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命一字簡”簡約一步一步走向索家父子所在的草屋。
雙方之間的雨幕,絲毫擋不住雙方通過眼神向彼此表達(dá)的敵意。
秋雨寒冷,卻沒有冷到能讓人的血液凝結(jié)停滯的地步。
索家這對父子當(dāng)然希望這名直直走來的敵人走過來的時候,血已冰冷,最好難以挪動,那么他們兩人出手時,自然是有勝無敗。
草屋的門極窄,最多通過一人,索家父子兩人各自退后四步,把要不要跨過這道門的選擇丟給敵人。
他們?yōu)榈牟恢故且砸荽齽?,更為了故布疑陣,要讓闖入者分心于是否暗藏其他幫手。
這間草屋里的活人,就只有“輕塵劍”索玉絮和“飛影劍”索居然兩個人。
本來應(yīng)該這間屋子里還有一名肥胖的縷臂會奸商和他的隨身老奴,可這兩個人早就被索家父子一人一劍殺了。
姓索的這對父子,根本不會信任任何其他的人。
雖然現(xiàn)在寄身縷臂會之下,他們兩人卻清楚縷臂會不會是他們永遠(yuǎn)效忠的對象,如果縷臂會事后要為這兩人找他們算賬,他們會直接父子齊心合力奪路而逃,一走了之。
縷臂會有外敵來犯的時候,父子兩人其實已經(jīng)心中謀起了平安之計,他們不會在意背叛他人,背叛本就是他們兩個輕車熟路的一種做法。
“效忠”這兩個字,對索家父子來說只是背叛別人前需要忍受的一個過程。
但是敵人會不會放過他們兩人,卻不取決于他們兩人自己的想法。
“懸命一字簡”簡約這名敵人從一開始仿佛就專門盯著索家父子而來,這點索家父子觀察了這么久,就算他們兩個是白癡此時也想得到了。
索玉絮早就忘了那條對他有收留之恩的村子,當(dāng)然也就忘了簡約這個人。
擅長背叛別人的人,往往同樣擅長忘卻,忘卻是種可以保護自己立場的本領(lǐng),有了這種本領(lǐng),索玉絮才能一路背叛別人走到現(xiàn)在猶自心安理得,在外人面前自然而然擺起一派宗師的氣派來。
他的兒子索居然不止繼承了父親那如玉的長相,還把父親背叛和遺忘的本領(lǐng)也統(tǒng)統(tǒng)學(xué)了起來。
所以有仇人來找這父子兩人尋仇的時候,尋仇者一般都不止找上了他們兩人,還同時找上了他們依附的勢力,總是不得不以寡敵眾。
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來尋仇的只有一個人,而索玉絮的身邊只有兒子索居然,索居然的身邊也只有父親索玉絮。
天下間最不值得信任的父子兩個人,他們兩人之間又談得上什么相互信任來?
就算此時擺出同仇敵愾的樣子,“輕塵劍”索玉絮心中卻在打鼓,生怕兒子索居然看出這人是專找自己而來的,他自己看出這一點,卻希望兒子萬萬不要看出才好。
索居然何嘗不在心中盤算,希望父親不要看出自己已經(jīng)明白這人是首先沖著父親來的?
兩人心里同樣有著底氣,這最后的底氣就是彼此間的關(guān)系。
只有更加親近的人,背叛起來,效果才更好。
就算收拾了眼前這人,其他尚有人守在月明峽出峽谷的必經(jīng)之路上,這對父子當(dāng)然也會在逼不得已的時候選擇互相背叛。
對于他們唯一的問題是背叛的時機。
眼前這名敵人卻是從索玉絮的過去中走出來,所以他必須死,這點是父子兩人不多的共識中最為堅定的一項。
索玉絮、索居然父子和簡約之戰(zhàn),雙方尚未出手已經(jīng)展開,這是一場意念之戰(zhàn)。
這場意念之戰(zhàn)中的三人,每個人的敵人其實都是另外的兩個人,每個人的幫手,卻也同樣都是另外兩人中的其中一人。
誰會先攻擊誰,誰會先幫助誰,誰又會先拋棄誰呢?
