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充足的凌絕、秦雋、陳至三人再次上路,果然午后就到了通明山莊。
三人里只有秦雋和凌絕兩人會趕馬車,一直都是交替著來,輪到秦雋時常常自己坐在前面小聲把后面兩個偷罵個遍。
這一天,倒是沒有罵聲,秦雋和凌絕都在車前,連陳至也探出頭來。
兩個小子第一次見到了通明山莊的排場。
通明山莊的山莊在一座名叫知風山的山崖上,山莊本身并不很大,山莊的產(chǎn)業(yè)和武林世家凌家的屬地卻從山崖往下一路鋪下來。
這還不止,凌絕指給兩個小子看:到了山腰上的鑄廠才是出精工的鑄場,其下如一村般狹長、升煙和火星不斷的鑄場是鑄號用于趕制大批訂貨所用的鑄場,占地約莫四畝。
再到聽到欲界朝野四分之一兵器由此地趕出的時候,秦雋算是一下子亮起來了眼睛,真正信了加入通明山莊錢途無量。
陳至也有些對通明山莊本身的興趣了,他好奇的則是通明山莊這些鑄場產(chǎn)業(yè)匯集到山上后的賬目。
陳至想的是,如果能看到那些賬目對應上訂單的急緩數(shù)目出入庫時間,等同于掌握了欲界朝野四分之一刀兵和戰(zhàn)事相關錢財?shù)牧飨颉?p> 他進一步想,如果能夠入主山莊賬房,以時間為依據(jù)縱向比較,甚至能差不多初步知道江湖多數(shù)門派的戰(zhàn)力和財力狀況。
路上陳至聽凌絕說過,外姓弟子哪怕是凌絕親自收入山莊也要去山莊各房幫忙,最后也在山莊落個職位才算長久站穩(wěn)。他未上山,卻已經(jīng)屬意賬房。
如果真能進入賬房,陳至有把握在六到七年間摸清江湖里的各個勢力初步的底細。
錢財決定了組織持續(xù)的能力,人才決定了組織行動的能力,放眼任何時代任何組織都是一樣。
陳至最后又想起來那批“有問題的匠師”,他認為也許凌絕和凌家判斷有誤,山莊產(chǎn)業(yè)過于龐大,說不定真有遺留的問題存在山上或者山下的人里。
秦雋也在暢想,他的暢想里,這山莊卻是個巨大的“盤子”市場。
凌絕又指著山崖另一側(cè)稍低的地方,道:“那里雖然不是山莊的勢力范圍了,不過也算……差不多是吧。那里出種特殊沉香木,產(chǎn)出木料有個名頭‘讓葉沉香’,向來有幾個本地幫派和山莊互爭,最后定下采伐多少育苗多少,共護林木的規(guī)矩?!?p> 秦雋好奇問道:“怎么,你們山莊還做木料生意?”
凌絕道:“不是,‘讓葉沉香’產(chǎn)出來的木料燒成炭雖然會失去香味,但是確是能升溫很高的上好炭材,山莊里精工單子往往要用到?!?p> 秦雋差點翻個白眼,心想也就是通明山莊是武林世家出身堪稱當?shù)貝喊?,這些依靠木材的本地幫派才沒以暴殄天物的罪名把這山莊拆了。
他這么一想象,覺得山莊創(chuàng)出鑄號產(chǎn)業(yè)的時候必定是滿手血腥,在當?shù)夭欢粝露嗌匍L久敵人。
看來在這里混的時候該低調(diào)還是低調(diào)些。
難得地,聽到這席話陳至思考的方向起碼和秦雋一致,他想到的是壓抑的仇恨必然蘊藏巨大的能量。只要有人居中給心懷不滿者出謀劃策,通明山莊也未必有足夠的警惕應對那股力量。
他始終還是想在通明山莊賬房混幾年,所以他暗暗希望能夠利用那股力量的敵對智慧不要太早出現(xiàn)。
秦雋這時心中有不解,順口問道:“我看你們也算當?shù)匾话赃郑趺催€收拾不掉這些小門小戶?你心軟啊?”
“不是心軟,而是不敢”凌絕答道“你猜我們山莊多少人?”
“多少?”
