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耽擱三到五天,秦雋、藏真心、南宮勝寒三個人卻等足了九日。
原因無他,藏真心去那“呷財賭坊”作荷這段時日除了約好的日例份子外,每天所抽的盈余,兩項加起來居然是每天過百兩在掙。
藏真心化名“何普通”,干脆因為這份差事在建安城里還得了個“黃銅白銀避紅衣”的厲害名號。
先動心的是南宮勝寒,每天藏真心分回來的現(xiàn)銀他都悄摸換好銀票,縱使這銀號的銀子流不出揚州去,這一筆錢算到最后卻差不多足夠填平了每年從萍水連環(huán)寨中訂怒界花樹苗花種的支用。
光這一筆,就足以說服三個人在建安城里多耽擱些時日。
這三個人自然不知道由拳鎮(zhèn)那邊,陳至、南宮尋常那伙兒人都已經探過一次“切利支丹”駐地。
秦雋這幾天沒閑著,抽著空就跑進荒郊野嶺去習練刀法,以備任何意外發(fā)生。
第九天上,藏真心和秦雋都再按耐不住,兩人一早把南宮勝寒叫起來,說他們決定這天動手。
“會不會太急了?”南宮勝寒心里總念著藏真心二人所說,那紀四爺約好辭行的時候封一份大禮作為送行這事。
秦雋卻有他自己的理由:“不急不行,再不回由拳鎮(zhèn),誰知道那邊發(fā)生什么事。
你哥那信鴿上次過來都已經是四五天前的事了,他那時信里還說玄衣衛(wèi)和殊勝宗聯(lián)手起來要賜我和我老弟‘鋒牒’然后借著這個由頭把我們看管起來。
現(xiàn)在四五天過去,你還道這是正常的嗎?!莫名其妙!”
南宮勝寒也有另一種角度看待這件事:“我大哥心眼夠鬼,你那兄弟心眼更鬼,你還怕他們兩個能出什么事不成?
要我說,既然我們說好三五天便回去,我們沒回去他們也沒再派信鴿來,這就是兩個愛動鬼心思的有什么別的合計。
我們也先按兵不動,到時候先把銀子弄到手再跟縷臂會那紀四爺翻臉,給他們翻個出其不意?!?p> “莫名其妙!我們這邊聯(lián)絡斷了,你還來什么按兵不動,你這是出誰不意?!”
秦雋駁時,藏真心更干脆,揚起腕子一記秀拳敲在南宮尋常額上。
南宮勝寒娥眉一蹙,怒問:“你干什么?”
藏真心一笑:“這叫‘不打迎面便笑,專打財迷心竅’!我們又不是來弄銀子的,開始可是你總是用別忘了正事來讓我們見好就收。
怎么,魚肉落肚落成仰面虎,銀子迷眼迷出白眼狼?”
南宮勝寒更怒:“欸,這話不對啊。
眼下我們不是什么見好收不收的問題,更好的不是在后面嗎?
這叫耐得住性子站得穩(wěn)腳跟,站穩(wěn)了腳跟我們才好邁步走不是?”
這話已經屬于沒理耍賴,藏真心揚手又要打,手腕卻給秦雋抓住阻止了。
藏真心回頭一看,秦雋皺著眉語氣難得正經卻更顯得他心緒不佳,口中脫口而出也是酸損之話:“別打了,咱們動手他也得跟上。
你不小心打壞了他的臉,回頭他再嫁不出去。”
南宮勝寒一聽之下娥眉更緊,嗔罵一句:“我嫁你媽!”
要論動嘴,如今世上已沒了“鋒芒不讓”韋德,秦雋可不怕任何人:“你別說,我媽真比你像個漢子。
大事臨頭你在這貪起蠅頭小利,這建安城樓子里的姑娘都比你強?!?p> “就是說嘛……”藏真心笑著一接話才轉過味,又轉向秦雋問道:“你什么時候偷偷去了建安城的樓子了?”
秦雋此刻沒閑心和她貧嘴,只簡單道:“你跑去賭坊上工天天對著那好些個大老爺們我都沒說什么,莫名其妙。
樓子各樣愛漏嘴的都去,在那撒些銀子好打探消息?!?p> 這句話倒是讓南宮勝寒、藏真心兩個一聽之下,各生不同側重。
南宮勝寒蹙眉問道:“你撒了多少銀子?”
藏真心同樣蹙眉問道:“合著幾天下來我去那里搖骰子搖到手酸,你除了練刀,都跑去逛樓子?”
