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您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看到信也毫不在乎,只想著與楚王‘分一杯羹’的。”
劉執(zhí)嘉的話里不無傷感。
“這您就冤枉沛公、您兒子了。他豈能真不在乎您呢?這不,他已經(jīng)派人前來談和了,可我家楚王的態(tài)度反而猶豫了。所以,您想好再寫信,不急。有必要的話剛好讓使者帶回您的信,豈不更好?”
派人來談和?那肯定就包括放回家人的條件內(nèi)容了
項伯的話讓劉執(zhí)嘉心中的怨氣——不,甚至可以說是怨恨稍微減輕了一些。但想來家人只是談和的附帶條件吧?想到這里,又不由為自己夫妻和呂雉等在劉邦心目中的地位而疑惑和傷感了。
對于已經(jīng)是諸侯王、將來還要奪取天下的劉邦來說,家人在他心目中到底有多大分量,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人到老年的劉執(zhí)嘉,面對這個自問盡到了父親責(zé)任的兒子,這個自己打造了天降神龍靈異神話的人,現(xiàn)在卻要反思自己順應(yīng)這個時代的造神策略,是否讓劉邦以天命自詡,反過來疏遠了真正的骨肉親情?
其實何止父子之間呢?所有親人之間的愛,都是要看得與失兩面的。
“太公,楚王拒絕了沛公使者的要求,將他趕走了!”
項伯第二天前來時,氣色很不好,而他對劉執(zhí)嘉的話語,讓劉執(zhí)嘉感到了氣憤、失望和惶惑。
“這卻為何?”
“你家沛公提出以鴻溝為界平分天下,以東歸楚王,西面則歸沛公。這讓堂堂楚王如何能接受?——唉,其實以我的私心來說,止兵息戈就好,平分天下未嘗不能接受?!?p> 項伯后一句話是他習(xí)慣性地先停下來,看看外面是否有動靜,然后又返回低聲對劉執(zhí)嘉說的。劉執(zhí)嘉由此看出了他內(nèi)心真實的矛盾心理,起碼他不愿意與自己的救命恩人張良再刀兵相見的想法是合情合理的。
使者被項羽趕走得急,而劉執(zhí)嘉寫好的信項伯卻也沒再提起——也許項羽盛怒關(guān)頭,項伯不愿意提醒他還要通過這父子之間的書信來談判吧。
不知過了多久,但這當人質(zhì)的日子肯定是度日如年了。
“恭喜太公!太公請出來吧!”
還是項伯的聲音,這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悅。
“請馬上做好準備,今天您就可以回到沛公身邊去了,還有您的家人?!表棽残︻侀_的樣子,用手劃了一個圈,將自己的妻子、呂雉等人所在帳篷范圍都包括在內(nèi)了。
“楚王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談和條件,馬上就要互相監(jiān)督退兵、當然沛公也要先接到您啦?!表棽绖?zhí)嘉想問什么,又補充道,“條件還是一樣,以鴻溝為界平分天下。太公您受委屈了,還望太公回去后,代我向沛公致意。”
什么,條件一樣?!
難道是劉邦派的這個使者更擅長說辭?
可是,重獲自由的喜悅和憧憬,讓劉執(zhí)嘉來不及多想,先離開這鬼地方再說吧。原來,這個讓自己驚恐萬狀、丟人現(xiàn)眼的兩山懸崖絕壁,竟然就是千古留名的鴻溝?!