對于這些問題的答案最為明確的其實只有簡約,對于簡約,既然知道是父子兩人,這兩人他一個也沒打算放過。
簡約在草屋唯一的一道門十二步之外駐足。
他在怕,索玉絮馬上在心中這樣判斷。
他懷疑屋里還有其他人,索居然自然也在心中進(jìn)行這般猜測。
索玉絮和索居然的判斷當(dāng)然都錯了,他們兩個人還沒實際看過簡約的本領(lǐng),如果他們兩人知道簡約是名煉覺者,就會明白簡約其實在這個距離上對屋中沒有別的活人已經(jīng)心知肚明。
簡約同時還是一個“孽胎”,長期苦于無論怎樣的光照環(huán)境夜晚他的雙眼都毫無視覺可依賴的經(jīng)歷,讓他的煉覺一途威能比一般的煉覺者還要高明許多。
十多步的距離,足夠他分辨清這間草屋任何一個角落的吐納換氣之聲。
簡約停下腳步,因為他早就決定了他的戰(zhàn)法。
索家父子要靠猜測對手怯弱來提振信心,簡約卻不用。
簡約的信心,從一開始就握在他的拳頭里。
那是“三不治郎中”張鄲所賜的兩粒頂藥,這藥本來還有一粒,他進(jìn)入月明峽深處前就已經(jīng)服下。
此刻簡約松手一送,余下的兩粒也給他吞進(jìn)肚里。
為的只是他已想好的起手戰(zhàn)法。
索家父子兩人都不敢把目光移開分毫,自然也都看清了簡約此時的舉動。
“秘藥?”索居然不敢移開眼,只輕聲問起父親。
“多半是了?!彼饔裥跻仓荒芟氲竭@種可能。
敵人駐足居然不是因為害怕草屋另有援手,而是要做戰(zhàn)前準(zhǔn)備,這個讓索家父子之前猜測落空的舉動,自然影響到了索家父子因為猜測而升起的信心。
不過索家父子起碼也都是安慰自己的行家里手,他們馬上想到既然對方需要服用秘藥來做戰(zhàn)前準(zhǔn)備,秘藥效力一般不夠長久,只要能把時間拖長,到藥力一過副作用開始凸顯時,自然會出現(xiàn)致勝良機。
尤其是“飛影劍”索居然對久戰(zhàn)更有信心,他本來就從無盡劍門中學(xué)成一手氣息悠長的劍法,加上又曾和葉常樂一起謀奪“氣連山訣”,這本內(nèi)功秘笈他和葉常樂分享后已經(jīng)毀掉,連他父親也不知道這項功夫的存在。
藥力開始發(fā)揮,簡約通過自己的煉覺途威能清楚分出體內(nèi)血脈中一股暖氣升起,他可以出手了。
或者說,出眼。
索玉絮、索居然父子兩人本來就不敢把目光從簡約身上移開,此時兩人更是同時感到自己心中升起詭異的不安感覺,簡約那雙冰冷而又嚴(yán)厲眼底似乎藏著什么驚人的力量。
這就是簡約將三粒頂藥一次服下的原因,既然這種藥物可以讓他暫時擺脫使用異能之后的無力狀態(tài),他就提前服好,用雙眼中暗藏的異能一舉開啟戰(zhàn)端。
簡約伸手一拋,另一項東西飛入草屋之中。
“輕塵劍”索玉絮伸劍一挑,這項東西如同被端在劍尖之上,他收回劍來這項東西的全貌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那是一塊木牌,上面寫著一個“簡”字。
“懸命一字簡”簡約習(xí)慣在進(jìn)行“了結(jié)”之前,給必殺之人留下信物,如果日后有人向他尋仇,這項信物就是懸住復(fù)仇者和他自己性命的證明。
就在索家父子都看清了這項信物的樣子的時候,無形壓力從四面八方突然壓來,仿佛要把父子兩人逼到草屋中間的某一點。
簡約的“孽胎”異能,“鏡柩死棺”!
無形棺柩一旦成型,其中的事物都會被壓縮,存在于一個兩尺見方極薄的奇異空間之中。
這之后,任何外來打在無形棺柩之上的威力都會在這個狹小的奇異空間中來回激蕩放大,而身陷其中的敵人將會受到全方位的威力波及。
庾關(guān)夜雨中那一戰(zhàn)里,玄牝門“玄牝十杰”之中的林霹靂,就是死在這項“異能”之下,就只有“疤面神”丁道頓見機夠快,從內(nèi)以強悍實力在壓縮空間完成之前擊破無形棺柩,最終使他和耿慢沒有同樣因此喪命。
而這一次,異能引發(fā)的異象一生,索家父子雖然感到事情不妙,卻毫無應(yīng)對這種情況的經(jīng)驗。
“飛影劍”索居然更是翻身沖破草屋茅蓋屋頂,想要不顧父親危機奪路而逃。
他的頭頂上另一股無形壓力的時候,才明白往上方也逃不過敵人這種詭怪的攻擊。
“輕塵劍”索玉絮倒是馬上想到了和曾經(jīng)“疤面神”丁道頓一樣的破解之法,一步跨過常人三步距離,手中長劍毫不猶豫向外擊去。
可他雖然精于劍法,一路劍招也是往精妙的路數(shù)去練,出劍完全沒有“疤面神”丁道頓那悍勇一刀般的威力。
所以這一擊,索玉絮的劍抵住一面的無形壓力就如泥牛入海,只覺得威力慢慢被逼來之物吸收個一干二凈。
若不能提前破去無形棺柩,內(nèi)部發(fā)出的威力只會在棺柩被自外破壞時一起在其中激蕩起來。
“居然!來助我?。∥覀儍蓚€力合一處??!”
