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出了江麟兒的主營之后自然還沒法去休息,這一變數(shù)之后,他起碼有四個人迫切需要見一見。
可能直接想到接下來形勢將有變化的南宮尋常、小安幫幫主室自寬,估計差不多也該知道“桃源鄉(xiāng)地上天國”“秘境”被毀的“浪風范客”,以及恐怕要重新考慮安排修羅道四當家前來表態(tài)一事的王巨斧。
陳至先去找了南宮尋常,倒不是因為四人中南宮尋常和自己畢竟最為親近,而是因為從他的角度南宮尋常最容易被說服。
變數(shù)突然,安定四人心思的契機也各自不同,陳至決定先易后難,正是打算一時沒法說動的,就只要先埋下伏筆。
最容易說服的南宮尋常是獨自在等著陳至,在無人時他絲毫不用壓抑自己的情緒,陳至一見他表情就已經(jīng)了然。
南宮尋常需要一個抒發(fā)的機會,陳至也樂于讓他抒發(fā)不滿,抒發(fā)的越多接下來的會越順利。
所以陳至進了南宮尋常的帳子之后,閉口不言,只等南宮尋常先開其口。
南宮尋常開口,先說的是件鐵打的事實:“那一位天衡府平安司的江指揮使,武功高得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我以自己所見判斷,他若為江麟兒做馬前卒,‘切利支丹’無一人能抵擋他帶隊剿滅?!?p> 陳至點頭,并不否認。
南宮尋常語中不提,自然是要把責怪之意放到后面,陳至倒是頗為高興他如今越來越懂得內(nèi)斂。
南宮尋常本有暴君資質(zhì),越是懂得內(nèi)斂,就越強大,一個好的暴君必須懂得收斂自己的情緒和行動,讓其他人盡情發(fā)揮,才能讓能爭得的利益變得最大。
無非暴君之收斂,待到爆發(fā)時必須要見到更大的收效,否則必有后話而已。
總不接話也不是個事,陳至于是回道:“南宮大哥所料不差,我的想法也是同樣。
實不相瞞,我剛剛聽說,這位江指揮使闖了皇宮禁城,還輕易斬了護龍之臣余開興?!?p> “那既然如此,這位江指揮使現(xiàn)在是既惹了麻煩,又能易如反掌以一個人平定‘切利支丹’的局勢。
嘿嘿,那還要我們這些閑雜人等干什么,各自遣散了,等到聽到風聲之時再給他們江家父子道上賀聲不就好了?”
“欸~南宮大哥這句話可就錯了。
是,眼下的情況,那位年幼的江問事迫切需要‘切利支丹’這份功勞,然而攬下這份功勞,他只會讓玄衣衛(wèi)欠下更大的人情啊?!?p> “嗯?”南宮尋常開始感到奇怪:“人情,我們最后賣給他們江家父子人情,他敢讓玄衣衛(wèi)事后也承認這份人情?”
“看來南宮大哥仍不明白江指揮使闖下的麻煩到底有多大,好,就聽小弟娓娓道來。
江指揮使私闖皇宮之時,皇帝并不在皇宮之中,甚至不在天京城之中,那位護龍之臣就是為了保護這項秘密才肯挺身而出,一對‘天下第一劍’最終殉身。
追究起這份罪責,皇帝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是以江指揮使雖然到來,那位小問事大人仍是打算先平定‘切利支丹’之事。
確實以他現(xiàn)在的處境,另一邊官軍可能隨時收到來自天京城的消息從而和他離心。
不過那是從朝廷中的角度來考慮,光憑朝廷中的角度,不足以讓皇帝忍下追究這揭他秘密的憤怒。
所以‘切利支丹’一事不止要平,小問事大人也要只憑手中的力量來平,哪怕他動用了江指揮使,最終仍是要拉揚州江湖和民間的聲望來作為籌碼保身,這是最起碼的底子。
天衡府平安司經(jīng)歷此突發(fā)的驚天之變,一時群龍無主,小問事大人和江指揮使仍是要趁機將能夠拉攏的部分緊握手中。
玄衣衛(wèi)的關(guān)系不止在朝中,更在江湖和民間——江湖的部分權(quán)重還要更重些。
所以賣出這個人情,對他來說,重要。”
陳至一番梳理,南宮尋常聽后也明白此事之中另有轉(zhuǎn)機,但仍不甘心實打?qū)嵉墓趯⒁蝗藬埲ィ杂兴P(guān)心的部分:“可這事空口無憑,事后縱然翻臉不認,對他們父子來說也簡單?!?p> “正因為這事情翻臉不認簡單,可簡單地舍棄自己在玄衣衛(wèi)這個朝廷和江湖中居中地位,對江家父子來說才是不能接受之事,所以才必須空口無憑。
功勞攬過去,人情如果不同樣承下,才是自斷一臂。
明面上,殊勝宗無我堂首座法卻形‘擅自’使用‘人析之法’造成后患,小問事大人就算拉攏他們作為江湖中的助力,無不可,卻只能作為明面上的應(yīng)對。
暗地里,同樣需要為小問事大人被刺之責背上責任,要為南宮妙霖、南宮飛星、南宮舞彩三人那一方處理后患的我們,才是值得暗中勾結(jié)的對象。
一時是人情,一時之后將會化為實際,我相信南宮大哥日后需要動用這層關(guān)系時,得到的將是倒向小問事大人這一方的玄衣衛(wèi)中更為實際的幫助?!?p> 這確實是足以打動南宮尋常的利益,他稍加思索便迫不及待問起細節(jié):“那么陳兄弟是打算如何做?”
