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人站立在街道之間,猶如砥柱一般佇立在人流中央。
他忍不住回想起剛剛看見的那一幕,那就像是幻覺一般,在自己眨眼之后,那個詭異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但剛才接觸到那股視線時感受到的陰冷和現(xiàn)在已然浸濕的后背卻并不是虛假的。
如果說之前感受到的行人們形形色色的欲望只是讓信人感到有些惡心,那剛才的惡意毫無疑問只讓信人冷汗直冒,除了憎恨之外他沒有感受到任何其他的情緒,那撲面而來的殺意讓信人一時間無法呼吸,甚至僵硬到無法動彈。
那是人嗎,還是妖怪?信人無法得出結(jié)論,但他非常明白,那就是五山天狗一直在找的人。
只是他無法知曉為什么他會在那是聽到那么多的心聲,甚至也包括那個家伙在內(nèi)。
如果真有什么線索的話……
“……哥哥?”
感覺到有人正在輕輕踩自己的鞋尖,信人才突然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忍已經(jīng)提著針織袋回來,透過袋子的形狀來看,似乎是兩個玻璃罐。
“買了些什么?”信人問道。
“……”忍沒有答話,她低著頭,看著地面,似乎在想些什么,終于她也像是回過神的樣子,回答了信人的問題:“奈良腌瓜,還有些醬菜?!?p> 忍攤開針織袋,讓信人看了個清楚。
“馬上就是夏至,之后就是大祓,然后就要到祇園祭了,所以我覺得還是提前做點準備比較好?!?p> 雖然信人不太清楚為什么會在京漬物店買到奈良的腌制品,也對于京都的夏天該吃什么沒有太多認知。
“這方面還是和以前一樣,你來做主就好?!甭牭阶约旱母绺邕@么說,忍似乎也沒有很開心的樣子,信人想起以前的時候忍還是被哥哥夸獎就會笑的可愛女孩。
“對了,忍,你知道剛才過去的那些和尚是干什么的嗎?”想著或許忍會知道,信人打算問問看。
“是來給委托那些店幫忙售賣野菜的吧,以前好像也有看到過?!比袒叵胫骸安贿^僧服不太一樣?可能不是一個寺廟的吧,怎么,哥哥你看到了熟人么?”
“倒也不是熟人……”信人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支支吾吾地說:“總之,就是有些地方比較在意吧……”
“那就去看看吧,反正也要買些菜備用?!比虥]有注意到信人的不自然,或者說即便她注意到了也沒有在意。
于是兄妹倆并排向著街道地深處走去。
……
野菜的售賣區(qū)域其實已經(jīng)不算是在“錦市場”之中,只占據(jù)著邊緣的一小塊地方。信人和忍到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有一部分僧人完成了和商販們的交割,背上籮筐準備離開了。
信人看到一位披著黑色羽織的青衣僧人正背著他們在指揮著什么,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視線,他轉(zhuǎn)頭看向了信人,他的相貌信人有些眼熟。
僧人看到信人后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隨即向他點頭示意。
他認識自己?信人心存疑惑,卻發(fā)現(xiàn)那位僧人已經(jīng)向著自己這邊走了過來,他走進的時候,信人也看清了他的相貌,這想起來自己的熟悉感來源于何處:這位僧人長得與那位對自己有恩的奉蓮寺的普難大師有些神似。
同時信人也注意到了他的法披胸口上繡著兩個像是家紋一樣的圖案。
一個是中央有一根頂天立地的長柱,旁邊有數(shù)根紙垂狀的線條,猶如一顆柳樹一般的圖案;一個是由五個實心的正三角形構(gòu)成的中空的正五邊形,五邊形的中央有著像是鳥爪一樣的紋飾。
信人對這兩個紋路沒有印象,這種明顯有著某種意象的紋樣代表著什么他也不甚清楚,只是知道肯定與戰(zhàn)國時期那些武士無關(guān)。
“信人施主,忍施主,阿彌陀佛?!鄙藖淼叫湃嗣媲皟擅椎牡胤酵W?,雙手合十向著深山兄妹二人微微彎腰行禮。
信人也雙手合十,向僧人還禮,但并未念誦佛號,身后的玉子也跟著自己的哥哥一同行禮。
僧人靜靜看著信人,似乎在等他先行發(fā)問。
“小師傅認識我們?”信人沒有詢問僧人是否與普難大師有所關(guān)系,畢竟這屬于別人的家事,只是他確實想不起來自己是否與這個僧人有打過交道,畢竟如果是長得與普難大師這么像的話,自己也一定會有很深的印象才對。
“不,今天應(yīng)該是我們第一次正式會面,深山信人?!?p> 信人從對方的語氣的轉(zhuǎn)變上察覺到了不對勁,也察覺到了周圍的變化。像是進入某種結(jié)界一般,周圍的景色正在逐漸變化,變得破舊而古老。轉(zhuǎn)頭望去,自己的妹妹似乎沒有注意到這種變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回了頭。
沒來由的,信人想到了僧人法披上那如同鳥爪一樣的徽記,下意識脫口而出:“五山天狗?”