索玉絮急了,這句話吼出來時的語氣已經(jīng)不見平常半點風(fēng)度。
索居然已經(jīng)落回屋中,他也終于明白此時最好的做法是什么,只好硬著頭皮和父親一起連環(huán)向正面而來的無形壓力出劍,用的是之前葉常樂也曾經(jīng)用過的那招“河神長息”。
如果索居然不是“飛影劍”,此時父子兩人的這股合力兇猛攻勢真有可能自內(nèi)破去簡約這項異能。
可索居然之所以得名“飛影劍”,恰恰是因為他練劍不練劍威,無盡劍門的劍招講究后勁綿長,能與之相輔相成的特點自然是練得劍上威力越強越好,他偏偏走的劍路輕靈身法瀟灑路子,一味圖只圖出劍快。
所以他這招“河神長息”上的威力,連之前“下下簽”夏嘗笑對上的那名葉常樂都還不如。
當(dāng)然,若不是索居然明白葉常樂的劍法比自己更為高超,此人還有可利用倚仗之處,也絕不可能留葉常樂的性命到今天。
構(gòu)筑成草屋的木墻“咯吱咯吱”作響變形,無形棺柩的壓力把整間草屋都包含了進(jìn)去。
索玉絮、索居然父子一進(jìn)屋就殺了的兩人尸身也開始流出更多的血來。
索家父子劍法不停,形勢變得比他們之前任何想象都更加恐怖。
恐怖激發(fā)了這兩人更強的潛力,簡約憑直覺感到這兩人距離成功擊破“鏡柩死棺”的無形棺柩已經(jīng)只差一點了。
他不得不出手!
讓簡約不得不出手的,還有自己身上傳來的感覺,頂藥的藥力居然有點壓不住他身體因為異能副作用反噬產(chǎn)生的變化。
他必須在此刻出手,簡約也不曾有“鏡柩死棺”完成壓縮時他已經(jīng)先倒下的經(jīng)驗,他也不知道如果無人從外擊破無形棺柩,這項異能會不會因時間的流逝和施展異能者不支的原因自然解除。
所以簡約不會再等到無形棺柩壓縮到最完美的時候,他要提前發(fā)出一擊,不管這一擊是不是有經(jīng)過放大之后足夠取下索家父子性命的威力。
簡約擊出他此刻能施展的拳招中最為強橫的一擊。
此招無名、無淵源、無底蘊,只有一個“恨”字!
痛恨的一拳正中“鏡柩死棺”的無形棺柩之上,無形棺柩之內(nèi)如狂風(fēng)過境、奔雷辟野!
來自簡約自外一拳和索家父子自己擊出的劍法威力全部在其中激蕩,房屋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完全崩壞。
“喀啦喀啦”之聲,是林霹靂死時也曾聽過的無形棺柩破壞之聲。
“嘩喳喳”的聲音,則是草屋被激蕩的威力破壞而發(fā)出的崩毀之聲。
這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房屋在簡約面前轟然而塌!
簡約只覺得不知道是胃還是身體內(nèi)部哪里,一股翻涌上來的強烈不適感涌到全身,他連收回拳頭都做不到,只是壓低了擊出的拳頭,保持著這個姿勢。
簡約保持著這個姿勢猛呼、猛吸,好像他的周圍有什么救命良藥可以被他吸進(jìn)體內(nèi)一般。
那堆新成的廢墟之中,居然在此時爬起兩個血人來。
威力仍然不夠,簡約心里一抽,閉上雙眼稍仰起面來,任雨水洗刷他的面容。
算了,這也算一種“了結(jié)”。
“孽胎”的執(zhí)著,這時給了簡約在絕望之中的一點安慰,讓他能更加平靜面對即將要發(fā)生的事。
他閉眼等了一會兒,他設(shè)想中將要發(fā)生的事,居然沒有發(fā)生。
再睜開眼后,簡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已成血人的父子兩個,居然已經(jīng)死了,死在彼此的劍下。
他們兩人互刺了一劍,這就是他們最終的結(jié)局。
這兩個家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連像敵人出手的勇氣也沒有,他們擊向彼此,只為了憑借這點“功勞”證明向看起來毫發(fā)無損的敵人討命。
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同時害死了兩人。
簡約長舒了一口氣,再仰起來頭,此時身體中的感覺仍像要把他帶向死亡一般。
但他舒服多了,就算下一刻便要死亡,他仍要看看是否世上真的有天意存在,才讓他能夠這樣了結(jié)夙愿?
起碼簡約自己,此時是相信天意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