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韓亡與“代田”

　　酒店還是消息靈通的地方。

　　劉季走后，竟然一年多不知音訊，放心不下的劉執(zhí)嘉猶豫多時，還是硬著頭皮來到了沛縣曹氏酒店。

　　“太公來啦？請上坐?！辈苁弦汇?，但迅速恢復(fù)了鎮(zhèn)靜，如對平?？腿艘粯訜崆橛卸Y，只不過多了一絲劉執(zhí)嘉沒見過的矜持。

　　“唉，天下已沒有韓國，改稱潁川郡啦?！币粋€衣冠看似縣中小吏的中年人喝了一口酒，對他一群富商打扮的朋友感嘆。

　　“怎么，前段時間不是說已經(jīng)稱臣了嗎？怎么秦國還是要滅掉韓國，又竟然如此快速？”一個同樣中年的商人問，在列國行商之人還是比較關(guān)心天下形勢的。

　　“其實去年就可以的。聽說南陽郡守主動向秦投誠獻地，秦國擔(dān)心有詐，派一個叫什么內(nèi)史騰的將軍帶了兩萬兵過來接收，順帶就想逼韓王安投降，韓王關(guān)閉新鄭王城自守。秦國不想傷損軍力，今年新春才發(fā)起進攻，幾乎沒遇到抵抗就破城了?！?p>　　“那新鄭王城經(jīng)營多年，如此堅固，怎么會一觸即潰？那韓王怎樣了？”

　　“韓王一貫屈膝求和，民心軍心早已渙散，只要能過日子，為何一定要跟著韓王呢？至于那韓王安，當(dāng)了俘虜后聽說被押送到陳縣囚禁了?！?p>　　“唉，三晉一家，唇亡齒寒，魏趙兩國就見死不救嗎？”其中一個年老的商人疑問道。

　　“老丈難道不知？本來滅韓之后，秦緊接著就部署攻魏，魏國上下一片驚慌。不想，這時趙國發(fā)生大饑荒，又禍不單行，北部代地發(fā)生地震，自樂徐以西，北到平陰。據(jù)說房屋墻垣大半塌毀，土地裂縫東西竟然寬達一百三十步呢?！?p>　　“??？！那看樣子趙國是自顧不暇了?！崩夏晟倘藝@道，郁悶地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是啊，何止趙國自顧不暇，魏國步韓國后塵，獻地求和，聽說甚至還主動透露給秦國，趙國發(fā)生地震的消息呢?！毙±裟拥娜艘荒槺梢牡纳裆?。

　　“唉，自信陵君死，魏國無人了?？磥砦簢参Ｒ?。”商人中一個看來讀了些書的年輕人文縐縐地感慨道。

　　“所以，最近縣衙中也人心浮動，無心公干了。我楚國要早做綢繆才是啊。不說了，喝酒喝酒！”小吏模樣的人揮手搖頭，然后向同桌人勸酒，似乎要把這些煩心之事都拋開。

　　既然韓國已亡，趙魏難保，如何兒子還不回來呢？如今就是信陵君再世，怕也無力回天，以張耳一縣令還能如何？

　　“孩子可好？劉季可有消息到你處？”劉執(zhí)嘉酒至半酣，招手低聲問曹氏。

　　“肥兒很好，肥潤乖巧，至于他——不是您讓他外出的嗎？我過得很好，不用他擔(dān)心?！辈苁献齑轿⒚?，神色凄然中帶著決絕。

　　劉執(zhí)嘉黯然了：“這些錢一是酒賬，二則給孩子用吧，聊盡心意——請休要相拒了?！彼R趣地沒有提出看劉肥的要求，連想多給些錢孫兒都要拒絕，他無法開口啊。自己終究有些愧疚，因為問題的根源在自己身上。

　　自己該怎么辦？

　　春天既至，照常耕耘就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且努力做好——以后哪怕是逃難，不也可以多積累些資財嗎。

　　劉執(zhí)嘉盡力排遣內(nèi)心的不安，開始琢磨如何在今年能想辦法在田地里多些收獲了。

　　怎么能多收獲呢？以目前自己的情形論，能努力少點損失已經(jīng)是盡力了。

　　和兩個兒子分家時，兒子都想要下田（地勢低的田，灌溉方便），給自己留下的上田多，今年天又旱——難不成，又要像那年一樣，少收甚至絕收，祈求老天到秋后下雨補種大豆來充當(dāng)主糧嗎？

　　唉，兵荒馬亂，兒子劉季不知音訊，人禍已經(jīng)夠讓自己憂心了，現(xiàn)在老天又不肯幫忙。

　　“審成，你怎么不耙平土地，直接翻耕后就種在了溝里？”

