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這一晚蕭侃睡得著實(shí)不錯,把前一周熬夜蹲鬼市的疲憊都補(bǔ)了回去,只是睡得太久,醒來難免迷糊。她先沖了把澡,才從房間出來,半濕的短發(fā)滴著水,蹬蹬地就下樓去了。
一樓餐廳里,燕山月坐在角落的一桌吃羊肉粉湯,對面是林尋白,看樣子兩人是打過照面了。
蕭侃沖二廚招手,點(diǎn)了兩碗拉條子加一份茄辣西。
“都認(rèn)識了?”
她走過去,拍了拍燕山月的肩膀,后者緩緩抬頭,沖她伸出一只手。
蕭侃明白她的意思,先回了一句“絹畫沒了”,接著才做介紹,“這是我搭檔燕山月,這是我們的新向?qū)?,林尋白?!?p> 一夜過去,林尋白已然脫胎換骨,嘴沒那么欠了,人也老實(shí)不少,尤其是聽到絹畫二字,脖子一縮,大氣都不敢出。
倒是燕山月直勾勾地盯著他,她是個少言的人,情緒都放在眼神里。
蕭侃當(dāng)她不滿意,俯身低語:“抵債的,先湊合用用?!?p> 燕山月卻語出驚人,“不,他很好看?!?p> 咦?
蕭侃那股子半散不散的睡意一下子就沒了。
要說林尋白這小子長得是不賴,但能讓燕山月這尊鐵菩薩動心,也算開天辟地頭一遭了,“那正好,抓個男人回來給我姐妹快活,天經(jīng)地義的事,小林導(dǎo)游,你說是不是?。俊?p> 林尋白哪敢說不是呢。
不過兩個雇主能有一個對自己態(tài)度尚可,之后的日子或許會好過點(diǎn),他不由地?fù)P起嘴角,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討人喜歡。
燕山月指尖一戳,“把他賣去牛郎店,說不定能抵上絹畫。”
林尋白:……
蕭侃眨了眨眼,真不愧是她的好搭檔,思路這么一開,還有什么損失不能挽回?
但賣不賣的,現(xiàn)在決定還早了點(diǎn)。
一盤茄辣西分別蓋在兩碗拉條子上,她把其中一碗推給林尋白,寬慰道:“來,先吃飯,今天打算帶我去哪?”
林尋白如獲大赦地接過碗,“去千佛洞?!?p> “喲。”蕭侃笑了,“昨晚意猶未盡?”
“……正門。”他顫顫巍巍地說,“我預(yù)約了門票,今天走正門。”
哦,正門。
蕭侃放下筷子,轉(zhuǎn)身上樓。
林尋白困惑地望了一眼,燕山月說:“正門有安檢,她去放刀了?!?p> “她剛起床就隨身帶刀?!”
燕山月端碗喝湯,放碗擦嘴,冷冷地反問:“不然帶槍嗎?你有?”
林尋白沉默了。
兩個閻王,一個藝名,靠,明顯不夠用??!
