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瓔剛回到小院,門外便有一眾丫鬟媳婦簇擁著尤氏匆匆而來。
“老太太尋你,可是說賴家之事?”
賈瓔頷首,見尤氏發(fā)鬢微亂,面帶急色,心中一暖,回道:”嫂子坐下再談!”旋即讓晴雯倒茶,又把事情簡單敘說一遍。
尤氏聽到有鳳姐幫忙搭話,老太太也清楚了原委,這才放下心來。
本想再說些什么,臨出口前看看賈瓔,又咽了回去。
端起茶盞輕抿幾口掩飾過去,只說了些閑話便起身離開,來去匆匆的樣子讓賈瓔有些摸不著頭腦。
午后,過了未正時刻,賈瓔吩咐晴雯帶著幾個婆子、丫鬟把禮物送到西府,他則帶著幾個家丁長隨往族學而來。
上午已經(jīng)派下人通知了賈代儒,此時邁進族學大門,看著幾間烏瓦青磚房舍,院中還有幾棵抽發(fā)出綠意的柳槐。
講堂的嘈雜聲比往日小了許多,似乎還能聽到不太整齊的誦讀聲。
只是賈瓔悄悄走近些,便聽到那被掩蓋在下面的交談。
“這破書都念三遍了,也不見人來,莫非是在唬咱們不成?”
“誰知道呢?吃飽了撐著,他到族學里來做什么?”
“就是,我們要他一個半大小子管?你們知道他以前被金榮收拾成什么樣嗎?我聽說啊,嚇得他好幾天都不敢來學堂,嘖嘖……”
“你那都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據(jù)說這瓔大爺當了族長,在寧國府里掀起好大的事來,原來府里那賴爺爺,就被打了好幾十板子,我看咱們還是小心點好?!?p> “薔二爺,怎么說你也是東府的正派玄孫,怎么就讓一個旁支搶了家業(yè)?”
“二爺你和蓉大爺親近,怎得這些日子蓉大爺?shù)挠白佣紱]看見?”
“哼,你們還是小心自己吧!”
學堂外,賈瓔身后幾個隨從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大爺……”
賈瓔對這些躍躍欲試展現(xiàn)自己忠誠的長隨擺擺手,繼續(xù)沿著穿山回廊將往日并未細看的族學轉了一圈。
東側有塾師的一間小室和雜物間,西側則是廚房、水井所在。
在兩間講堂背面的后院只有一片空地中的幾個廁所。
當賈瓔再次回到廊檐下時,學堂里越發(fā)吵鬧起來,還正碰上幾個趁賈代儒沒注意偷跑出來的學生。
只是看到賈瓔后,都是大張著嘴巴,扭頭就跑回了講堂。
與之相伴的還有眾人嘩然的聲音,椅子挪動、少年吵鬧、老人訓斥的聲音。
等賈瓔邁進講堂,聲音全部消失,變得落針可聞。
賈瓔笑著看了眼剛才跑出去的賈環(huán),見他一臉訕笑地低下頭去,才和賈代儒聊幾句,等他讓到一旁,徑自走到講臺之上。
他還是第一次在族學里看到近乎三十個學生。
賈寶玉沒來,倒也無須在意,目光從左邊巡視過去,學生中年齡、衣著、相貌差距甚大。
看他的眼神更是有著無視、不屑、乖巧、討好,甚至于憎惡等等。
賈瓔臉色平靜的正對眾人的目光,冷冷吐出一句話道:“讓你們當中的大部分人待著這里,簡直是對族學兩個字的侮辱!”
眼下族學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被原本的環(huán)境熏陶成了湯里的老鼠屎,唯有先清理干凈,才能打造他設想中的學堂。
否則,貿(mào)然招收學生只會讓老鼠屎變得更多,畢竟有句話叫: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
族學是他用來培養(yǎng)人才,夯實基礎,進而糾正賈家風氣,支撐他在族中地位的基本盤,同時還是他另一個想法的實驗田。
不容得有一絲的掣肘不暢之處。
學堂里大都是十來歲的少年,哪里能聽得如此貶低之語,瞬間便是群情激奮,反對的聲浪紛涌上來。
賈瓔拿鎮(zhèn)案重重一拍,把眾人的聲音壓制下去,哂笑道:“不服氣是吧?學了這么久,你們有多少人能把三字經(jīng)背誦出來,又有幾個,能把千字文寫得流暢順溜!你們……能嗎?!”
