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瑛和林如海等一行人步行至儀門外綺霰齋書房時,襲人和麝月早已在房內(nèi)等候多時,并預(yù)備了上好的茶水,以及一些精致的點心。
進入院落后,剛來到房門外,梅景行便止住腳步,被門兩側(cè)的一副對聯(lián)給吸引。
“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p> 梅景行捋了捋長須,輕聲吟道。
“存周兄,果然是大才,如此智慧通達,真是令人欽佩萬分?!泵肪靶行闹性交匚?,越覺得此聯(lián)極妙。
那種看破塵事,欣然歸于平淡的超然氣派,當(dāng)真是令其極為認(rèn)同。
林如海的目光也是凝視在這幅對聯(lián)上,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據(jù)林如海所知,這位二內(nèi)兄雖然好讀書,但卻在人情文章上可謂一竅不通,因此聽說榮國府的一切應(yīng)酬虛浮之事,都是由賈璉出面。
這樣不通世務(wù)的文人,又如何能寫出“人情練達即文章”的絕佳妙句?
此句中蘊含的人生體悟,若沒有在官場數(shù)十載的浮浮沉沉,幾無可能有此心得沉淀。
“難道這幅對聯(lián),是我那岳父國公爺親手所書?”
林如海心中閃過諸多年頭,又不禁上前三步,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xì)端詳,愈發(fā)覺得這些字透著征戰(zhàn)沙場的肅殺之氣,又有幾分豪放豁達的狂態(tài)。
“寬博方整,行筆粗壯雄健,筆道時粗時細(xì),時呈波折,流暢跌宕,想不到國公爺?shù)臅ㄔ煸勅绱酥?!”林如海忍不住輕輕用手撫摸了幾下對聯(lián),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賈代善當(dāng)年的英姿勃發(fā)。
梅景行聽林如海這么一說,才知自己猜錯了,顯然這話意思是說此對聯(lián)乃出自榮國公賈代善之手。
于是梅景行輕咳一聲,隨即點頭捋須道:“這種擘窠大字最耗費精氣神,也就是國公爺?shù)臍舛炔拍芤粴夂浅??!?p> 賈瑛始終面帶微笑地看著二人在那費盡心思的猜測,愣是不言不語。
高奎是純純的武夫,也就是認(rèn)得幾個字而已,但真論書法之道,完全是個門外漢。
“這字看著就是大氣,聽說太上皇的書房里也藏有國公爺?shù)哪珜?,想不到侯爺?shù)臅客饩瓦@么掛著一幅,真是好福氣!”高奎嘿嘿一笑,雖然他不懂字,但至少覺得看起來順眼有勁。
有點不明覺厲的意思。
目睹此景,襲人只是神情肅然,愣是憋著沒笑出來,只是隱約能看得出她是在強忍著,俏臉都微微鼓起了。
而麝月可就不同了,她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最后忍不住掩嘴笑道:“姑老爺,梅先生,這副對聯(lián)可不是國公爺寫的哦。雖然我家侯爺從小跟著國公爺精研書法,但還是有些不同的?!?p> 剛要踏入房門的林如海和梅景行,一聽這話,頓時心中更加駭然,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都發(fā)現(xiàn)彼此眼中的難以置信。
麝月這個最佳捧哏,都明說了,賈瑛自然不能緘默不語,因笑說道:“區(qū)區(qū)拙技,不值一提,在兩位碩彥名儒面前,小子豈敢舞文弄墨,這不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嗎?”
