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五月份了,大多數時間都是講卷子,自習。
六月的競爭,現在穩(wěn)住和復習才是重中之重。
十多年的奮斗,高考的兩天時間卻決定了很多人的努力是徒勞還是果實累累,是留下還是淘汰。
‘再露鋒芒,宜將勝勇追窮寇,一展鴻圖,不行沽名學霸王’
‘頭懸梁,錐刺股,巾幗揮豪書奇志,三更火,五更雞,須眉仗筆寫華章’
‘舞風翔鸞旌歌鬧處處迎新,披星戴月紫竹寧歲歲登高’
一中雖然沒有貼諸如此類的橫幅,但是,這樣的大考,學校的氛圍并不輕松。
一堆又一堆的課本,一層又一層的習題和試卷,埋于書海,奮筆疾書。
等了好久的下課鈴聲終于響了,我打車來到醫(yī)院,一天沒看到爸爸,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放慢步伐,輕緩地走進病房,本以為爸爸會在睡覺,沒想到他和冷蕭正沉浸在象棋里,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
看到我進來,冷蕭拿著象棋思考之余又偏過頭對我說“阿默,叔這是風采不減當年啊!果然姜還是老的辣?!?p> 我沒有接話,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點了點頭,然后朝他走過去,離他有些距離,站定。
床上的人并沒有看我,看起來,也沒打算和我說話。面對這樣的忽視,已經習以為常了。
仿若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個和他毫無干系的陌生人。
我盡量忽略他的厭惡,卻感覺心里止不住一陣陣地抽痛。
注意到我呆站在旁邊,冷蕭把我拉近他的身側,“阿默,你來看看該走哪步棋。”
我知道冷蕭是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但心里卻害怕爸爸會因為我的介入而不悅。
心里矛盾極了,焦慮地看看著冷蕭,他握了握我已經微微冒汗的垂在身側的手。
讓我頓時心生勇氣。
小心翼翼地從棋盤上拿起棋子,呼吸好像要停止了一般,一邊打量著爸爸的一舉一動,一邊鼓起勇氣把棋子放到我認為的那個位置上。
都博弈皆戲劇,象戲翻能學用兵。車馬尚存周戰(zhàn)法,偏裨兼?zhèn)錆h宮名。
看到爸爸的瞳孔微微張了張,但并沒有說什么,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我想爸爸剛才的表情應該是好奇我為什么會下棋。
其實我對下棋根本一點都不感興趣,只是因為生命中對我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喜歡下棋,總覺得,學會,就能離他們更近一點。
而我這三腳貓的棋藝也是冷蕭教的。
“叔,你看,阿默這步棋走得好吧,一邊擋著你的兵,一邊又可以防著你吞掉我的馬?!崩涫捰^察著棋局對我爸說。
“你們兩個小的看來是準備聯(lián)合起來欺負我這個老頭子嘍”
從來沒有想過這句話會從我爸的嘴里冒出來。
那一刻病房里的空氣因為我們歡聲笑語仿佛增溫了一樣,但我,好像,不討厭這種燥熱的感覺。
這似乎是我爸第一次對我笑,我想,這個笑容已經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大腦里,揮之不去了。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卑职制v地往后仰靠在床背上,看了一眼枯萎的百合,又看向冷蕭。
“小蕭,聽過這句話嗎?”
冷蕭收起輸贏已成定局的棋盤,“聽過,叔”。
“叔已經老了,人的一生就那么短暫,有很多事也許是做錯了,但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p> 聽著爸爸頗有深意的話,我握緊了拳頭。
冷蕭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著我爸。
“叔,你放心,落子,不悔。”
床上的人欣慰的點點頭,蒼白無力的臉上多了幾絲紅潤。此刻我是多么慶幸冷蕭能幫我完成我無法做到的事。
“好了,她剛剛下課,你帶她去吃點東西吧,下了這么久,倒是有點累了。”
“好,叔,那我先帶阿默去吃點東西,你想吃點什么?待會我們給你帶過來?!崩涫挿鲋职痔上拢瑤退砹艘幌卤蛔?。
“我有看護,你們自己吃好就行?!卑职终{整了姿勢,準備休息。
“好,叔,我明天再來陪你。”
我跟在冷蕭后面,準備出病房的門。
身后突然又傳來了聲音。
“吃完就趕緊回去吧,天也快黑了?!?p> 我回過頭看向床上,他已經閉上眼睛,安安靜靜躺著。
鬼使神差地搶先答了聲“知道了”。
走出病房,“阿默,想吃點什么呢,今天上課怎么樣?!?p> 冷蕭雙手插在褲兜里,黑色的電腦背包,白色的短袖上衣,黑色的運動褲,看起來活力四射,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多半是讓我們自習,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反正是不挑食的?!?p> 不知道為什么,在他身邊,我感覺如此踏實。
“這倒也是,總的來說,阿默比較好養(yǎng)活。那我?guī)闳ルx這比較近的的一個點心店,味道還不錯。”
“你這是貶我還是夸我,我怎么感覺怪怪的呢!”我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看他。
“看來,某人的進化程度在逐步上升呢?!彼χ鴮ξ艺f。
我快走了幾步,然后轉過身,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慢慢地倒著走,他可能以為我是覺得那樣比較有意思,放慢了速度配合我倒走的步伐。
其實我,只不過是想找個能記住他笑容的方式罷了。
落日的余暉穿過濃郁的樹葉,地上鋪滿了斑駁的倒影。
“干嘛這么盯著我看,哥哥的絕世美貌難不成要在今日被你發(fā)現了?”
