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勝一邊閃躲師湘葙的雙刀,一邊漸漸覺得周圍桌椅堆擠礙事,所以他自然想到要改在寬敞的地方再繼續(xù)。
此時他已經(jīng)不寄期望彭再味所保管的兵刃,彭勝畢竟也是江湖中的老手,最初也許還疑心彭再味不知輕重想要看戲,但余光一瞥見彭再味落座在似乎是“閉眼太歲”那個小子之旁,他就已經(jīng)猜出這種古怪的情況必然是有人從旁做手,說不定便是那“閉眼太歲”。
所以彭勝借師湘葙雙刀打橫改掃的一式,他畢竟也算是用刀的行家,知道橫掃之勢借著若想要盡快追招便要雙刀至少一個打斜插一記劈砍路數(shù)的刀式,就抓住這個機會撇步再挪,一個魚躍便從旁竄出去。
彭勝實際的選擇,正是通過方才那一老一少江湖人撞破木欄離場之處竄出去,同樣離了益賢坊的二樓。
下面本來圍了些人過來,這些人中一半多是方才一老一少撞破木欄時便圍過來瞧熱鬧的,更有些人自海波幫的人先來后走時便來做看客了。
彭勝成功從益賢坊二樓竄出來,這些人散得頗快,他們散了便遠遠圍著,誰也不敢湊近這飛也般下來的彭勝。
彭勝脫離師湘葙雙刀追砍,便得意地向高處吆喝,要邀師湘葙再開新局:“兀那小丫頭,你爺爺已經(jīng)下來了,你再追下來才好與爺爺相好??!”
師湘葙沒有馬上追下去,她本來該馬上追下去,卻始終停了腳步等了一下。
她需要停一下才好判斷剛才彭勝口中的“爺爺”是什么意思,等她明白這純粹是激她的渾話后,她雖然覺得好氣,卻也知道自己沒了方才那種一直逼殺的優(yōu)勢。
所以師湘葙是走下去的,而且是從二樓經(jīng)樓梯先下到益賢坊,再從益賢坊的正門不緊不慢地走出去。
她能追著彭勝砍的時候自然是占盡上風,追逼得緊還有些保持優(yōu)勢的意義,如今彭勝已經(jīng)通過轉移戰(zhàn)場挽回局面,她就自然沒有被激一下就急著追出去的必要。
更何況這么踱著步地悠哉走出去,師湘葙還可以順勢休息一下、緩幾口氣、恢復些體力。
比師湘葙更早到彭勝身邊的,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一口木匣子。
彭再味經(jīng)過兩次古怪的手段掣肘,他已經(jīng)想明白自己身上遭受了什么,也懷疑必然是身邊的“閉眼太歲”作怪。
但是他更加清楚自己的實力,是沒有資格怪罪這“閉眼太歲”的,剛才兩次古怪狀況他根本都無力對抗,哪里還敢對這“閉眼太歲”說什么?
彭勝飛身竄下了這益賢坊的二樓,彭再味看“閉眼太歲”似乎注意力并未放在自己身上,便采取了動作。
彭勝既然已經(jīng)在木欄之外,他彭再味也不必過“閉眼太歲”的面前去遞刀,直接把木匣子拋下樓去讓彭勝拿到兵刃就是最好的選項。
木匣子里確實也放著他彭再味的兵刃,但是彭再味完全不在意,既然他橫豎剛才連“閉眼太歲”怎么出手的都沒看到,那二樓如果要開戰(zhàn)他橫豎是無力在此人面前自保的,手中有刀或者無刀也都是一樣,眼下還是讓下樓的彭勝先摸到兵器才更緊要。
彭再味大喝一聲“師叔,接刀?。 背晒⒛鞠蛔诱麄€拋出木欄外,正向著彭勝剛才竄出去的方向。
彭勝見木匣飛出,一展身法魚躍而起,手一夠便從匣子中取到了自己慣用的那口寶刀,還旋身一腳不光把匣子蓋子再合上,還踢飛到一邊。
這一手模樣瀟灑極了,圍著看的人本來就是來看熱鬧的,其中頗多人沖著彭勝亮的這手大叫一聲“好”。
彭勝自己露這一手本也有炫技用意,剛才他空手對雙刀,被師湘葙追逼得多少有些狼狽,如今樓下看客多不明所以,他自己也需要提振信心,自然就露了這樣一手來聽看客的吆喝。
現(xiàn)在彭勝覺得自己十足準備好重新會會師湘葙的雙刀了,經(jīng)過剛才樓上的幾合他其實已經(jīng)看出自己始終還是技高一籌,再開新局他有十足的把握當眾技壓對手。
彭勝此時雙眼盯著二樓木欄自己竄出來處,他還不知道這個時候師湘葙正走到二樓的樓梯口準備扶著欄桿一步步走下樓來。
益賢坊二樓上,彭再味成功把木匣子扔了下去,他心頭一松,卻不敢稍加責難身邊的“閉眼太歲”,看了兩眼之后稍微起身,一點點從這一桌上挪走。
席子和只當沒看見,陳至也并未再出手戲弄這名修禪八發(fā)門弟子。
如果陳至有意阻止彭再味拋刀給彭勝的話,縱然剛才彭再味全繞在他腦后行事,身為煉覺者的陳至又怎么會阻止不及?