僧人點頭微笑回答道:“正是?!?p> “五山天狗,凈土寺座中,得姓一柳,名為彥一,沒想到我們會是以這種方式見面。”
昨天礙于那位涌泉天狗強大的氣場,自己沒能詢問她們的大哥究竟是什么時候來找過自己,雖然從三船雛的說辭隱約能夠猜到凈土天狗可能是一個異常嚴肅,對于禮法異常重視的人,但是當他真正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還是顛覆了他心中的形象。
他本以為會是一個優(yōu)等生的形象,或者是大家族長子的感覺。
“沒想到竟然是個和尚?”一柳彥一笑著說出了信人心中的想法。
“呃……”
“啊,沒事沒事,我不會介意,畢竟已經(jīng)有些習慣了?!睆┮粩[了擺手,示意信人不用在意:“說起來,當時雛和繪由也是這么想的,好像也只有菖蒲沒有疑惑過。”
我覺得她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在意這種事。信人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卻詢問著:“彥一師傅現(xiàn)在這是在做什么?”
“就如你所見,我們希望能夠?qū)⑦@些寺院中種的野菜分出去。”彥一似乎對信人對自己的稱呼感到很滿意,臉上的笑意更甚,如果他的臉再寬一些,信人會以為自己見到了彌勒本尊。
“不是在調(diào)查?”
“調(diào)查有菖蒲她們就足夠了,凈土寺的人手也隨她們調(diào)遣協(xié)助調(diào)查,我也只能提供這些支持,畢竟信人施主你也應(yīng)該知道我們的職責吧?”
凈土天狗負責的是刑罰獎懲。
“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入世的考核,就算我不在意審查的結(jié)果,不希望看到我主動插手的人也大有人在,但是如果我不主動宣布參與調(diào)查的話,他們也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p> 這就是所謂的“五山天狗各司其職”么?即便發(fā)生了這么惡劣的事,這些妖怪也要為了一些莫須有的資源爭來爭去,而不在乎是否能夠快點解決問題,從而減少對現(xiàn)世的影響。
“這便是「妖怪」?!?p> 信人已經(jīng)是不知第幾次聽到過這句感嘆。
“身為人類,我沒有可能不在意,況且這些苦難本不該由那些無辜的人來承受,這并非他們的業(yè)。所以……”一柳彥一頓了一下,語氣更加堅定:“有些東西一定要改變的?!?p> 信人能夠感覺到一柳彥一的信念,他不清楚這位和尚是否真的與普難大師有所關(guān)系,又受到了多少佛理的熏陶,但是眼前的他所流露出的慈悲并不是偽裝。
妖怪只是妖怪,所以他們從來不在意人類,但是他們依托于人類的世界而存在,一旦根基崩塌,他們便猶如浮萍,很快便被會波浪擊沉,因為他們深切的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立下諸多規(guī)矩,讓妖怪盡量不要影響到人類的世界。
但是這些「五山天狗」是人類,這是最根本的區(qū)別,信人愿意相信他們,幫助他們的原因之一。
他們或許有著他們各自的意志,各自的行事原則,但他們的出發(fā)點都會是人類。
所以信人沒有多想,告知了一柳彥一自己在錦市場看到的那個神秘身影的事,當然,他沒有說自己聽到了那個人的心聲,只是感到了可疑。
“……”
一柳彥一有些沉默,信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或許這個情報還有著其他的意義……良久,這位凈土天狗才向信人表示了感謝,并且說了一段信人暫時還無法理解的話語。
“深山信人,你現(xiàn)在所說的話,是由果而生的因,也是自因結(jié)成的果。你所做的一切都無關(guān)大是大非,最后的結(jié)局也不會因此更改?!?p> “但無論發(fā)生了些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又或者聽到了什么,那些都只是表象聲色,你只需要堅守現(xiàn)在的本心即可。”
“畢竟我們的做法或許并不是最恰當?shù)模@些做法的緣由皆是因你而起,所謂相由心生,信人施主若還是心有困惑,只需看到最后即可。”
“所以我且在此代那些已經(jīng)受害的人,將要受害的人,還未受害的人,以及我自己,向你致謝?!?p> 說完,一柳彥一向著信人深深地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