他的聲音不大,但教室里洶涌的聲浪頓時小了許多。
所幸這些人還有些自知之明,接著,賈瓔抬手指向后面縮著脖子的一人道。
“金榮,你能嗎?”
金榮只是搖頭,哪里敢說話。
賈瓔也不在意,等眾人安靜下來,這才正式說道:“想必你們已經(jīng)知道,從今天起,族學就由我來負責?,F(xiàn)在公布新的學規(guī)。第一,按時上學,不準遲到早退。第二,不準賭錢,不準欺負同學?!?p> 賈瓔的話音剛落,窗邊一名十五六歲的綢衣子弟嗤笑道:“三爺,您管得也太寬了。我們不在學堂,就算是賭錢也輪不到您來管吧!以前您可都是在旁邊看著我們賭的!”
說完,和周圍幾人一起哄笑起來。
賈瓔看了一眼,淡淡吩咐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攆出族學。”
“是!”
旁邊早就按捺不住的長隨們立即撲過去,將說話那人連帶幾個哄笑的少年一起捆起來,拖到庭院里,打的是鬼哭狼嚎。
剩下的學生這才個個噤若寒蟬,要是被攆出族學,他們當中的大多數(shù)人只怕回家也不好交代,畢竟在這里有免費的茶飯吃,家里就能省不少嚼用。
賈瓔繼續(xù)往下念,只是念到第五條「不準男風」的時候。下面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吃吃笑聲,個個把目光投向后面的兩人。
“第六條:每月進行一次月考,不及格者開除族學?!?p> 原本還在嗤笑的眾人頓時啞下聲來,卻也無人敢出言反駁。
賈瓔輕咳一聲,“現(xiàn)在所有人默寫三字經(jīng),未完成者,領戒尺二十,不足一半者,開除!”
眾人本想出言反駁,只是瞧那旁邊躍躍欲試的長隨,頓時都苦哈哈的低下頭默寫起來。
等到臨近掌燈的時候,所有人檢查完畢,開除了接近一半的學生,另外還有十幾人領了戒尺。
族學中發(fā)生的事情,在學生回家后,便像一陣風般傳遍了族中上下。
戌時初,榮國府,梨香院內(nèi)
“囡兒,原想著你們姨夫能拘緊些你哥哥,可這幾日愈發(fā)成了沒籠頭的馬……”薛姨媽坐在榻沿上,輕拍著女兒的手,口中絮叨著。
“哥哥就是那個性子,媽想讓他在家也難?!?p> “我前幾日還想著和你姨母說說,讓他跟著到義學讀書,也能有些進益。只是今日瓔哥兒一番整頓,怕又不成了?!毖σ虌寚@道。
賈瓔上午和賴家斗,到了下午,便去族學里開除了十幾人,行動和手段的凌厲,讓薛姨媽清楚見識了這少年人的心性,擔心兒子去了以后吃虧,只好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薛寶釵也是杏眸微凝,以哥哥往日的做派,必是要被那人整治的。
可哥哥如今在外交了些狐朋狗友,又是容易被人家慫恿的性子,這京中不比在金陵之時便宜,揮揮袖子碰到的可能就是皇親國戚,若再惹些禍事來,反而不如讓哥哥去義學里讀書。
想到這里,薛寶釵和母親道出擔心,只是薛姨媽難免還是憂慮,母女兩人便在燈下商議起來。
次日上午時分,賈瓔派下人去把新的招生簡章通傳全族,包括兩府的家生子們,只要符合年齡,通過考核,都可以入學。
再次進到族學,先劃分學業(yè)較好的賈蘭等人幫助其余學生學習三、百、千。
也促進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畢竟這是他的第一批班底了。
又派人找些工匠把后院收拾規(guī)劃一番,等后面族學放了假,還要再起一間教室來用。
到了放學時間,就見賈蘭猶猶豫豫地走上前來,道:“三叔,我娘讓我問你,看你幾時有空到西府去,她想和你說說我學業(yè)的事情?!?p> 賈瓔笑道:“就今日下午過去吧!”