“我已經(jīng)向小問事大人指了一條他無法走得,卻不得不留為后路的道道兒。
如果他真敢走,從此就要以南宮大哥為橋梁,從此和百花谷南宮世家血濃于水,密不可分。
如果只是留待后話,這是實際的把柄,小問事大人有足夠的智慧明白既不可出手銷毀證據(jù),也不能讓我們拱手將這項把柄交給皇帝。”
“所以我們需要做的事情不變?”至此南宮尋常的情緒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
“唯一需要的變動是官軍方面既然隨時可能收到消息,我們不能再讓勝寒兄弟再去找機會支援官軍。
不過這一項的目的本來就是要保證大多數(shù)刀手的安全,而江指揮使在小問事大人陣容之中時,眼下不走已經(jīng)比走更加安全?!?p> 說服了南宮尋常,陳至毫不多耽,又去找了稍微難辦的一方——王巨斧。
王巨斧戰(zhàn)戰(zhàn)兢兢,見了陳至便先問起外面發(fā)生何事,果然他因為身份尷尬所以剛才絲毫不敢出去探聽。
王巨斧此處稍微麻煩的原因是修羅道四當家之后造訪的時機,陳至于是直言不諱江南城的到來,以及后面的局勢變化。
最后,陳至把自己硬是擺上胸有成竹所以囑咐的位置,對王巨斧道:“眼下的問題在于四當家到來之后,要設(shè)法不經(jīng)過江指揮使而實際和小問事大人達成一致。
放眼小問事大人和官軍兩方,小問事大人是被刺殺的對象,也是唯一有心胸和立場能夠?qū)⑦@事情消弭的一人。
所以四當家在針對葉西風之事得手后,要勞煩他老人家等待小問事大人做好準備了?!?p> 王巨斧果然心細,陳至說的發(fā)生之事他心知多半是事實,只是對局勢后續(xù)尤其是那位小問事大人的主事身份保留態(tài)度,只旁敲側(cè)擊地問:“那么這樣一來,修羅道等于是和這位小問事大人私下了結(jié)此事?”
陳至知道自己必須在這點上坦承,想要這人完全信服形勢需要讓后續(xù)的實際發(fā)展來說服他,于是最后也只道:“是。
但是請王大哥多想一步,小問事大人眼下的情形是最起碼只能選擇‘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對四當家來說,主事之人有更多的選擇,既不必要又恐怕會另生枝節(jié)。
只有為這位小問事大人把局面盤活,才是可以趁機得寸進尺,將‘紅白雙煞’這兩位只有小問事大人自己開口才可能平安的對象保下來?!?p> 王巨斧應(yīng)下陳至的要求,陳至知道他必然保留著態(tài)度。
如果陳至是“奪眼西風”葉西風,或者王巨斧的智慧更進一步到了那位凌家小五爺凌泰民的程度,或許事情就會有所不同,因為更高的智慧作為憑仗完全可以趁機去嘗試控制江麟兒的立場。
好在陳至既非葉西風,王巨斧更不是凌泰民。
陳至完全有信心以自己“閉眼太歲”的手段將整個修羅道來表示誠意的過程,安排成各方都會多少舒服的局面。
尤其是官軍方面還有可以放手信任的秦雋,在官軍和江麟兒之外還有可以任憑陳至自己調(diào)動的畫屏門和慶欒的情況下。
再來是“浪風范客”,陳至見到他后也不顧這人好像莫名其妙受了傷,直接劈頭蓋臉先道出隱瞞到如今的事實:“之前忘了告訴前輩,我和那位殊勝宗法首座潛入‘秘境’乃是施展手段毀去‘秘境’,如今已經(jīng)功成。
晚輩希望前輩上次食用‘秘境’仙桃果的時間并不算長,否則晚輩只好為了表示敬重,為前輩準備后事了。
前輩還有什么人可以傳達遺言遺物的嗎?”