***
白天的千佛洞比夜晚更加宏大壯觀,湛藍(lán)的天空下黃沙如海,東麓的斷崖如一柄天然的長斧,將沙海驟然截斷。幾億年前,沙漠也曾是汪洋,這一片懸崖便是海底上升后被河流不斷沖刷而形成的峽谷,特殊的礫石層結(jié)構(gòu)給石窟的開鑿提供了可能性。
數(shù)以百計的洞窟疏密有致,高低錯落,映著黃沙白云,像一只只被嵌在懸崖上的眼睛,遙望對面的三危山。
“莫高”二字,取的便是“沙漠高處”之意。
存有壁畫和彩塑的四百多個洞窟只開放不到七十個,游客憑票可以隨機(jī)參觀其中的八個。淡季人少,講解員帶著他們一隊游客,一個小時就進(jìn)入了尾聲。
年輕姑娘穿著統(tǒng)一的制服,捏著麥克風(fēng),邊走邊說:“最后的323窟在窟區(qū)北面,是初唐時期建造的,分前后兩室,前室已經(jīng)破損,后室西壁平頂龕中的五身塑像歷經(jīng)五代、西夏和清三次重修……”
剛從藏經(jīng)洞出來不久,大家腦子里的知識還熱乎,隊伍里一個大叔搶嘴道:“那就是王道士修過的咯,有啥好看的?!?p> “這個洞窟的塑像雖然被修過,但南北兩壁繪有佛教史跡畫,有張騫出使西域,有阿育王拜外道尼乾子塔,還有隋文帝迎曇延法師入朝,這類題材在莫高窟比較少見,所以還是值得一看的?!敝v解員耐心地解說,“對了,南壁中央的一塊壁畫,在1924年被美國人華爾納盜走,現(xiàn)在墻壁上還留有他盜竊的痕跡?!?p> 中年大叔對奇奇怪怪的外國名字不感冒,聽到美國兩個字,就足夠了,“美國佬能干什么好事,還有偷藏經(jīng)洞那個,斯坦什么玩意的,英國佬也沒一個好東西……”
愛國是永恒的話題,氣氛瞬間熱火起來。
一旁只顧自拍的小情侶也放下手機(jī),加入戰(zhàn)隊,“大英博物館里都是從咱們中國偷走的東西!”
群情激奮,講解員不禁笑起來,“大家別生氣了,以前莫高窟被盜,是因為沒有政府管理,建國后就不一樣了,你們看每個洞窟都有兩道門,除了防風(fēng)沙也是為了安全,里面的文物保護(hù)得好好的,一丁點(diǎn)也少不了?!?p> “當(dāng)真?”
人群中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
講解員一愣,朝隊伍末尾看去,一個女游客雙手環(huán)臂,戴著墨鏡,看不清表情,卻看得出冷艷的容貌和不好惹的氣息。
“當(dāng)然。”講解員飛快地回了一句,旋即走進(jìn)323窟,“323窟到了,大家跟我進(jìn)來……”
隊伍有序前行,蕭侃卻在洞窟外停住腳步。
前面的林尋白發(fā)現(xiàn)雇主不見蹤影,急忙扭頭尋找,“蕭老板?”
她摘下墨鏡,靜靜地看著他。
林尋白品了品這個眼神,大概是再不過去就把他賣了之類的意思,他趕忙退到隊尾,走出洞窟。
畢竟,這個雇主也不是來看洞窟的。
二人沿著崖壁往北走,又回到藏經(jīng)洞的位置,再往前,便到頭了。
等到四下無人,林尋白才緩緩開口:“你要找的壁畫,應(yīng)該是二十五年前被盜走的那一幅,那是禁止外傳的消息,十個人里有九個不知道,知道的人又不敢說,所以你一直打聽不到完整的信息,對不對?”
他的話說得很慢,有一種吊人胃口的感覺。
蕭侃點(diǎn)頭承認(rèn),要不是當(dāng)真沒頭緒,她絕不會讓這小子有機(jī)會嘚瑟。
“你有消息?”
“我有個親戚……”他摸摸下巴,果然得意起來。
“表嬸?”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親戚關(guān)系不就這些嗎?”她冷哼道,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有話直接說,花里胡哨的鋪墊都省了吧?!?p> “哦?!绷謱ぐ桌蠈?shí)了,“概括地說,我表嬸曾經(jīng)是這里的講解員,所以知道壁畫被盜的事?!?p> “說說看?!?p> “唔……我想想,她說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所以洞窟提前關(guān)閉,可到了年前的一天,她突然接到通知,讓她回院里一趟,大雪封山,還是我表叔駕著驢車把她送去的。等她去了才發(fā)現(xiàn),不單是本地職員,連已經(jīng)返鄉(xiāng)的外地研究員都被叫了回去,鐵定是出大事了。再一問,才知道是千佛洞遭賊了,叫所有人回來按手印、測指紋?!彼谥性豪镏傅氖嵌鼗脱芯吭海?fù)責(zé)管理莫高窟的文博單位。
“被偷的是哪個洞窟?”蕭侃問。
“???”林尋白面露驚訝,“你連被偷的是哪個洞窟都不知道?”