彭再味終于回到其他兩名修禪八發(fā)門弟子的身邊,那兩人看了他奇怪的表現(xiàn)也知道剛才古怪的一幕是有人從中作梗,他們兩人連對方如何做手腳都沒看出來,自然也明白這個始終閉眼之人不是他們能對付的對手,于是只屏息緊盯著陳至和席子和的方向。
他們并未忘記,據(jù)他們師叔彭勝所說,這人被那個姓邊的稱作“閉眼太歲”。
他們這時候才覺得陳至的外貌特征和江湖中已經(jīng)逐漸明確的傳聞中的“閉眼太歲”實在很像,不是一般的像。
彭勝的功夫遠超過這三人,彭勝的耳力目力也更強、見聞得更遠,這三人雖然沒切實聽到姓邊的叫陳至“閉眼太歲”,此時諸多旁證之下他們卻不會懷疑彭勝所說的話。
這三名修禪八發(fā)門的弟子知道他們的門派如今正背靠殊勝宗,而殊勝宗和傳聞中的“閉眼太歲”又有多大過節(jié),于是剛才陳至同席的師湘葙挑釁行為自然被三人理解為陳至的授意。
這讓他們?nèi)巳缗R大敵,而且面前這還是平生未遇的那種大敵。
但是陳至對這三人卻沒有任何興趣,更不知道這三人此時心境到底因為緊繃的情緒起了何等的變化。
他的興趣就只在邊望成身上,在邊望成那身“以器成道”的藏雪峰“道器一如”武功上。
邊望成的實力多半是沒法激發(fā)起如今的陳至興趣,但是這身功夫可以。
因為藏雪峰的這門“道器一如”功夫,陳至剛才根據(jù)所見稍加猜測,看邊望成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多半沒有猜錯,他于是覺得創(chuàng)造這門功夫的武者對于武學的思路實在很像……
……像他陳至自創(chuàng)的那門“四分地刑勢”!
