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2
午后兩點,是西北地區(qū)的正午,太陽傾角達(dá)到一天中最大的角度,泥塑的佛塔被風(fēng)沙削掉腦袋,在地面投下半圈弧影,又突兀地多出一個棱角。
林尋白停住腳步,給蕭侃遞了個眼神。
有人在聽墻角?
這是他們的第一反應(yīng)。
蕭侃心領(lǐng)神會,立刻繼續(xù)說話:“怎么著,要不咱倆談?wù)???p> “談唄,你找到壁畫交給我,我保證給你發(fā)個榮譽獎?wù)隆!?p> 他半真半假地回話,同時輕手輕腳地向佛塔移動。
“那還不如給我換錢,你說你工作也不容易,我分你兩成,好歹不用倒插門了?!彼槐菊?jīng)地胡扯。
“倒插門又不是什么壞事……”林尋白靠得越近,聲音越低,
最后十來米,他佯裝彎腰系鞋帶,再次確認(rèn)黑影還在,他勾勾手指,蕭侃向左側(cè)走去,打算繞到佛塔另一側(cè)包抄。
干裂的沙土中朽木遍地,她盡量避開,還是不慎踩到一處。
小腿粗細(xì)的圓木像泡沫一樣脆弱。
咔嚓一聲,黑影動了一下。
林尋白一個猛子沖出去,蕭侃也直奔佛塔左側(cè)。
黑影徹底被驚動,迅速向后跑開。
只一眼,林尋白就可以確認(rèn),這個背影不屬于他們隊伍里的任何一個人。方才經(jīng)過保護站時,工作人員清清楚楚地說過,這周只有他們一隊人進(jìn)來。
情況瞬間有了變化。
距離古城二十五公里外,還有一片縱橫交錯的雅丹,那是曾經(jīng)遍布在羅布泊廣袤水域中的小島。古時候,樓蘭人去世會被運到小島埋葬,然而滄海桑田,湖泊干涸成沙漠,小島變?yōu)樾∩剑L(fēng)沙侵蝕掉表層的沙土,露出密密麻麻的棺槨,形成一處數(shù)量可觀的古墓群。
在杳無人煙的荒漠戈壁,無疑是讓盜墓賊趨之若鶩的巨大誘惑。
而盜墓賊,絕非一般毛賊。
“蕭侃,別過去!回來!”
林尋白大聲叫她,自己則緊跟不舍。
蕭侃沒有理會他的喝止,黑影狂奔,二人并駕齊驅(qū)。
坑坑洼洼的地面,星羅棋布的殘垣斷壁,三人的追擊卷起蒙蒙黃沙,恍惚間,林尋白覺得自己在哪里見過這個人——魁梧的身形,凌亂的頭發(fā),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老六!”
這不是在細(xì)兒溝打老婆,又敲暈蕭侃的那個老六嗎!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判斷,背影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蕭侃抓住機會一躍而上,直接把人撲倒在地。
她騎跨在老六身上,右膝狠狠抵住對方的肩膀,左手薅頭發(fā),右手抽刀,刀鋒凜冽出鞘,瞬間貼上他的咽喉。
老六吃痛,被迫昂起頭,露出猙獰扭曲的一張臉。
還真是他!
蕭侃驚訝地看向林尋白,“咱們不是報警了嗎?”
當(dāng)時他們?nèi)ゼ?xì)兒溝一雪前恥,離開前將那對夫妻捆得牢牢的,爾后報了警,讓警察來抓人。
怎么會……
林尋白一時也想不出原因。
他倆對視的剎那,老六猛然一掙,四肢抓地騰起,蕭侃下意識把刀挪開,一個趔趄滾落在地。
掌心倏然一空,短刀居然脫了手。
林尋白急忙上前,老六已然握住一柄鮮血淋漓的匕首。
他是空手握刃從蕭侃手中奪刀的。
亡命之徒!
林尋白的神經(jīng)迅速繃緊,老六急紅眼似的胡亂揮刀,滿手的鮮血與刀光在空中橫飛,“別過來、別過來!”
他疼得齜牙咧嘴,動作也更加雜亂無章。
蕭侃直起身子,沒有貿(mào)然上前。
林尋白微微別了一下頭,示意她向左看,老六捕捉到他的暗示,目光跟著一轉(zhuǎn)。
林尋白直沖而上。
兩手握住老六的手肘,用肩膀撞擊大臂,老六意識到被騙,瘋了似地甩刀,林尋白左右避讓,只聽刺啦一聲,匕首劃開他的防曬服——
一道血線噴涌而出。
“小心!”蕭侃大喊。
劇痛瞬間蔓延整條左臂,林尋白卻沒有撒手,而是趁老六使刀之際順勢近身。
一貼一靠、一頂一拉。
一串動作快得讓人無暇反應(yīng),老六雙腳離地,被他一個過肩摔,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鉗住老六的手腕,向后一個扭轉(zhuǎn),把匕首卸了下來。
觸目驚心的殷紅染滿他的手臂與衣袖,連地面也濕了一片,他冷汗津津,把匕首踢去蕭侃的方向。
蕭侃顧不上其他,上前檢查傷口,“我去拿止血帶!”
“還好,是皮肉傷……”
他俯身去揪地上的老六。
忽然間,老六的手伸向懷中。
林尋白眼疾手快,一把將蕭侃推翻在地。
“砰!”
