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又有彗星劃過漆黑的夜空,
那一瞬間綻放的美麗,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觸。
不過美麗這種感官體會,在這個時代并不具有任何表征意義,它不過是一連串字符。包括這個世界,或許也只是腦海里的一座記憶宮殿……
“對不起,主任,我又犯了一個錯誤。”
“你!你又怎么了?”
“真的抱歉……”
“說!這次到底又怎么了?”
“此前因為代碼錯誤,而由此產(chǎn)生的新變量,因為變量無法刪改,導(dǎo)致無法計算出新的結(jié)果。所以它……還是變了,變得沒有任何規(guī)律可循?!?p> “說具體的,不要給我講道理!”
“500/2時空里的‘朱翊鈞’即將消亡?!?p> 沉默……
“這個時空對我們局來說有多重要,不用我再強調(diào)一遍吧?”
“知道,所以……或許還有補救的機會?”
“說!怎么補救?”
“呃……其實也不復(fù)雜,依據(jù)邏輯250定律之魂穿奪舍,我們可以實現(xiàn)魂穿,來代替這個時空里的‘朱翊鈞’?!?p> “那么……找誰魂穿代替?”
“呃,我仔細考慮過,嘉靖應(yīng)該比較合適,說不定奪舍之后……您懂的?!?p> “嘉靖?為啥不是他父親隆慶?”
“按道理隆慶是可以,但考慮繭房因素,以及那份與世隔絕的孤勇,朱翊鈞與之嘉靖,都有相同之處。”
“好吧……那,成功率是多少?”
“2/500,也可能再次遇上BUG?!?p> ————
正月初一,五更天,
在各宮各處守歲的人兒,會專門等在這個時刻,焚香放紙炮,將大門的門栓在院子里往地上摔三次,意為‘跌千金’。然后再飲椒柏酒,吃水點心(扁食),以此來表達迎接新年之意。
待天亮之后,宮人們就要開始各處走動,相互拜祝,此稱之為賀新年。
同樣在五更天,沉睡的朱翊鈞在一陣陣紙炮聲中悠悠醒來。其實紙炮聲傳到密閉的暖閣中,并不大,但就這點聲音還是驚醒了他。
醒來的朱翊鈞并沒有動彈,他還在回味那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但感覺得到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就像在水中浸過一樣。也讓他本來已經(jīng)沉重的病體,似乎輕松了一些。
“哎,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他嘆了一聲氣,依然有些悲觀,并不相信自己一場大夢,身體就會有所好轉(zhuǎn)。
天亮之后,
世界依然在按部就班,與過去很多年相似,新年頭一天里,皇帝免正旦朝賀,而百官仍舊于午門外行禮。之后,內(nèi)侍官會傳諭,賜下輔臣上尊珍饌,又特賜燒割酒飯、甜食、伏姜。
宮里的活動,因為三殿二宮尚在重建當(dāng)中,同樣也免去了命婦朝賀中宮,百官朝賀東宮。諸如祭祀之類,則還是遣官代祭。
但京官在私底下的拜賀卻未停止,而且京城自有京城的規(guī)矩。正月頭一天,京官一大早就會出門賀節(jié),或者參加宴會,而家里只置紙簿筆硯,如有上門的賀客,并無迎送之禮,只需往簿上寫下名,就算拜過年了。
若有見面,社交則自成一套禮儀,依照的原則還是看誰的權(quán)勢最大。
日子如流水,轉(zhuǎn)眼又到孟春享太廟,朱翊鈞依然遣定國公徐文璧恭代。立春日,順天府進春,又賜輔臣上尊珍饌。
立春前一日,順天府在東直門外迎春,京成里凡勛戚、內(nèi)臣、達官、武將皆赴春場跑馬,以比之優(yōu)劣。立春當(dāng)日,不論貴賤都吃蘿卜,是為‘咬春’。
到了正月十五,宮里的內(nèi)臣、宮眷換上應(yīng)景的燈景補子蟒衣,而東安門外燈市則實行燈市之制,從晚至早為燈,從早至晚為市,要熱鬧十日方絕。
開年之后,衙門開衙辦公,一切一如往常。
東暖閣里的那張大桌案上,又堆滿了奏章,本來乾清宮的近侍都囑咐了文書房,非軍情機密等,就不要再送奏章過來。無奈文書房也積壓了很多,每日里還是從仁德門的門縫里遞進來。
總之遞進來的章疏,大部分朱翊鈞是看都沒看一眼,但外臣哪里知道,只以為皇帝又是一貫的不報、留中。
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郭維城之女被指為太子妃,在乙卯那日,已命定國公徐文璧充正使,大學(xué)士沈一貫充副使,詣皇太子妃府行納彩問名之禮。
