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4
劉秘書與趙河遠的供詞,將蕭侃的處境推入無底的深淵。
她被公安局移送至看守所羈押。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讓林尋白措手不及,他想,哪怕是蕭侃自己,恐怕也沒能為此提前備好預(yù)案。
盡管她做人心狠手辣,做事殺伐果斷,有時看起來黑白通吃,但林尋白心里清楚,她是個懂大是大非的人。
打家劫舍有可能,殺人放火絕不會,尤其是以那樣的方式殺陳恪。
因為柳晨光就是那么死的。
說到底,起因是陳恪的死,起源卻是《得眼林》,要不是為趙河遠找壁畫,她不會卷進這場激流的漩渦。
林尋白決定親自去找趙河遠,燕山月伸手將他攔住,淡淡地說:“沒用的?!?p> “燕老板,事情都還沒開始做,你怎么能如此沮喪,就算沒用,至少也要問清楚理由……”
相比波瀾不驚的燕山月,林尋白的情緒顯然洶涌多了。
越是絕境,越要抗?fàn)?,這個道理是蕭侃教他的。
燕山月大喘氣地說:“我是說,你沒用?!?p> “……”
“趙河遠不會見你的?!彼_越野車的駕駛室,搶先坐進去,“我?guī)闳?,你才可能見到人。?p> 林尋白想起劉秘書的邀約,好像……是這么回事。
雖然有點沒面子,可他還是配合地坐上副駕駛,燕山月目光一瞥,確定他扣好了安全帶,一個利落的掛擋加一腳干脆的油門,越野車咻一下沖出停車場。
林尋白被突如其來的推背感驚出一身冷汗。
也對。
他怎么忘了,燕老板也是個狠角色呢!
***
情況與燕山月預(yù)料的一樣,等他們趕到趙河遠下榻的酒店,劉秘書果然將林尋白拒之門外,是燕山月上前溝通,才獲得了會面的機會。
正值晚飯時間,劉秘書在酒店三樓的中餐廳預(yù)定了包廂。
冷盤上齊,趙河遠姍姍來遲。
一進門,他的目光便鎖定在燕山月身上,“這位是燕老師吧?”
燕山月平靜地點頭,“是我。”
劉秘書替老板拉開主位的椅子,趙河遠從左側(cè)入座,笑道:“早就想見你一面了,來,咱們邊吃邊聊?!?p> 火燒眉毛的關(guān)頭,林尋白哪有吃飯的心情。
“趙總,我們找您是想問問,昨晚您是不是約了蕭侃見面,如果是,為什么要說沒見過她!”
趙河遠端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劉秘書察言觀色,當(dāng)即替老板回答:“這些問題趙總只需要回答警方,沒有義務(wù)告訴你?!?p> “我就……”
林尋白話到嘴邊,及時咽了回去,“我是蕭老板的秘書,有義務(wù)替她追問你們。”
這話的分量明顯不足,燕山月補充道:“蕭侃是我搭檔?!?p> 趙河遠放下酒杯,不急不慢地說:“敦煌隸屬酒泉,我在酒泉公安有幾個熟人,今天刑警隊聯(lián)系我的時候,我大概問了案情。
“根據(jù)絲路美術(shù)館的監(jiān)控,那間子母展廳約等于一個密室,加上保安的供詞和現(xiàn)場的物證,如果不是她,你們覺得陳恪是怎么死的?”
這些信息表叔都告訴過林尋白,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線索,就是詛咒。
“趙總,不瞞您說,我們此行找畫遇到過不少怪事,像陳恪這樣無眼的死尸,我也不是頭一次見……”
他將詛咒的傳言一字不落地說了一遍。
“聽說,所有對壁畫心懷不軌的人都會付出代價……”
劉秘書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趙河遠也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說:“我與陳總合作多年,巡展項目啟動在即,我要是替蕭侃作證,然后告訴陳總,他兒子死就死了,沒有兇手,而是因為詛咒,你覺得陳總會接受嗎?”
在商言商,他沒必要為了蕭侃得罪陳海。
“但你明知道不是她!陳恪遇害的時候,她和你們在一起!”林尋白拍案而起。
趙河遠微抬下巴,與之對視。
“是嗎?你能證明嗎?”
包廂燈火通明,他的笑容卻透出陰鷙的寒意。
他繼續(xù)說:“陳恪死了,《得眼林》也不見了。即便蕭侃沒殺人,也是盜畫的嫌疑人,調(diào)查真相是警察的事,我參與其中有什么好處?畫沒了,我的損失誰來彌補,單憑你所謂的詛咒嗎?”
林尋白啞口無言。
燕山月冷不丁開口:“壁畫以前不屬于你,以后也不屬于你,傭金你都沒付,損失什么了?”
“趙總為了巡展,已經(jīng)決定在霍爾果斯捐建博物館了,壁畫可是要送去展覽的!”劉秘書理直氣壯地反駁。
林尋白一下子回過神來。
“趙總,恕我直言,您捐建博物館向來不會虧本,哪怕沒有《得眼林》,利潤也遠大于支出?!?p> “你這話什么意思?”
