間又變成了那個殺伐果決、堅毅淡漠的映城城主。
“尚城主，怎么!?”柏秋寒站起身來，他自然能察覺到尚華夜并不是針對自己，那只能說明又有什么變故了。
“原來如此么?”尚華夜臉上卻忽而顯露出幾分悲傷，“對了，沒問你叫什么名字?！?p> “柏秋寒?！卑厍锖行┮苫蟮乜粗腥A夜。
“柏秋寒么?好吧，要請你再幫我一次了。”尚華夜掙扎著站起來，向柏秋寒施了一禮，“上面有我一個必須要救的人，我答應(yīng)過她。”
柏秋寒連忙扶住尚華夜，表情也變得嚴(yán)肅起來，“尚城主請吩咐?！?p> 到了這個地步，柏秋寒也終于感覺到了這座高塔被包圍起來的事實，只是包圍這座塔的并不是什么游者聯(lián)盟的高手，而是數(shù)量近千的映城士兵——而與整片廣場的聚靈法陣有精神上聯(lián)系的尚華夜，應(yīng)該更早就察覺到這點。
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柏秋寒沒有問，因為從尚華夜的目光就能看出，事情的源頭，必然在這高塔之上，或者說就在先前被帶到塔中的人里。
“他們進(jìn)不來的，我們先上去吧!”尚華夜道。
至于在看不見樓梯這種東西的高塔之中該怎么上下，那用簡易鐵欄圍起來、畫滿了陣紋的鐵板，可比樓梯要省時省力多了。
“電梯?升降機(jī)?”踩在鐵板之上，感受著靈元的波動，柏秋寒不由低呼一聲。
換做剛才，尚華夜也許還會跟柏秋寒開個玩笑，調(diào)侃一下“外星”科技水平什么的，但已經(jīng)推測出變故來由的她，卻已沒有這樣的心情了。
鐵板載著幾人，通過天花板上的空洞飛速上升著，柏秋寒見尚華夜神情凝重，自然也是將精神力散發(fā)出來。
倒是十三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來的神秘之地，不過礙于身旁的兩位大人，他從頭到尾都沒敢發(fā)出半點聲音就是了。
隨著高度逐漸接近頂層，柏秋寒感覺到空氣中的能量強度也變得更大，甚至有一種粘稠的感覺，他暗忖這個世界果然是有力量的極限，不然以這樣的能量強度，這些修煉數(shù)千年的城主，又怎會只是先天級別？
想到這里，柏秋寒突然意識到尚華夜也是外面來的人，應(yīng)該和他一樣會將在這個世界渡過的時間算到靈魂的磨損之中，他雖然不知道尚華夜曾是什么境界的強者，但數(shù)千年的歲月，又怎會在她臉上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想到這里，柏秋寒不免帶著疑惑側(cè)臉看向身旁的女子。
“也許是轉(zhuǎn)修了靈元，也許在我離開這個世界的瞬間就會老去，誰知道呢？”尚華夜察覺到了柏秋寒些微的精神力波動，于是說道。
柏秋寒還想問些什么，但驟然停止上升的鐵板卻阻止了他——高塔的頂層，已經(jīng)到了！
頂層的空間與底層同樣大小，沒有非常牢固的地基、也沒有各種合成的高強度材料，似這樣的建筑若是放在如果是以地球的工程學(xué)來看，可以說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是這座高塔卻在靈元界矗立了數(shù)字萬年計的歲月，原因無他，只是因為現(xiàn)在正靜靜懸浮在這層樓中央、那大約一人大小的乳白色能量體。
這就是七道本源靈界源氣之一，構(gòu)筑靈元界的基礎(chǔ)!
然而這片平時孤寂而平靜的空間此刻卻多了不少生氣，不是因為柏秋寒和尚華夜的到來，早在他們到來之前，這里就已經(jīng)有別的人存在了。
吳昕那張蠟白的臉依舊有如僵尸一般，只是在他身上，卻看不出在一場大戰(zhàn)后受傷的虛弱，那桿非劍非棍的鐵釬握在他的手中，而那尖銳的前端所指向的，正是身為映城的城主的尚華夜。
尚華夜沒有表現(xiàn)得太過吃驚，顯然在到這里的路上，她已經(jīng)想通了關(guān)節(jié)。
負(fù)責(zé)護(hù)送吳昕等人的八名親衛(wèi)并不在這里，卻不知被他在哪里解決了，至少柏秋寒從底層上來，都沒有察覺到這幾人的氣息。
而身著破碎白色鎧甲的女子——映城內(nèi)務(wù)總管尚清已經(jīng)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只是她此時被鐵鎖捆得跟粽子一樣，加之她那明顯被吳昕暫時打散的靈元，就算強大如她，也無法行動分毫，只能用充滿恨意的目光看著吳昕。
映城第二將秦延年也和尚清一樣待遇，不過他的眼中更多的卻不是恨意，而是深深地?zé)o奈。
“叛亂!”柏秋寒第一時間就反應(yīng)過來。
“所以是你嗎?游者聯(lián)盟能讓二十名長老潛入映城，光靠找人混淆視聽是沒用的，必然有身居高位者暗中默許，卻沒想到是你?！鄙腥A夜并不如尚清那般憤怒，只是用悲哀的眼神的看著吳昕。
“城主大人、不，華夜，你畢竟是外域之人!”吳昕微微低下頭，似乎不愿去看尚華夜的眼睛。
“吳昕!這件事，你不是六千多年前就知道了嗎!為什么華夜大人救下被那個怪物擒住的你時不說?為什么華夜大人解除你靈魂禁制的時候不說?不過只是你謀權(quán)篡位的借口罷了!”