　　劉執(zhí)嘉氣不打一處來，怎么這老雇工還給自己添亂呢？這向來誠實勤快的人是怎么回事？

　　一晃十多年過去，審成也變成中年人了，他的兒子審食其都十多歲了，也跟在父親后面，彎腰播撒著麥種。聽見劉執(zhí)嘉的質(zhì)問，審成趕緊停手走了過來，兒子審食其也直起腰，不敢再播種了，一雙靈活的眼睛在劉執(zhí)嘉和父親之間逡巡，看著兩人的神色變化。

　　“太公，是這么回事——”審成著急之下，本來就笨嘴拙舌的更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太公，這是我讓他這么做的，要怪就怪我吧。不過，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迸赃叺乩镆粋€青年農(nóng)民見狀，趕緊過來幫忙解圍。

　　“你？趙功？你為何要如此？”劉執(zhí)嘉見趙過來解釋，心里就更是生氣了。

　　這趙功本是趙國人，最近因為秦國攻趙，他家破人亡而單身逃亡到此。劉季走后，由樊噲繼續(xù)負責(zé)組織里中的年輕人巡查，劉太公見他可憐又是農(nóng)民，就收留他先做短工給自己幫忙。沒想到，他竟然還偷懶？

　　“太公誤會我了。我老家旱地多，一是缺水，二是種不過來。有些地我只來得及開溝，于是我就直接種在了溝里，這樣地勢低些方便蓄水養(yǎng)苗；到夏初中耕除草時，我就將旁邊壟上的土鏟下來，培在禾苗根部——沒想到我這沒辦法的偷懶辦法，秋季收獲時，竟然比旁邊費老大力氣翻耕又耙平栽種的麥子收得要多呢?！?p>　　趙功蹲下身，指著壟和溝，比劃著讓劉執(zhí)嘉明白。

　　“怎么會呢？你這樣種植，植株起碼都不夠密，如何還能豐收？”

　　“太公，請您相信我。我在老家試過好幾年，收成都很好的。何況您應(yīng)該知道吧？不是種的越密越好。密度大，通透差，反而容易讓病蟲害的植株傳染，空穗或者穗輕而減產(chǎn)呢?！?p>　　“我也不太相信，是這小子堅持讓我這樣做，還說由他負責(zé)，我差點就信了。太公種地時間都快超過你年齡了，就沒你這么玄乎的?！睂彸梢妱?zhí)嘉陰沉著臉不說話，趕緊見風(fēng)轉(zhuǎn)舵，責(zé)備起趙功來。

　　審成最后這句話反倒提醒了劉執(zhí)嘉，其實自己這些年除了改進了一些工具和麥飯加工方法外，田地耕種這最重要的方面反倒是沒有多想，當(dāng)然記憶里這方面也幾乎都是空白，穿越過來前自己幾乎就沒下過地啊。

　　但是，對比實驗、積累數(shù)據(jù)這基本的意識在腦子里還是有的。

　　“你說試過好幾年？”

　　“嗯，對啊?！壁w功臉上現(xiàn)出了擔(dān)心，人越老越固執(zhí)，劉太公能聽自己的嗎？

　　“那你應(yīng)該心里有點數(shù)，你說收成要好過平常，那能多收多少？”

　　“起碼一成多。有一年，我有意將頭一年做壟的地做溝播種，中耕時從原來做溝現(xiàn)在堆起的壟上取土，沒想到因為地有了休耕，收成竟然多了兩成以上呢?！壁w功非常自信地回答道，劉執(zhí)嘉的問話讓他重又看到了希望。

　　“太公，我感激您的收留，所以是真心想著為您想辦法多收糧食。今年看這情形，干旱少雨，不這樣做，春天苗缺水長不好；夏季時又根不牢容易倒伏，除草施肥也不方便的。這塊地您可以嘗試一下，就交給我了。到時候要少收了，我情愿給您補上?！?p>　　“好，多謝你有這個好心。那說定了，如果秋季能多收，多收的我給你?！眲?zhí)嘉臉色松弛了下來，對這個年輕人點點頭。

　　“當(dāng)真？”趙功一臉驚喜，不敢相信的樣子。

　　“哎呀，太公是什么人你還不放心？我替太公干了半輩子了，我就愿意跟太公干，太公從來就沒虧待過我?！睂彸蓽惿蟻碚f，這話雖然有些奉承，但確實是他的真心話。

　　此刻，劉執(zhí)嘉的心情很是矛盾，他既盼著秋季快些到來，以驗證趙功的做法是否能豐收，又不希望時間過的太快，因為這亂世，該來的總是會來，但還是盼望能遲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