“能算武林世家凌家的江湖人,算上外姓弟子二百不到,這才是能行江湖事的總戰(zhàn)力。除了我和幾個嫡系弟子,個別外姓的長老主事,沒什么高手。
硬要算上工匠、仆傭等能湊出個兩千多人打架,但是動了這些人聲勢太大了。
也就是全山莊上下,穩(wěn)穩(wěn)蓋過本地幫派的總和人手,也湊不出附近一些大城的士兵兵力一半。
欺負人太過不給活路,怕是馬上給人搬兵剿了。”
秦雋白了一眼,道:“合著你們還怕朝廷官兵,怎么聽著沒高手風范咧?”
凌絕笑道:“你話本看得太多,以為武林世家江湖門派天下無敵么?朝廷軍隊也是龍蛇混雜的,隨便一個大城總能湊出軍中一兩百個進入初境的修煉者。
就算一個拼掉山莊里一個算得上修煉者的,也能剩下一百多個圍我有剩。其中能有一兩個‘小三口’或者那天那個沒啥特地的家伙那樣的,我也只能先望風而逃再做別的打算。
山莊和鑄號總不能長腿跑掉,要不然真沒什么顧忌的?!?p> 馬車上山停駐在山莊之外,車和馬自有其他家仆接手。
陳至、秦雋、凌絕下車時候已經(jīng)有五個人在門口來迎接了。
一個女孩兒杏眼圓瞪,眼睛頗俏皮可愛,她最先不管其他兩個小子,一頭撲進凌絕懷里叫聲“爹!”
秦雋和陳至已經(jīng)知道凌絕有妻有女,對這事已經(jīng)不感到什么意外。
秦雋也看出這小女孩剛才倚著的相貌平凡女人八成就是凌絕的妻子凌毛氏,看到之后小聲對陳至道:“他們夫妻兩個能生出這么俏麗的女兒,老弟,你說盤子在外時是不是……”
陳至小聲回道:“你是真忘了凌大哥耳目過人還是……”
秦雋閉口了,他好像看見那“盤子”轉(zhuǎn)而看自己一眼。
另有一個小子一個女孩看起來年紀和陳至、秦雋仿佛。男的眉眼清秀但是頗怕生,想跟凌絕搭話卻反復看向陳至、秦雋二人而不敢上前;反而是女的雖然秀氣但是腰桿挺得反而更直些,直接叫句“舅舅”。
秦雋看著這個“外甥女”的眼睛也算直了,這女孩眼睛眼角稍吊,眉眼大體是柳葉形狀雖然氣質(zhì)未成熟也頗有些媚態(tài)。這種長相正是秦雋的心頭好。
發(fā)現(xiàn)女孩看自己,秦雋也覺得好像盯過分了,轉(zhuǎn)頭問另一個小子:“你又是大盤子哪路親戚?”
那小子被搭話則緊張,也帶著驚慌反問:“盤子,什么盤子?”
凌絕知道是時候介紹這幾個人了,起身讓女兒凌幼珊去找妻子凌毛氏,挨個介紹起來:
“忘了先介紹一番,這是我兩個新收的弟子秦雋、陳至……”
“你還收徒弟了?”面目甚老的男的之前一直沒開口,他來迎人也總是一副煩心神色,此刻不明原因似乎更為煩心。
“二哥,這里面原因需要另說……”凌絕答道,隨后順序介紹起來迎自己的人。
“這是我二哥凌泰寧,五弟凌泰民……”
凌泰民就是那和陳至、秦雋年紀相若的怯生小子。
隨著這兩句介紹,陳至、秦雋也大概猜到凌絕這個絕字是自己改的,行走江湖自己改名并不罕見,屠世先生晁顥也是這么說的。
這一次,秦雋是出口打斷介紹的人,他插口問道:“你以前叫凌泰什么?”
“凌泰山?!边@是那“凌毛氏”毛平卉代為回答的。
“平卉……這事不重要,不用跟他們倆說。這是我內(nèi)……”
“外也是我在管的,你管過什么?”毛平卉似乎對凌絕這次下山頗有微詞,此刻也毫不給他面子。
凌絕只好學“小三口”一樣清咳兩聲,重新開始:“我妻子毛平卉,女兒凌幼珊,陪幼珊來的是我妹妹的女兒凌有容。
幼珊和有容都是已經(jīng)入門的嫡系弟子,算起來兩個都是你們的師姐?!?p> 秦雋可毫沒客氣,拉低凌絕身子小聲細問:“她是你外甥女,怎么也姓凌?”
凌絕回答道:“你也是呆子是不是?當然因為我妹夫是倒插門進來的。莫名其妙!”