再回想項伯說的話里,原來還有話吧?他其實是希望向劉邦說明自己受到他項伯的設(shè)法保護和優(yōu)待。等終于出了項羽軍營,劉執(zhí)嘉才有閑心醒悟到了這一點。
對面可見的漢軍旌旗和軍營,真正到達卻顯得時間如此漫長,雖然已經(jīng)知道繞遠才能上山,但這時間的相對論此時卻讓劉執(zhí)嘉分外難熬。因為,只有真正進了兒子劉邦的軍營,才談得上有了真正的安全吧。
“漢王,父親到了!”這是兒子劉交的聲音。在軍營門前下車的太公,看到劉交正驚喜地拉著三哥向自己大步奔來,而就是這個劉交對劉邦叫起來已經(jīng)很是自然的稱呼,讓劉執(zhí)嘉的腳步不由得一頓。
“父親受苦了,孩兒之罪也?!眲顓s沒有猶豫,大步上前就要跪拜請安,劉交見狀也趕緊跪下,劉執(zhí)嘉連忙丟了拐杖,就要上前扶起劉邦,被劉邦順勢起立,搶步上前扶住了父親。
“我還好,成你牽累了?!眲?zhí)嘉帶著歉意說道。
“父親如何這么說,讓劉邦有愧了?!眲畹纳裆?,有了一絲尷尬,他轉(zhuǎn)頭示意劉交和盧綰、樊噲等上前攙扶自己的父母,然后走向自己的妻子呂雉和兒子劉肥,臉上的笑容里有著盡力想遮掩的歉意與討好的神情。
“良人!”已經(jīng)在旁邊等待了一會兒的呂雉再也控制不住,一頭撲到劉邦的懷里大哭起來,這時候的呂雉才去掉了日常磨難下的堅強,顯露出了小女人的本色。
“好了,好了,這不是回來了嘛,回來了就好了。”劉邦卻并沒有回應(yīng)以擁抱,而是輕輕拍拍妻子的后背,然后轉(zhuǎn)向兒子劉肥,“肥兒,過來讓我看看你。”
敏感的呂雉一下停住了哭泣,強迫自己從丈夫懷里離開,然后看著劉邦走過去,將劉肥一把抱在懷里:“我兒受苦了,不過也長大了,看起來有點剛強勁了,哈哈,你后母看來沒有虧待你。”
劉邦似乎發(fā)現(xiàn)妻子呂雉的神情變化,笑容里有了尷尬,有了討好。
“大嫂、二哥、二嫂,大家都趕快進來,弟弟給你們接風(fēng)壓驚了?!?p> 劉邦裝作看不見自己的哥嫂對自己的氣勢、排場的震驚,豪爽地一揮手,攬著兒子劉肥的肩頭,帶頭走進軍營,直接向其中最高大的軍帳走去。
這一晚,劉執(zhí)嘉醉倒了,雖然喝的酒并不多。
可是,他卻遲遲沒能睡著。軍營的這場并不算豪奢的接風(fēng)壓驚酒宴情形還在腦海里回蕩。
“哈哈,父親您要好好謝謝我的這位和談使者侯公,他可是在我的名辯士陸賈出使失敗后,大膽毛遂自薦,竟然一舉成功。我已決定封他為平國君,好彰顯他的功績?!?p> “謝漢王,臣最高興的還是看到您親人團聚、共享天倫。這種場合臣似乎不太適宜,請允臣暫且告退。”
“哦?那好吧,我言出必踐,多謝侯公了?!眲钜恍Γc頭表示允許待侯公退出后卻又對父親解釋道,“侯公固然得力,可關(guān)鍵還是要靠實力。父親以為項羽為何答應(yīng)原來陸賈代我提出的和談條件?我背靠敖倉,而項羽糧道被斷已經(jīng)糧盡?!?p> 這倒是真的,后來項聲送來的飯食量少粗糲,原來是這個原因。
“韓信大軍已經(jīng)安定齊地,馬上要南下再西進形成夾擊;更有項羽的先鋒大將英布背楚歸漢;彭越、劉賈——父親還記得他吧?現(xiàn)在他可是我麾下善戰(zhàn)的大將了——二人平定魏地,進逼楚國后方。項羽如何還能與我在鴻溝相持?”
“今日盡歡一醉,明日事再說吧。能與項羽平分天下,我愿已足。項羽說得也對,這天下苦秦久矣,又如此相爭擾攘,我與項羽之過也。”
過?天下百姓死難流離,難道只是你和項羽相爭天下之“過”?
人啊,地位變了,心一定會變的,所謂初心他還記得嗎?
也許,劉邦的初心本就不是自己所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