聽到他的調侃,我勾起嘴角故作鎮(zhèn)定地說“似乎是這樣的,沒錯?!?p> 他快走了幾步縮短我們的距離,然后彎曲食指敲了一下我的額頭。
‘“怎么感覺丫頭變壞了呢,沒有以前害羞了,還學會逗我了?!?p> 他的話和他的笑像一陣清風一樣刮進我的心里。
以前哪是害羞,就是被冷落慣了,人一多,就覺得自己很礙眼,想藏起來。
“哈哈,你才發(fā)現,我覺得我都已經快趕上你了。”
聽到我的打趣,他眉尾微揚。
每次聽他喊我丫頭的時候,總感覺在他心里我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小丫頭,他的寵溺是出于荷爾蒙,還是源于親情,我不知道,也從沒有勇氣去問他。
點心店的名字叫“檸檬味”,里面人不少但卻出奇的安靜,讓人有一種進了咖啡店的錯覺。
店里的顏色搭配的很淡雅,古風的原木桌,白色的扶手倚,黑白相間的地毯把地板遮得嚴嚴實實。屋頂上還稀疏地掛著零星的風鈴,風鈴下面吊著已經干枯的檸檬,時不時地散發(fā)出清香。
此刻的我垂涎于它的清新更流連于它的淡雅。
特別是中間掛著的那盞圓形,散發(fā)出淡藍色光的水晶吊燈,和天空的顏色相得益彰。下方吊著的大大小小的貝殼和透明的珠子又讓它仿若置于大海之中。
我駐足不前的目光吸引了冷蕭,“好看吧,我當初也是被它吸引了,要不考慮考慮,買一盞放到家里。”
“有些東西移了位置就沒有那么美了?!?p> 就像有些人,強留只能是徒勞,該放手的時候還是要放手的。
我收回凝視的目光走到窗邊空著的位置坐下,冷蕭訕然的摸摸頭發(fā)然后去前臺點吃的。
他的背影削弱,身材修長,就算藏匿于人群中也很容易被找到。
看起來,冷蕭好像和對面一頭黃色微卷發(fā),大約三十出頭,笑起來還有小酒窩的女人很熟。
你來我往,談笑自然。
我心里猜想著冷蕭應該是這里的???,出神之余,冷蕭已經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面。
“又在發(fā)呆了,一天哪來的那么多事情可以想呢,可能還要等上幾分鐘?!?p> 他注視著我,想要猜透我在想什么。
我對上他打量我的目光。
“看來,你很熟悉這里。”
他把包放到旁邊的位置上,身體往后靠在椅子上。
“算是吧,以前和朋友來過這里?!?p> 我好奇,“哪個朋友?我知道嗎?”
“我爸跟你提過的,溫溪?!?p> 哪是提過,冷叔經??渌?。
“冷叔說是他的兒媳婦,他只有一個……兒子。”
他頓了頓,笑得燦爛。
“大人之間的玩笑話”
想了想,也不對啊,溫溪不是在其他城市嗎?他是后面搬過來的,怎么會熟悉這家店呢。
“十二歲后,你和她還見過?”
“沒有”
語氣堅定。
我們不約而同地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車流并沒有因為我們的靜止而有半點慢下來的意思,依舊在不停地穿梭。
沒等一會兒,剛才的女人就端著托盤朝我們這邊走過來,“小蕭,這是你妹妹?還從來沒有見你帶過女孩子來這里呢?!?p> 她把托盤里的兩碗粥,一盤點心,一盤配菜,還有兩碗湯放到桌子上。
“不是”
我過于激動的語氣讓她很驚訝,她尷尬地笑著說“對不起啊,看來妹妹是女票嘍!”