這兩人此時都把無關問題一個個拋出來,秦雋心里只有更煩:“我不是有個相識叫姬坤嗎?主要是陪他開心。
托他的福,幾杯花酒下肚,我對紀四爺又了解不少?!?p> 藏真心馬上接話問道:“你問到那個姓紀的什么?他有什么朋友,是不是也是縷臂會的?”
南宮勝寒雖慢一步,也馬上跟著發(fā)問:“紀四爺既然沒限制你那發(fā)小的行動,就是沒起疑心,或者對你這身份雖然起疑心卻沒能證實,特讓他來套你親近話。
你沒露什么馬腳吧?”
秦雋分別瞪這兩人一眼,他本來才是幾天來這三個里面最三句不離正事的人,此刻這倆家伙接話自然接到正事上面顯示對正事的關心,倒像她倆才是最掛心的。
秦雋也不想就這一點多斗嘴,心里暗道“好男不跟女斗”,把一口怨氣壓回腹中。
南宮勝寒雖然不是女的,但是此時秦雋心里那個“女”字自然而然把他也算進來。
秦雋于是稍微調整心情,開始慢慢把這幾日聽到的事慢慢說出來:“紀四爺平常販售的貨種頗多,生意往來更多。
要想從這里面理他在縷臂會里是個什么地位或者他這些來往的人有幾個是縷臂會的,反正我做不到,怕是得把姬坤帶到我老弟面前讓他一問一答。
但是有一樣,就連這揚州地面上遍布的‘滿囊錢莊’——就是南宮勝寒你平時把銀子拿去兌的那一家——也是和紀四爺來往甚密的一家。
姬坤這幾天越來越閑,倒是真因為紀四爺有些大動作,具體什么動作他也打聽不到。
他爸當年就因為好奇縷臂會的事給打斷一雙腿,最近他這么閑,也是因為紀四爺行動上越來越避他。
如果我猜測不錯,這幾天我們在裝安穩(wěn),紀四爺動作卻頗頻,甚至有一次是姬坤跑來客店找我去散心,說明紀四爺府上說不定來了姬坤見不得的客人。
這起碼說明兩點:紀四爺在縷臂會中地位不差,甚至會在家里接待和縷臂會有往來的江湖人;以及既然江湖人都光明正大招待到自己府上了,說明縷臂會有大動作,不會再隱瞞他們這點江湖關系了。
這兩者結合起來我有個猜測,‘切利支丹’那邊出事了,說不定就是南宮盤子和我老弟搞出來的,所以他們兩個也是忙于此事所以沒辦法和我們聯(lián)絡?!?p> 聽到此處藏真心算明白秦雋這幾天越來越不耐煩的原因,如果真想到由拳鎮(zhèn)那邊可能出事,自己這邊三人拋下原來計劃直接跑回去都不為過。
南宮勝寒也低垂娥眉,細聲喃喃:“也就是說如果和縷臂會鬧翻了,這錢莊如果下水我們這幾天撈到的銀子也就……”
這一句自言自語換來秦雋、藏真心兩人瞪視,南宮勝寒連忙改口:“……這不重要,不過且不論你猜測是對是錯,這確實是個需要商議的大事態(tài)。
那我們干脆不告而別,直接先回去確認由拳鎮(zhèn)方面的情況。”
“倒也不必,”秦雋幾天獨自煩惱下來早把這部分想了個明白:“如果真有事情,我們唐突趕回去也未必幫得上。
不如照著我們沒跟老弟他們說的這計劃先辦成了,手上起碼有個縷臂會的人在。
到時候無論那邊出事是因為‘切利支丹’還是玄衣衛(wèi)、殊勝宗,我們手上都還有個人在,保住這個人不愁沒人找出我們來談。
有人來談,無論出什么事,我們到時候就都能知道了。
如果找來的人分量不夠,我們甚至還能來一個綁一個來兩個綁一雙,手上談判的余地就更多了?!?p> 藏真心跟上思路,眼睛發(fā)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脫鞋的更怕上炕的’?”
這話稍顯曲里拐彎,秦雋稍微想了一下才附和道:“欸,沒錯,就是這個道理。”
話已經說到這里,南宮勝寒也不得不同意這天就得設法動手,只是他踱步兩步,又覺得秦雋思路太過簡單,難免會鬧出什么別的幺蛾子。
南宮勝寒甚至還想出第一個可能出漏的地方:“這事也只有這么辦,只是卻要在細處小心。
比如你那發(fā)小,此刻我們所有判斷來自于他的表現(xiàn)。
誰知道不是紀四爺疑心之下透過他放出信號,設好了局來引我們自投羅網(wǎng)?”