一聲槍響,打破樓蘭古城千年的沉寂。
子彈從林尋白耳旁擦過,射進(jìn)一堵半高的院墻,松散的沙土轟地塌了一角。
老六轉(zhuǎn)身就跑。
三間房的正前方,周正言領(lǐng)著隊伍款款而來。
“散開!散開!”
林尋白回身去追老六,奮力沖他們嘶喊。
人群不明所以,等看清滿手鮮血、舉槍沖來的老六,已經(jīng)晚了。
田媛嚇得哇哇大叫,鄭飛和另一個學(xué)生趕忙護住她與周正言,陳海當(dāng)即躲到胡金水身后,隊伍的最末尾,燕山月一瘸一拐。
老六慌不擇路,一把將她拽了過去。
“小燕子!”
胡金水匆忙去拉她,無奈身后掛著陳海,他兩手撈了個空。
燕山月被虎背熊腰的老六攥在手里,毫無反擊之力,溫?zé)岬臉尶诘衷谒拿骖a上,提醒她槍里有子彈,追上前的林尋白與蕭侃不得不剎住腳步。
老六沖他們怒吼:“都他媽的給老子讓開!”
“你先別激動?!绷謱ぐ啄樕珣K白,勉強舉起雙手,試圖安撫老六。
老六根本不接受他的安撫。
“退后!再過來老子一槍崩了她!”
蕭侃拉住林尋白,往后退了兩米,她抄起匕首,劃開貼身的T恤下擺,扯出一條長布纏住他流血的左臂。
趁著背對老六的間隙,她飛速地吐字,“帶了嗎?”
林尋白咬牙,“嗯?!?p> 眼下沒空細(xì)想老六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會有槍,最重要的是先把燕山月救下,因為老六的情緒明顯不穩(wěn)定。
最后系緊的一下,她說:“我?guī)湍??!?p> 林尋白明白她的意思。
“老六!”蕭侃利落地轉(zhuǎn)身,丟下手里的匕首,“冤有頭、債有主,是我把你綁起來報的警,你抓她干什么?”
“我管她是誰!你們都給我滾遠(yuǎn)點!”
老六一邊挾持燕山月一邊慌亂張望,生怕有人從后面偷襲,因為激動,他掌心的血涌得更快了,手中的槍正在微微顫抖。
“你抓她無非是為了脫身,這里這么大,你總不能架著她走出去,這樣吧,我把車給你開,你把她丟下?!?p> 蕭侃從懷里掏出一串車鑰匙,五顆菩提子在空中搖搖晃晃。
“我呸!劉三說過,你這個臭婊子滿口謊話,他都差點被你騙了!”老六可沒忘記那個被她電暈后暴打的夜晚。
“我先給你鑰匙,你直接去開車。”
為了顯示誠意,她把鑰匙拋到老六腳下。
老六低頭瞥了一眼,立刻回神,“那又怎樣!老子又不會開車!”
“那你抓她更沒用了?!笔捹┞柤纾澳闱扑莶焕瓗椎臉幼泳椭朗裁炊疾粫?,我不一樣,我會開車,你把她放了,我跟你走?!?p> 說著,她張開手臂,試圖向老六靠近。
“你別過來!”老六當(dāng)即調(diào)轉(zhuǎn)槍頭,直指蕭侃的胸口。
“老六,殺人是死罪!你要想清楚!”
林尋白怕他擦槍走火,厲聲大喝。
老六朝地上啐了一口,“操你媽的,閉嘴,老子又不是沒殺過人!”
一句話,嚇得遠(yuǎn)處的田媛哭出聲來。
被掐住的燕山月也是面如土色,甚至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蕭侃卻冷不丁笑起來,“既然殺過人,你還怕我什么?你抓我給你開車,如果有問題,你隨時可以殺了我!”
老六的眼眸閃了閃,明顯有幾分動搖。
蕭侃繼續(xù)向前。
“李梅呢?”她邊走邊問,“她沒有和你一起來嗎?”
“你——”
老六還在猶豫。
“她是不是也在附近?還有孩子對不對?”
老六打斷她的話,“行,你過來給老子開車,別他媽廢話了!”
“好!”
蕭侃坦蕩地回答,同時沖燕山月點了下頭,示意她穩(wěn)住。
老六的警惕一分都沒松懈,死死盯著前方,“其他人不許動!誰動我殺誰!”
他拒絕交換時,蕭侃主動靠近,他同意交換后,蕭侃反而放慢動作,腳下的每一步都一分為二。
她在給林尋白爭取時間。
“你可以先把她放了,她腳上有傷,走不快。”
“少逼話,你快點過來!”
黃沙被烤得如火一般炙熱,空氣滾成一口沸騰的油鍋,蕭侃走得越慢,老六心里越急。
越急就越慌。
就在兩人距離三步左右時,老六把懷中的燕山月一把推了出去,伸手去抓蕭侃。
林尋白早已蓄勢待發(fā),一個側(cè)身摸向小腿。
“你干嘛!”老六大驚,槍口直轉(zhuǎn)而下。
“砰!”
“砰!”
兩聲槍響同時鳴起。
老六應(yīng)聲倒地,右肩炸出一個血窟窿。
燕山月失聲驚叫。
蕭侃直直地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