“不知道,但我知道徒手怎么干掉你?!?p> “在北區(qū),是北區(qū)的洞窟?!彼⒖烫种噶藗€方向,“整個千佛洞分南北兩區(qū),南區(qū)洞窟集中,是游客參觀的區(qū)域,而北區(qū)洞窟松散,大多是禪修用的僧房和埋死人的瘞窟,兩百來個洞窟只有四個有壁畫,一直沒有對外開放。你別看現(xiàn)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后山還拉了鐵網(wǎng),二十多年前可沒什么游客,保衛(wèi)科也沒這么多人,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南區(qū),所以等發(fā)現(xiàn)壁畫被盜,實(shí)際已經(jīng)過去一周多了?!?p> “為什么要職工去按手印呢?”
林尋白記得,自己也這么問過表嬸,表嬸說是因為作案手法。
犯人從千佛洞后方的鳴沙山頂挖了一條地道潛入一間禪窟,又打通禪窟內(nèi)的一個佛龕進(jìn)入隔壁洞窟,切下一塊壁畫后逃之夭夭,以至于洞窟的門鎖紋絲不動,久久未被發(fā)現(xiàn),能夠如此了解洞窟結(jié)構(gòu)的人,必定是內(nèi)部人員。
昨晚蕭侃要他帶路去后山,他就對她的目的有了懷疑,畢竟壁畫被盜,建國至今僅此一例,而等刀架上脖子,他只能冒死一試。
結(jié)果還真被他猜中了!
“你能打聽到犯人的作案路線,肯定知道他后來被抓了?!绷謱ぐ桌^續(xù)說,“可惜警察押著他去取壁畫,途中撞上沙暴,兩人一起死在沙漠,那塊壁畫就失蹤了。”
說完這句,他又覺得多余。
“也對,要不是人死了、畫丟了,你也不會來找壁畫?!?p> 隔著高高的圍欄和白樺樹林,蕭侃看不清所謂的“北區(qū)”,只記得在來時在大巴上,望見過一片零散而荒涼的洞窟,想來就是那里了。
當(dāng)初簽合同,趙河遠(yuǎn)的秘書只給了她兩條線索:第一,二十五年前莫高窟有壁畫被盜;第二,犯人是從后山帶著壁畫逃走的。
其余一概不知。
換而言之,有人出錢讓她找壁畫,她要做的就是找貨、交貨,以及收款。
沒有金剛鉆,蕭侃不會攬瓷器活,然而真到了敦煌,她才發(fā)現(xiàn)此事極為隱秘,要不是……她瞥了一眼林尋白,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了變化。
“你知道犯人的身份嗎?”她又問。
“聽說是個護(hù)林員,在千佛洞種了兩年樹,熟悉環(huán)境后心生歹念,具體的我表嬸也沒說太多,因為院里不讓外傳,你懂的,內(nèi)部作案,有損顏面?!?p> “不過……你不會真打算找壁畫吧?”他小心地試探。
“是又怎么樣?”
林尋白撓撓頭,難以理解,“人都死了那么多年,誰還知道壁畫的下落,這周圍又全是沙漠,多危險啊。”
他這話說得倒也誠懇,因為他確實(shí)有消息,但是沒興趣。
蕭侃白了一眼,“年輕人不吃苦不冒險,怎么搞錢?”前一刻她看他還有幾分高大,現(xiàn)下又回歸了常態(tài)。
而下一秒,直接跌入谷底。
因為他說——
“做倒插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