說話間,眾人都進入房中,一進門是一處精致的小廳,簡單整潔擺放著一張圓桌,還有四張椅子。
按照規(guī)矩,賈瑛請眾人入座后,林如??戳丝促Z瑛,笑道:“賢侄不必妄自菲薄,國公爺乃是一代書法大家,你既然師從國公爺,自然是名師出高徒,大可不必過謙?!?p> 梅景行點頭道:“如海兄所言極是,我等雖然在科考中嶄露頭角,但說到書法之道,也只能算中規(guī)中矩,這一點老夫還是有自知之明的?!?p> 此話倒也不假,通常在科考作答中,使用的都是類似館閣體的字體,更求工整美觀,萬不可恣意妄為,否則一旦被主考官不喜,那可能就直接名落孫山了。
看來卷面分,或者說是一手好字,在古代社會也是同樣重要的。
這話賈瑛沒再接,反而是對麝月吩咐道:“你帶高百戶去里間,研好墨后就出來,不可停留?!?p> 高奎要給圣上密奏陳情,自然要避免外人在場才行。
“多謝侯爺,多謝這位姑娘?!备呖皇且娒鏁r瞧了一眼這兩位姿容不俗的丫鬟,然后就再沒敢多看,畢竟是金陵侯房里的丫鬟,還是要注意禮節(jié)。
襲人在一旁布讓,一一為各人端茶倒水。
三人又說了一些客套話后,賈瑛便說道:“梅先生,家父一大早就去工部應(yīng)卯,故未能親自迎接先生入府,還望先生見諒?!?p> 梅景行自然是沒有不悅,他笑道:“存周兄公務(wù)繁忙,就不必在意那些虛禮客套了,況且有如海兄這個探花郎出門迎接,我這個西席算是整個京都最體面的先生了?!?p> 林如海聞言,端起茶杯,與梅景行相碰之后,笑道:“同年之誼,更無須這般客套。我們就以茶代酒先喝幾杯,等內(nèi)兄下值回來后,我們再去他那痛飲幾杯?!?p> 賈瑛見狀,也端起茶杯,與二人示意后,抿了幾口。
同時對林如海眼下的狀態(tài)很是驚訝,昨日到今天,連番遭遇刺殺,若是一般人,恐怕此時早就成了驚弓之鳥,又哪里還能在此談笑風(fēng)生?
不過又想想林如海經(jīng)營兩淮鹽政長達三年,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艱難險阻,不乏生生死死,恐怕心態(tài)早已錘煉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這才是真正的斗士呀!與那些鹽商和私鹽販子明爭暗斗,而屹立不倒,這才是真正的勇士啊,尤其是手無縛雞之力,卻能臨危不亂,生死看淡!”
賈瑛心中頓時對林如海的印象又加深了幾分,雖然原著中只有寥寥數(shù)筆,但此人的政治手腕絕對不可小覷。
有秉公之心,又有大無畏的精神,更有驚世才華,這才是真正的好官,這樣的官員才能做到“為官一任,造福四方”。
——
在賈瑛等人在書房敘舊時,賈敏也沒閑著,她在督促新收的兩個弟子習(xí)練一些基本劍招后,便帶著林黛玉一起來至賈母院里。
榮慶堂內(nèi),一番噓寒問暖后,賈敏對賈母說道:“母親,女兒在父親過逝后,只因有不得已的苦衷,這才沒來得及上京奔喪,實屬天大的不孝……”
一提及此事,賈母也是兩眼淚花,當(dāng)下又抱著賈敏大哭一會。
林黛玉見狀,更是淚眼婆娑,抽泣不已。
賈母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淚,但到底是陪伴賈代善風(fēng)雨兼程數(shù)十載的,在人情世故上,更是一眼便知。
當(dāng)下環(huán)顧女兒和外孫女,安慰道:“揚州那檔子的事,我事后也知曉一些,你確實不能離開,所以國公爺也不會怪你,而且臨終前還給你留下一封遺書,等祭拜過之后,再拿出來一看?!?p> 賈敏心中稍慰,當(dāng)下提議道:“三日后,便是宜祭祀的日子,不知女兒可否在三日后祭拜先父?”
“好,那就定在三日后?!辟Z母也知女兒心念遺書,當(dāng)下也不點破,只是笑著便答應(yīng)了祭祀之事。
很快,賈母便派了人去寧國府給賈珍傳話,令其準(zhǔn)備三日后的祭祀大典。
“果然不出赦大叔所料,哼哼,賈瑛你這個天殺的,我們走著瞧!”天香樓上的賈珍,一拍桌子,既有三分怒氣,更有七分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