“浪風范客”身受新傷,又無煙草供他壓抑情緒,聽到馬上竄起來怒道:“‘閉眼太歲’,看來你很想見證‘浪風范客’獨有殺人角度!”
見了他的反應(yīng),陳至反而不急,激將之法既然管用證明一時間需要的效果也必然能夠收效:“欸~前提是前輩有十足的信心安靜殺了晚輩,或者光明正大殺了晚輩后又能從那位剛到營寨的江指揮使手下平安,否則這種玩笑還請前輩不要亂開。
前輩其實沒有多少可以開玩笑的時間,這幾天內(nèi)修羅道四當家‘萬世不禪’弗望修就要和玄衣衛(wèi)那位年少的特別問事來商議襲營之事的處理。
前輩如果不能抓緊機會,爭取在那時就取得那位小問事大人的信任,展現(xiàn)價值讓那位小問事大人金口一開著四當家?guī)慊匦蘖_道用‘洗心池’,只怕就更為危險啊?!?p> 說完這句,陳至不得不用“四分地刑勢”中的“信權(quán)刑無禮”妙招擋下“浪風范客”怒極時擲出的“煙斗”,然后趕緊揚長而去。
“洗心池”的問題只能留到后面再圖解決,眼下憤怒和不安反而更能控制這位“浪風范客”,陳至就只要這個效果。
最難的部分是小安幫幫主室自寬,陳至進了他的營帳后先看到這位室?guī)椭鞣逝值谋秤昂团圩由稀岸d頂致富增重惜身”八字,再看見室自寬轉(zhuǎn)身之后臉上是一派平和喜樂人畜無害的表情,就知道要讓他和自己一致果然是難上加難。
形勢變化得錯綜復雜,這條老狐貍越是顯得神態(tài)自若,旁生的心思就只有更加復雜。
陳至要用最簡單的說辭讓他心思系于簡單一念:“室?guī)椭鳎嫒嗣媲安徽f假話。
小安幫想要平安了事抽身,只怕不能由室?guī)椭鱽碇鲗В瑏y局之中是不能左右逢源。
屈居于我之下,‘閉眼太歲’保證你可以一次了結(jié)所有后患,這之后‘閉眼太歲’將是你唯一的后患。
這個后患比你之前面對的還要麻煩,唯一的方便之處在于我們不急著翻臉。”
室自寬仍想裝傻,笑道:“陳少俠說得哪里笑話,我小安幫乃是江湖中的新面孔,哪來麻煩需要解決,何況我們之間哪里是留下互為禍患后話的關(guān)系?”
陳至也不惱這人假惺惺打哈哈,笑道:“我還以為患殃軍中室?guī)椭鞅厝灰詾橛斜阋丝梢哉?,只恨不能插翅飛去大撈特撈?!?p> 室自寬自然驚訝于不知道什么時候這“閉眼太歲”居然看出自己憂心的部分是在患殃軍的關(guān)系,面上仍笑卻要改換思路:“陳少俠,真要有便宜可沾,本幫主倒是也向來卻之不恭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這陣干笑,陳至只笑著答道:“那就最好。”
室自寬干脆收斂笑容,開始道起實情來:“我本名安部寬,本是和縷臂會私下勾結(jié)的怒界浪人,一向只通過縷臂會為他們調(diào)度怒界火槍‘雨鐵炮’,這東西在怒界被幕府管制流通得也嚴厲,算下來兩年時間一共只有八十挺成功交付。
然而我看出縷臂會勾結(jié)‘切利支丹’謀事,而無平事的本錢,故而干脆反向思考,和親信從海上消失反過來隱身欲界江湖之中。
如果陳少俠肯給在下機會保證徹底除去所有縷臂會中知道我身份的人,為我消除后患,倒是不小的便宜。”
陳至自然明白這人為什么現(xiàn)在反而開始吐露實情,只是這仍然是暗含變數(shù)的麻煩,眼下卻只有先進行下去,于是道:“我會安排你的小安幫往官軍方向馳援。
抽身之時,只要說清乃是回返玄衣衛(wèi)這位年幼小問事的帳下,室?guī)椭鞅愦罂刹桓娑鴦e,這段時間我會設(shè)法讓這位小問事明白該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 室自寬倒向“閉眼太歲”本人,既是陳至切身需要,又可能帶來更大的問題,只是這時必須先做下此事,才好排除一個變數(shù)的同時得到一支不那么可靠的可以往返官軍斡旋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