昨日沒時間,今天總要去看看自己送的禮物合不合意,至于賈寶玉的那一份四書五經(jīng)大合集,想來他會喜歡的。
回到府里,先去洗個澡,換了一身衣衫,把汗水和泥灰清去。
便聽晴雯說薛姨媽上午派人來請他,想問問族學的事情。
“薛蟠也要進族學?”賈瓔心中感到奇怪,自己如此大力整頓族學,薛姨媽莫非是不擔心薛蟠被他收拾不成。
午后,帶著晴雯先到李紈那兒去。
進了堂屋,一番見禮,賈瓔看著眼前身姿窈窕,容顏秀麗,雖不施粉黛,但明顯是仔細收拾過一番的李紈,一雙秋水柔眸盯著自己,看來是對賈蘭的學業(yè)極為關心。
賈瓔也知道李紈為什么要找自己,無非是以后學生多了,擔心賈蘭得不到重視,這種心態(tài)對于他來說,見過的實在太多了。
沉吟一會,便對李紈道:“蘭哥兒的功課還是很不錯的,而且向來刻苦,大嫂不用太過擔心。塾師這幾日也會請來,是政伯父挑選的兩名舉人,雖是落榜了好幾次,可學問都很扎實,教導他們是沒什么難度的。以蘭哥兒現(xiàn)在的努力,再讀三四年,就可以試著去下場了。”
賈瓔雖是要夸,也不敢說得太死。畢竟賈蘭之前是跟著賈代儒打得功課底子,理解上的似是而非,思想上的謬誤,這些都需要一些時間來糾正。
不過好在李紈應該是有在自己教,還有林舉人那些日子的幫助。
賈瓔已經(jīng)是盡最大努力在夸了,李紈如今的信念只剩下這么一個兒子,他總還要考慮考慮李紈的感受。
卻見李紈勉強一笑,“還要三四年才能去考縣試?!贝嗽挶阕屗纼鹤邮窃谑裁此健?p> 賈瓔笑著安慰道:“大嫂,蘭哥兒如今六歲,就算再過四年,那也僅僅才十歲,十歲過縣試,這在我大周已經(jīng)算是極好的天賦了?!?p> 李紈一想也是,眼前這瓔兄弟今年過的縣試,都已經(jīng)十二歲了。
這么說,蘭兒豈不是比瓔兄弟還要好些。
知道是她心急了,忙笑道:“是我太著急了。蘭哥兒的學問日后要請瓔兄弟多多費心?!?p> 賈瓔笑道:“這也沒什么,蘭哥兒是我侄兒,我照顧他也是應該的,只是大嫂莫要著急,還是要照顧好自己才是,免得到時候蘭哥兒還要為大嫂操心!”
賈瓔也算是格外提醒了,畢竟在原紅樓夢中,李紈在賈蘭中舉后不久就死了。
在那種環(huán)境下,賈蘭仍能中舉,可想而知李紈在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顯然是已經(jīng)油盡燈枯。
聞言,李紈心中有些暖意,又見賈瓔對蘭兒如此照顧,鄭重的向賈瓔一禮,“多謝瓔兄弟!”
賈瓔側身不受,伸手虛扶,讓李紈站起身來,“大嫂如此便是見外了,蘭哥兒有科舉的天分,我是族長,又是長輩,幫忙本就是應該的?!?p> 李紈起身,朝賈瓔感激的笑笑,也不再說什么感謝的話,再多就顯得不誠了,只在心里暗暗拿了主意。
賈瓔再寬慰李紈幾句,便往幾位妹妹那里走去。

廄中瘦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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