答了這句凌絕想起這句的風格太過“秦雋化”不得不再故意咳嗽兩聲,當沒說過。
陳至這時候出口解圍:“見過凌二爺、凌五爺、凌大嫂、兩位師姐!”
凌絕笑道:“別這么叫,其實我們弟兄幾個都還是‘少爺’,當家的還是我爹?!?p> 凌泰寧摸了摸其實并不算多的下頜胡須,這時道:“你徒兒其實也沒說錯,你離莊這些日子爹放權(quán)了,現(xiàn)在當家的已經(jīng)是大哥。你我也再算不得少爺了?!?p> 凌絕一愣,疑惑眼神看向自己五弟,凌泰民趕緊道:“是真的!”
凌泰寧繼續(xù)道:“你這次離莊三個多月,中間很多事也確實要跟你說,大哥等人聽你回來已經(jīng)去聚人要等你回來商量。五弟和你都過去吧。”
凌絕點點頭,接道:“我兩個徒兒也要跟去,我也有重要事情要和大伙兒商量?!?p> 凌泰寧點點頭,叫上凌泰民走在前面。
凌幼珊自然也是跟著毛平卉先走,凌有容看見山莊外一個比陳至二人稍為年長的少年也是高興叫聲“師兄”就跑了過去。
秦雋不好出口挽留,眼看凌絕不急著跟上落后兩步湊過來,沒好氣道:“大盤子,你還要交待什么?”
“欸,正是糾正你這錯誤”凌絕指了指自己二哥五弟道:“鑄號生意早就是我二哥在管,他才該是你要叫‘大盤子’。我五弟有念書天分家里對他寄予厚望,將來也是要管這一攤的,眼下還是個‘小盤子’將來說不定就比我盤了。
我最多算是個‘中盤子’?!?p> “盤來盤去很好聽嗎?!莫名其妙!”
凌絕當然是看出秦雋喜歡凌有容,見他失落特地來拿他開心,說完哈哈兩聲再快兩步跟緊自己二哥。
剛剛跟上,凌泰寧正好也好像有話要說。
凌泰寧問道:“老三,以你性子……怕不是一路什么都沒聽說吧?”
“聽說什么?”凌絕確實不知道他二哥指的什么。
“‘四山兩宗一府司’在昆侖山合議。”
這事倒是“小三口”也提到過,不過凌絕確實沒想起來問是為了什么。
“聽說了,為的什么?”
“這么大事你聽到別人說都不知道問個清楚?你倒是個不摻雜的江湖人,比‘四山兩宗一府司’的都瀟灑有派頭。
皇上換人了。先帝病死了,‘永命’這年號用過今年,明年開始也要換了?!?p> 這倒是真的是大事,凌絕估計“小三口”也是以為這事人盡皆知所以沒有說什么。
“那就是太子要登基了嗎?”
凌泰寧皺著眉頭繼續(xù)道:“這也是一件不好討論的怪事,太子爺選好吉日登基,未到日子就也歿了,先帝駕崩才十天時候的事。”
大榮皇帝劉洛長年服食民間所進仙藥,反而沒能長壽,謚號定為平宗。
治而無眚曰平。執(zhí)事有制曰平。布綱持紀曰平。平宗皇帝在位之時江湖雖然紛亂,天下確實太平,江湖和朝廷的關系也頗平和。
平宗皇帝駕崩后,太子劉樺定了登基日,卻沒能等到日子。在僅僅平宗皇帝駕崩十日后,太子也隨之而去,原因眾說紛紜,江湖里暗自管這大事傳叫“十日天下”。
也正是因此事突發(fā)合議期間,昆侖山合議臨時中斷改日再議,僅留道統(tǒng)“四山”司、掌、統(tǒng)、轄四位首腦中的首腦繼續(xù)商議大事。
也有人暗自猜測這事和江湖道統(tǒng)有些關系,“四山”才會如此緊張。
更多江湖人則有天下將要大亂的預感。
“那明年換什么?”凌絕對誰當皇帝其實沒什么在意,他浪蕩江湖,和朝廷總覺得誰也管不到誰。
凌泰寧再次摸摸那不多的下頜胡須,回到:“聽說……是‘乾圣’兩字吧,乾坤的乾,圣明的圣?!?p> 凌絕愣住。
乾圣六年,天覽競鋒。
本來凌絕以為這四字判語說的年份自己等到也沒力氣一會其他鋒藝高手,頗覺可惜。
此刻他的胸中同時燃起期望和對未知的不安。
果殼里的大杰子
第一卷進入尾聲,倒數(shù)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