而對于太子讀書之事,朱翊鈞倒是下詔,新增了東宮侍班:詹事郭正域、周應(yīng)賓、曾朝節(jié)、范醇敬。曾朝節(jié)升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xué)士,祭酒方從哲升詹事,與唐文獻、黃莊天合同講讀。另外,郭正域充翰林院侍讀,等。
只是對于讀書一事,顯然福王更受重視,增東宮侍班的同時,朱翊鈞亦下旨修造福王書堂,而本人也暫于武英殿西廂房講讀。
山東巡撫黃克纘因山東倭驚未息上疏,經(jīng)略議增兵,黃克纘以虞餉無從出,疏論勿置,且暫留登州左營,春班軍于大嵩、成山等處防海,萊青右營仍戍邊。
兵部覆如其言,留左營一年,俟冬另酌議。朱翊鈞覽過之后,他倒是想起了魏進忠,這事黃克纘本應(yīng)找他商議在先而定……他沉吟了許久,決定還是先把這疏留中待發(fā)。
又過幾日,皇太子朱常洛初御經(jīng)筵,但當(dāng)天又接到朱翊鈞諭旨,以吉期伊邇,三十日起暫免講學(xué)。
萬歷三十年的正月,以吏部尚書梁夢龍卒而結(jié)束。
————
進入二月,國事之重,莫過于太子納妃。
辛未日,皇太子納吉、納征,告期、冊封,皇太子妃命侯爺陳良弼充正使,尚書馮琦,侍郎朱國祚充副使持節(jié)行禮。
頒皇帝制曰——“朕惟儲貳天下之本,婚姻王化之綱,法陰陽以肇人倫……郭氏粹姿婉娩,懿德溫良,毓自名門,嫻習(xí)詩書禮樂,教于師氏,敬修鞶帨……遣使持節(jié),冊封爾為皇太子妃。吁嘻,我祖宗家法甚飭益遠,邁于漢唐;我圣母壼(宮里之路)范,尤端即當(dāng)。今之任姒,爾既孚于鳳卜(占卜佳偶),宜交儆乎雞鳴,贊弼元良,明章婦順,佑開祚胤,廣衍生坤,風(fēng)詠于歸,助我國都之教。雅歌好合,順于父母之心,衹服訓(xùn)詞,懋膺多福。
兩日后,皇太子朱常洛親迎,由司閨(東宮女官)引導(dǎo)太子妃詣內(nèi)殿門,東宮內(nèi)侍引導(dǎo)皇太子揖妃以入,太子先升,司閨再導(dǎo)妃后升入內(nèi)殿。
隨后飲合巹,禮畢,再由內(nèi)侍導(dǎo)太子入宮,司閨及傅姆宮人導(dǎo)太子妃入宮。請更衣,太子從者馂妃之饌,太子妃從者太子之饌(互吃剩飯)。
自此,婚成。
翌日,以皇太子婚禮,賜輔臣茶飯。
再一日,大學(xué)士沈一貫以皇上招太醫(yī)院進宮診脈而上揭貼,問候其起居。
等又過一日,禮部以皇太子婚成而請皇上升殿,接受百官朝賀,但只得到下詔,免朝賀?;侍觿t奉命于文華殿受賀,群臣行四拜禮。
直到巳時……
————
長子的婚禮,朱翊鈞并未出席。
自知久病不愈的他,已經(jīng)感到‘時日不多’,但尚有些事情他必須要交待,而朝中,唯有沈一貫他能信任。
巳時,乾清宮的近侍已‘急召’尚在文華殿朝賀太子的閣臣、部院等官員,至仁德門跪侯,等待消息。
而啟祥宮后殿的暖閣中,已換好冠服的朱翊鈞就這么席地而坐,周遭都是他的身邊人,皇后王氏,圣母太后,太子、皇子,諸王(皇室大員)。
朱翊鈞抬眼匆匆掃過一遍,惟不見鄭貴妃,半晌,他微微一嘆:“夢鏡(鄭貴妃名)與朕真是同病相憐,朕與她,可謂天造地設(shè)一對苦命鴛鴦也!哎,也不知她此時孤單否?”
朱翊鈞正自吁嘆,卻見沈一貫跟在近侍身后,一路跌跌撞撞的進來,或許走的急,連衣冠都有些不整。
朱翊鈞努力扯出笑容,朝沈一貫招了招手:“先生,來?!?p> 方才圍坐在皇帝身邊的人,很快為沈一貫讓出一條路,而他緊盯著席地而坐的皇帝,腳步似機械般,向前挪動,跪倒。
待沈一貫跪倒在他跟前,朱翊鈞緩了緩,方說道:“先生,好久不見……”
沈一貫一聽此言,竟一下?lián)涞乖诘兀^埋于手背,渾身戰(zhàn)栗不止。
“先生,聽朕說,”朱翊鈞見此,又嘆一聲,“朕久恙,恐時日不多……”話未盡,停頓良久,又道,“朕享國亦三十年,已無憾。今日,就將朕的佳兒、佳婦全托付與先生,先生輔佐他成為一個好皇帝吧。諫正他講學(xué)勤政,遵制度,以日易月?!?p> “行礦稅之事,朕因三殿兩宮未完,乃權(quán)宜采取。今就傳諭各處,一并織造、燒造具停止。鎮(zhèn)撫司及刑部因礦稅而緝捕之人,都著釋放,官各還職。因建言而獲罪之臣,俱復(fù)原職。所行取之科道,俱準補用。朕已見先生這一面,你這就去吧……”
沈一貫匍匐在地,只聽得他沙啞的聲音說道:“臣,遵旨?!?p> 隨后,他便艱難的想從地上爬起來,只是搖搖晃晃的,如風(fēng)中敗絮。有好幾次,朱翊鈞都想伸手去扶,只一想到他自己都快死了,又苦笑一聲。
領(lǐng)沈一貫進來的近侍,還是伸手扶住了他,就在朱翊鈞的注視下,那佝僂的背影,慢慢退出了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