秦雋知道這個指摘合情合理,只是搖頭道:“我相信姬坤,他沒這么能動心思?!?p> 南宮勝寒卻道:“他沒有這種智慧,說不定那位紀四爺有,反正造出個勢來引我們這么想也很簡單。
我們彼此都是深林里打燈互相找,如果是紀四爺或者紀四爺背后還有什么人想到透出點光亮引我們現(xiàn)真身,我們只能跳出去或者不跳出去。
現(xiàn)在我們進退都沒什么消息可以參考,說不定不跳出去我們安全,也有可能跳出去我們才安全。
這始終太過冒險,如果從穩(wěn)妥考慮,我們還是先跑回由拳鎮(zhèn)?!?p> 秦雋搖了搖頭:“你說的確實又那個可能,只是我先說了我相信姬坤,那才是重點。”
南宮尋常見這人好像鉆起來牛角尖,也不由得口氣里帶上怨氣:“所以我說了,重點還真不是你信不信你那發(fā)小,而是……”
這次打斷他的是藏真心,她道:“你們說的不是一回事了,秦雋是說他相信那位姬坤朋友,不是相信姬坤朋友消息正確不會害他。”
南宮尋常不理解了,娥眉一蹙怪道:“那這兩個意思有什么不一樣?”
秦雋引出的這個問題,由秦雋來回答:“我相信姬坤,不是因為他是我發(fā)小或者是他會不會害我。
我是相信姬坤和他父親遭遇如此,最后一定會有什么幫他們討回來。
這幾天,我開始相信我就是這個‘什么’。”
這句話說出來,南宮勝寒多少明白意思,這句話不好駁,卻也沒什么道理在。
南宮勝寒想了一陣,才道:“你這是把自己當什么大英雄嗎?”
秦雋一笑而答:“是不是?我生了這個想法后我自己也想這么酸自己。
可事情擺在眼前,如果這個‘什么’非得是大英雄,大英雄才能幫他討回來這個公道,那我這次就做回英雄玩玩。
大不了事后發(fā)現(xiàn)英雄不好當,我再來一出卷包兒會?!?p> “你這可真是……”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南宮勝寒甚至沒什么好詞兒拿來酸損秦雋:“……可真是挺真是的。”
藏真心笑著接他這句,給此間爭議做結:“別說秦雋了。
你這說一句話,可真是還不如說一句話。”
說的部分說完,三人馬上轉到做的部分,下樓結清房錢一道出了客店。
街角的暗處,另有人盯著這三個人。
其中一個,不過是個老點兒的乞丐。
另一個人,眼神中也透露出渾濁,一張兇惡猙獰肉臉初看十分嚇人,看久卻會有點扭曲古怪的滑稽感覺。
“看見了嗎?”兇惡面相這人帶著孩童般的天真口氣問起那老乞丐,這人自然是秦雋見過的那冉老大。
老乞丐看了又看,才回到:“看是看見了,沒看明白,你讓我瞧什么?這三個是什么人?”
冉老大搖頭對答,語氣得意洋洋:“一個是我爹,一個是我媽,另一個說不定也是我媽,或者另一個才是我媽我沒看明白。”
老乞丐自嘲而笑,自己和個瘋子對什么瘋話。
可他多少得了點這瘋子的好處,倒是愿意多對幾句:“哦,這么年輕三個人,生出來你這么老的兒。
那你成什么人了?”
冉老大答得頗為自豪:“你看他們男俊女靚,能生出來的兒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傳奇中的傳奇、老大堆兒里的老大。
你不是沒看明白我讓你看什么嗎?我讓你看三個人都背著刀,他們要做好玩兒的事去了,做完了就不回這兒了!
不行,我得跟上,我爹死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回來,我不能看著他從我眼皮子底下跑了?!?p> 老乞丐對這瘋話一點興趣也沒,更不覺得背著刀才能去做的事兒真能“好玩兒”。
這些他都不關心,卻關心起來這瘋子還回不回來。
老乞丐于是直接開口便問:“你也不回來了?!那你說下次再給我弄只前幾天那種鴿子,還算不算話?!”
“人們都說我是瘋子,你指望瘋子說話算話,我看你才是瘋子。
你是瘋的,我是天下第一大聰明人!”
瘋子帶著笑蹦跳跑走,老乞丐只好在心里破口大罵。
罵到口渴,老乞丐懷念起前幾天這瘋子帶來自己烤了那鴿子,那鴿子的味道倒是不錯。
那鴿子前幾天落到旁邊這客店的一扇窗戶前,就是虧得這瘋子跳起來給夠下來的,看來今后怕是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