女票是什么意思,我壓根不知道。
趕緊朝著冷蕭使眼色,期盼他能夠幫我解圍,但是他卻笑而不語。
本來剛剛就是自己的不對,這會兒總不能裝啞巴吧,太不禮貌了。
“嗯,是的”
我裝作聽懂了的樣子自信地回答。
她看著我認真的樣子卻笑了起來。
“妹妹,倒是挺可愛的,看來小蕭眼光還不錯嘛。”
冷蕭笑得更燦爛了,但我的心里卻打了無數個的問號。
“袁姐,她臉皮比較薄,經不住你逗,你看,有客人來了,快去忙吧?!?p> 冷蕭看著我微微泛紅的臉,又注意到有人進來,才幫我解圍。
“哈哈,小蕭,我這還沒說什么呢,你就已經開始護著了,看來這妹妹對你來說果然不一般嘍?!?p> 給冷蕭使了個眼色,然后便往柜臺走去。
“她叫袁苑,這家點心店是他們夫妻倆開的。他們是外省的,你看,站在柜臺里的那個男人就是她老公?!?p> 他指了指正在柜臺里低頭忙碌的男人。
看著我好奇的樣子他便繼續(xù)解釋。
“但是他有語言溝通障礙,他們夫妻基本上是用手語或者唇語在溝通?!?p> 我驚訝地望著柜臺里長得很文雅的男人,從沒想到過會是這樣。
“那他們?yōu)槭裁磿鞼???又為什么會選擇在這兒開店?”
“聽袁姐說,因為她們是在這個這個地方互明心意的,所以想在這里定居?!?p> 冷蕭簡單的回答并沒有滿足我的好奇心。
“袁姐和我說,他們倆當初是在新聞上無意中看到這里的一個村落里還有許多孩子沒錢讀書,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來到W省支教。恰巧去了同一個鄉(xiāng)村支教,后來彼此知道他們都是畢業(yè)于南大,只是專業(yè)不同,慢慢的日久生情,最終走進婚姻的殿堂。現在他們每年都會資助那些學生,也會定期抽時間去給孩子們上課?!?p> “支教,他不是有語言障礙嗎?”
心里想冷蕭也許此刻在想我是不是《十萬個為什么》看多了,也許女生本來就比較八卦,而我也不例外。
看著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原因的模樣,冷蕭拍了拍我的頭,然后耐心地跟我解釋。
“他教的是美術,還有助聽器,所以問題不大。”
“那平時為什么不戴助聽器交流?”
“過敏,特殊情況下才會使用?!?p> 我點點頭,果然很了解呀。
“溫溪在其它城市,為什么會和你來這家店?”
他把筷子和勺子遞給我。
“還沒搬過來的時候,我爸帶著我和溫溪去外省參加一個活動,在那里認識的袁姐,機緣巧合,幫助過我們,后來就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你剛剛問的是十二歲以后,所以我回答沒有。我和溫溪是在我剛剛搬來這邊的時候來這家店的。”
話題實在不宜繼續(xù)了,有些名字聽著太過刺耳。
我又打量了下周圍,“所以,你不是熟悉這家店,還是這家店的老板?!?p> 他點點頭,開始喝粥。
我接過勺子喝了一口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就順口問他。
“那她剛才說的女票是什么意思?”
“女朋友”他凝視著我,忍俊不禁。
聽到他的話,我頓時被還沒咽下的湯嗆得咳個不停。
雙手捂住嘴,神啊,我說了些什么,想起我剛剛肯定的語氣和眼神,現在真想找個洞鉆進去。
冷蕭你大爺的,剛剛怎么不拉著點我啊,這下真是丟臉丟到家了,我在心里幾乎把所有我能想出來的罵人的話都罵了一遍。
他伸手捏了下我的右臉,我抬手打掉。
“好了,說都說了,別覺得尷尬了,快吃飯吧?!?p> 我拿起勺子慢慢地喝著碗里的粥,食不知味,看來大腦還沒從剛剛的事情緩過來。
冷蕭看著我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笑著問我,
“這是你最喜歡喝的蔬菜粥啊,怎么感覺你是在吃世界上最難吃的東西一樣?!?p> 我已經無力吐槽他的打趣了,抬起頭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