“四分地刑勢”和“道器一如”一般,都是調(diào)動全身“體”“用”手段,磨合自己的武功使之更強的思路。
不同點在于“四分地刑勢”完全不具備鍛煉自己武功的功效,陳至若想要將融入其中的某門功夫更加精進些需要單獨去練,最后再由嚴格來說介乎于武功和戰(zhàn)法之間的“四分地刑勢”在實戰(zhàn)中分配給他所使用的所有武功“體”“用”之分;而藏雪峰的“道器一如”則是內(nèi)外互輔的情況下,先把所會用的武功“體”“用”分好,再按主次排序,習練整體的“道器一如”所有項融入進去的功夫便一并精進,自然而然催生習練者專屬的武學體系。
“雪峰雙獅”之一的邊望成打扮不像個道士,言行都不像個道士,喝起酒來無所顧忌更加不像個道士,唯獨一身“道器一如”功夫卻切實且充分地體現(xiàn)了道門武學陰陽并濟的武理。
陳至自己是個十足的實用論者,他實在很想知道,“道器一如”這樣一門功夫所淬煉出來的成體系武學,在實戰(zhàn)中是否有和他的“四分地刑勢”相當?shù)拿钐帲?p> “我想,你也……”
“撲通”
陳至剛剛開口,被一聲突發(fā)之聲打斷了,席子和先轉頭向發(fā)出聲音的方向,隨后陳至、邊望成這兩名煉覺者也轉頭向發(fā)出聲音的修禪八發(fā)門三人方向。
不是兩名煉覺者不能從眼底余光或者聲音中辨出那三人采取了什么動作,實在是無論陳至還是邊望成都沒想通這三人正趕在這氣氛極佳之時,突然玩什么花樣。
因為這三人是跪向陳至這一桌的方向,一起行起江湖握拳禮。
彭再味雖然也跪著,不過純粹是看自己師兄們跪下邊跟著跪下,兩位師兄行禮他也便一同行禮,他還未想明白他兩位師兄的用意,橫豎先做再說。
率先跪下的那名修禪八發(fā)門弟子似乎在這三人中已經(jīng)是輩分最高的,見陳至轉頭過來,他便搶先開口:“我等八發(fā)門人不知道如何唐突了‘閉眼太歲’,請尊駕相信我等并無歹意。
師叔心直口快,冒犯了尊駕同席的那位姑娘,可請相信我們最多只吐口上一快,任何冒犯之處也愿意向尊駕和同伴賠個不是。
所以也請尊駕不要趕盡殺絕,八發(fā)門的主我們做不來,我們?nèi)藳Q計沒有膽量找‘閉眼太歲’的半點麻煩。
對于尊駕,我們這些無名小輩向來也便只有繞著走的?。 ?p> 這便是這三人跪下的用意,他們中年長這位根據(jù)彭勝被師湘葙挑戰(zhàn)一事疑心自己一行人已經(jīng)被“閉眼太歲”針對,他判斷出不可能是此人對手,干脆主動帶著兩位師弟面前一跪,裝個孫子,他覺得如此這般三人說不定還有活命機會。
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可行之法。這人臉皮也厚,先前陳至聽到這桌修禪八發(fā)門人談論“閉眼太歲”和五千兩銀子賞錢的時候正是這人眉飛色舞,暢想得最為美好,此時這人一裝起來孫子,口中道出“沒有膽量找半點麻煩”卻顯得自然之極。
光憑這層臉皮這人就已經(jīng)踏入江湖人的領域一步了,陳至這樣想。
不過陳至此時對這三人的興趣,也就僅限于這點兒感想而已,他已經(jīng)明白這三人的用意,沒有半點繼續(xù)搭理的打算。
在這一點上,邊望成也是一樣,他最初看到三人跪下只皺了點眉頭,眼下三人事情說完,他也和陳至一樣幾乎在一瞬間便忘了這三人的存在。
“我想,你也想和我過兩招。
不如我們也下樓去,街上還寬敞些?!?p> 陳至把之前被打斷話重說一遍,這次他順利說完,也就當作剛才被打斷一事根本沒有發(fā)生。
“好。”邊望成一笑,爽快答應下來,他也重新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陳至起身離席,在桌上留下碎銀子給席子和,他留得足夠多,便是店家追究二樓被破壞的事相信也足夠了。
師湘葙這時已經(jīng)從益賢坊的大門走了出去,彭勝看分明她從食肆正門走出后心里當然更怒,覺得這個妮子今天是有意戲耍自己到底。
師湘葙持著雙刀走了下來,她沒事人一樣環(huán)視了一圈四周的看客,目光落在別人身上的時間并不比落在等著她再戰(zhàn)的彭勝身上短。
她沒找到自己為之出氣的丁老六,于是她接下來第一件事便是向彭勝開口:“人走了,我看我贏了你也贏不了什么,你也不會做麻煩事把人特意找回來道歉。
不如我們就此罷戰(zhàn)。”
“……你這女娃想打就打,想停就停,真當老子是你家教頭陪練的嗎?!”彭勝嘴一歪,他覺得師湘葙此言好氣又好笑,而且主要還是好氣。
師湘葙自然不會覺得自己所說有任何不對,她奇怪道:“你還想打下去?”