情緒最先爆發(fā)的卻是尚清，這其中自然有對吳昕的憤恨，但更多的，還是她認(rèn)為自己作為映城內(nèi)務(wù)總管，卻沒有好好排查出這些敵人與奸細(xì)，讓敬愛的主上陷入不利之地的緣故。
“尚總管，請你安靜一點!”吳昕眉頭皺起，又想起自己這數(shù)千年來一直被當(dāng)年的小丫頭頤指氣使地呼喝，眼中不住升起了殺意。
“好了，清兒，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先休息吧?！弊⒁獾絽顷康哪抗猓腥A夜立即插話道。
尚清用滿含歉意的目光看了看尚華，又狠狠剜了吳昕一眼，終于還是沒有說下去了。
“所以為什么呢？”尚華夜看著吳昕，“為什么是現(xiàn)在呢？我雖未說明，但你們也應(yīng)該猜到，最近這段時間，我就會放下城主之位了吧！”
猛然聽到尚華夜的話語，就算是作為局外人的柏秋寒也感到震驚，不過仔細(xì)一想，在先前的戰(zhàn)斗中，尚華夜和尚清頻頻手下留情，卻也不是沒有透出端倪。
但吳昕卻依然用渾濁的雙眼逼視著尚華夜，“所以呢，就算你不是映城城主，下一任會是誰？肯定不是我吧！是那個毛頭小子，你的弟子，是他吧！”
看著逐漸陷入瘋狂的吳昕，尚華夜嘆了口氣，道：“他比我更強，和只會空談的我不同，他是真想要改變映城、改變這個世界的，所以……”
“哈哈哈哈……”吳昕笑著，大笑、狂笑，劇烈的表情波動在他那張僵尸般地面容上顯得格格不入，“城主……華夜，華夜，你是外域之人，為什么要來擔(dān)心這靈元界有沒有人改變，不覺得太過好笑？”
“這是我的責(zé)任，自六千多年前那一戰(zhàn)，我決定停留在這個世界、成為映城之主后，這便是我的責(zé)任、我的道路了！”尚華夜平淡地說著在她看來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夠了！這也是你的借口吧！你那位最喜愛的弟子，你所謂要改變靈元界的弟子，你覺得如果沒有他的支持，我會站在這個地方嗎？還是你的感官已經(jīng)弱化到了、那么明顯的布局都沒有看出來了？淳于不知道他實際的身份，難道你還不知么？”
“我當(dāng)然知道?！鄙腥A夜眼中悲哀之色更甚，就連那七色的光華，此刻也停止了閃動，“我想必也成為了阻礙吧，所以他與我不同，他不在乎過程，就算是我、只要攔在他的路上，也會毫不猶豫鏟除，這樣的他，也許會在某些決策上犯下致命的錯，我本打算由你和老秦輔佐他，也許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的氣息……”
“你那套說法我已經(jīng)聽煩了！”吳昕皺眉看向秦延年，“老秦，你怎么說？”
“映城不能亂?！鼻匮幽昶^頭，既沒有看尚華夜、也沒有看吳昕。
“吳昕，老秦，你們難道現(xiàn)在都沒有理解華夜大人嗎？她是真的、真的想要拯救靈元界！和外域不外域根本沒有關(guān)系！”眼見秦延年做出兩不相助的決定，尚清再也顧不得那許多，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
這次吳昕卻沒有對尚清顯露出明顯的殺意，甚至沒有去看尚清，而是將目光放在了尚華夜、以及柏秋寒身上。
“這小子也是域外之人吧！我早該想到，是他來接應(yīng)你回去了？”吳昕的眼神中殺意越來越濃，“你都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還有什么臉說改變靈元界??？”
“吳昕你在說什么？這小子肯定是那些想要搶奪靈界源氣的外域人一伙的，和華夜大人怎么可能……你在說什么??？”
無視了尚清語無倫次的叫喊，吳昕握著鐵釬的手掌已是青筋暴起。
“所以你都強行讓自己這么認(rèn)定了，為什么不一開始就動手呢？”尚華夜嘆了口氣，幽幽說道。
場中的空氣瞬間一滯。
是的，如果吳昕真的滿懷殺意，早在尚華夜出現(xiàn)前的那一刻、或者在他制服尚清等人之后，就應(yīng)該出手了，畢竟尚華夜只是暫時被封閉靈元，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利。
但吳昕沒有！
被尚華夜這么一點破，就算是柏秋寒也看出來，吳昕的殺意其實并不堅決。
他是在通過先前不斷的對話來強迫自己下定決心！
那是相處接近七千年的故友，是將積弱的映城發(fā)展壯大的城主，是愿意將信任付諸于毫無信譽可言的靈元界人的人，更是是愿意壓抑本性、學(xué)習(xí)從未接觸過的經(jīng)治之道、一心改變并且真的改變了靈元界一隅的先行者！
就算是吳昕這樣，在靈元界、在這映城活過無盡歲月的孤魂野鬼，也會被那如虹彩般美麗、如太陽般耀眼的人所吸引。
只是他的恐懼、他的欲望、他的恨意終究戰(zhàn)勝了感動，所以他在這里，對尚華夜兵刃相向。
“華夜、華夜！如果你死在那些人手里……不，如果你不是外域之人，那該多好啊，我就……就……”
吳昕渾濁的眼中反射著清亮的光彩，他沒能用哽咽的聲音說完藏在心底的話語，而是將體內(nèi)的靈元爆發(fā)出來，舉著鐵釬，向那他曾經(jīng)憧憬的人兒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