林尋白乜了劉秘書一眼,“我的話你老板明白,你不需要明白。”
趙河遠眸色漸深。
“藏云藝術(shù)館您記得吧?”林尋白道,“五年前捐建的,兩年半前關(guān)閉,如今是一家奧特萊斯商城,還有清水湖絲綢博物館,現(xiàn)在變成了商務(wù)酒店……”
正如蕭侃上次猜測的那樣,他一路跟著她,真正的目標(biāo)卻不是她。
而是河遠集團。
經(jīng)偵總隊負責(zé)調(diào)查的都是經(jīng)濟問題,他們此前遇到瓶頸,又趕上趙河遠出資雇蕭侃找壁畫,“表叔”才安排他跟蹤蕭侃,一是為了搞清楚趙河遠的目的,二是為了護她安全。
時隔多年,重回敦煌,林尋白自己也沒料到,這個看似簡單的任務(wù)會牽扯出千絲萬縷的過往。
“你在威脅我?”
趙河遠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這位年輕人。
年輕、氣盛。
過于心急。
林尋白的確著急,可事關(guān)組織任務(wù),他點到即止,“我不想威脅你,只想勸你善良,畢竟《得眼林》是蕭侃千辛萬苦替你找來的,也正是因為這個,她才和陳恪起了爭執(zhí),倘若你明知她無辜,卻作壁上觀,甚至顛倒黑白,未免太白眼狼了。”
“啪、啪……”
趙河遠抬手鼓掌。
“不錯不錯,蕭老板的得力助手果然忠心?!?p> 他說著,目光再次落到燕山月身上。
黑色的直發(fā)垂在瘦削的臉龐兩側(cè),她話不多,安靜時沒什么存在感,但說出的每一句都至關(guān)重要。
一針見血,又恰逢時機。
與林尋白不同,她非常的有耐心。
趙河遠對她充滿了興趣。
“不過?!彼f,“你們確定壁畫是蕭侃千辛萬苦找來的,而不是她絞盡腦汁……造出來的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把林尋白徹底驚住了。
燕山月仰頭,看向趙河遠。
后者冷冷一笑。
“不說破不代表我不知道,壁畫是怎么來的,你們比我清楚,蕭侃沒那么無辜。”
林尋白定了定神,“趙總,您在說什么,我一點都聽不懂。發(fā)布會上蕭老板說得很清楚,壁畫是我們在若羌找到的,是通過當(dāng)年雇傭沙衛(wèi)的中間人……”
燕山月伸手,在桌下拽了林尋白一把。
做贗品這種事,要么天衣無縫,要么被人戳穿,一旦露出破綻,再多的解釋都是徒勞。
當(dāng)初在鬼市,尕張?zhí)峒百I主的時候,順嘴說了一句——幾年前有個高老漢,在鬼市擺攤賣自己做的漢畫磚與壁畫,因為做得有七八分相似,竟被警察帶走問話了。
本是一帶而過的八卦,卻幫了蕭侃一個大忙,自從知曉詛咒,懷疑柳晨光的死因,她便擔(dān)心周正言與趙河遠另有所圖,于是第二天就安排燕山月去找高老漢。
老漢會燒泥磚、也會做泥板,只是畫技差了一點,而那正好是燕山月最擅長的部分。
作為一名修復(fù)師,臨摹復(fù)原是基本功,何況她還是個中高手。
蕭侃自掏腰包,讓高老漢幫忙做一塊北朝時期的壁畫泥板,成本不限,務(wù)求逼真,以作備用。
后來得知春生已死,線索斷絕,B方案就成了唯一的方案,蕭侃決定將計就計,裝模作樣在若羌尋人,實則是將做好的壁畫事先埋進沙漠,再按圖索驥,挖出這塊《得眼林》,交給趙河遠,看他與陳海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是——
林尋白不知道破綻在哪里。
發(fā)布會上,專家們都做過詳細的鑒定,沒人看出任何問題,趙河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情況瞬間逆轉(zhuǎn)。
趙河遠重新端起酒杯,淺酌了一口。
“其實你們這么做我可以理解,找畫太難了,又想賺傭金,只是壁畫丟了,對我來說也是件麻煩事,所以你們想讓我替蕭侃作證……”
他拉長語調(diào),等魚上鉤。
“你要我們做什么?”林尋白問。
趙河遠爽快地回答:“我要你們再給我一幅《得眼林》,這樣才算互幫互助。”
“我到哪再給你找一幅《得眼林》?!”
林尋白覺得,他是在戲弄自己。
“之前怎么‘找’來的,現(xiàn)在就再‘找’一次唄?!?p> “你不是知道畫是假的嗎?”
“我知道,其他人不知道啊?!壁w河遠神情坦然,對贗品毫不介懷,“燕老師畫技一流,這樣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做一幅壁畫,太虧了。”
林尋白皺起眉頭,上一次做贗品他是向表叔匯報過的,多多少少有幾分任務(wù)的性質(zhì),再做一次,性質(zhì)可就不同了。
然而蕭侃的處境并不樂觀。
除她之外再無嫌疑人,陳海又怒不可遏,不抓出兇手,誓不罷休。沒有新的線索,她便難以脫身,看守所是什么樣的地方,林尋白比誰都清楚。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事沒有問過蕭侃,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替她做主。
但有人替他做了。
燕山月說:“行,你立刻去給蕭侃作證?!?p> 她答得過于干脆,劉秘書警惕地說:“口說無憑,趙總憑什么相信你?”
燕山月淡淡地反問:“趙總有其他選擇嗎?”
他們沒有選擇,趙河遠一樣沒有選擇。
他要畫,他們要人,各取所需,各盡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