彭勝狠狠道:“老子自然要給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一個好教訓??!”
“奇怪,”師湘葙娥眉一簇,“我要你向他道歉那人找不到了,我贏你也贏不了什么。至于你壓根沒說過要贏我什么東西,剛才的情況是我贏你有意義,你贏我無用功。
眼下你我都變成輸贏無所謂,意見應該一致的???”
接著,師湘葙按自己的思路繼續(xù)推想,得出一個對她來說唯一可以解釋彭勝還想打下去原因的結論:“……難道是你剛才在二樓上點的酒菜太多,所以你吃飽太閑嗎?”
彭勝大呼出一口惡氣,又吸足一口氣,向師湘葙低躍過去,口中大喝道:“著家伙——”
他已經(jīng)不想讓師湘葙再說任何一句話,師湘葙仿佛天生是他彭勝的克星,吐出一句話便能讓他太陽穴上青筋一跳。
彭勝這一手狠辣凌厲,讓圍觀看客雖然反應不及,卻要因為這一刀襲擊得兇猛之極集體倒抽一口涼氣。
修禪八發(fā)門成名刀法“五虎斷門刀”鋒藝本來就以狠辣凌厲見長,彭勝這起手一刀欲封師湘葙之口偏向于圖快,已經(jīng)算是少了些火候,落在旁人的眼中仍是險惡萬分。
接這一招的師湘葙自然也不會好過,她雙刀并在一處才堪堪架住彭勝這一刀,卻沒法彈開這刀,被穩(wěn)穩(wěn)壓住。
經(jīng)過這一刀,師湘葙絕對不會再對彭勝存半分小看,這個男人的實力絕對不差。
彭勝一刀壓制師湘葙,并不撤刀。他早看出師湘葙不可能是煉體者有意用蠻力壓制住師湘葙雙刀,要憑這一刀之交耗師湘葙的氣力。
但這師湘葙雙刀上減弱的力道突發(fā)一股彭勝始料未及的新力,師湘葙借機還是把彭勝力壓之刀彈開了,
彭勝也干脆退后幾步,謹慎起來,他沒想到師湘葙還有這一手莫名其妙的邪門功夫。
師湘葙所用的正是“二氣匯宗”陰脈功夫的運勁法門。就算不能像師向遷“無命陰蘊”功夫那樣在無力處生出莫名其妙奇力,師湘葙好歹白龍族“二氣匯宗”陰脈功夫練到第二層,在力氣開始顯得衰退時候另發(fā)一股力道相助好歹她是做得到的。
這時候一條身影自益賢坊的二樓飄落下來,這條身影伸出一只手,一把按在退后的彭勝的肩上。
彭勝肩膀被突發(fā)制住,大驚之下想要運力相抗,卻沒能逼退這個人,這只手。
這人正是藏雪峰的“雪峰雙獅”之一邊望成,他對彭勝客氣地道:“彭兄,這場子讓給我和陳兄弟如何?我看幾位酒勁也過了,何必為點小事繼續(xù)鬧將下去?”
邊望成縱然實力比彭勝強些,絕對不至于一招便能制住彭勝,此時一舉奏功只是因為躍下的時機太巧,彭勝又沒注意到他。
彭勝對這點心知肚明,但是既然給人突施手段制住,他若不依則必然抹不開面子,所以他只好沉聲短促地應道:“……好!”
另一條身影飄也似地從益賢坊二樓蕩下來,輕輕在旁邊落地,一張稍顯清秀的臉上雙眼緊閉,自然就是“閉眼太歲”陳至。
人群中的黑衣人本來雙臂環(huán)胸,此時雙臂展開,他這張冷峻的臉也跟著松動,露出點帶著懷念的笑容來。
陳至雖然“雙眼緊閉”,其實剛才也已經(jīng)把圍觀之人的樣子多少收進眼底,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人,而且馬上明白必然就是此人接受慶巒的命令引導邊望成并進行監(jiān)視。
只是,從什么時候起“摘星樓”的殺手“下下簽”夏嘗笑居然開始為慶巒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