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州是個好地方,雖為齊屬,但氣候大類江南,而且山饒珍果,海富奇錯,四時不絕?!?p> 徐光啟對劉時敏道:“但是這里的人呢,似乎并不清楚此地的富庶,故不知何如也。要是換成南方人,早就山無遺利,水無遺族?!?p> 劉時敏聞之暗笑:“徐上海,你是說這里人都不如你們南方人會做買賣吧?”
“嘿嘿,感覺哈。但你還真別笑,我跟你說,市上的魚蟹,本地土人居然不知其貴重,只曉得用來喂貓喂鴨,大至蚌蝤、黃甲,亦是只腌藏而已。豈不是暴殄天物?”
“或許就是因為沒通海運之故吧?”
徐光啟點頭贊道:“劉公公你這話說對了,嘉靖年間人胡纘宗有文集里曾寫過,說青登萊三地舊有元時新河一道,南北距海三百余里,舟楫往來興販貿(mào)易,民甚便之。比歲淤塞不通,然后就商農(nóng)皆閑了?!?p> 劉時敏道:“假如登萊重起了海運,往后人家土人也會慢慢知道,山有利水有遺,不會只你們南方人才懂得貿(mào)易的?!?p> “嗯,這話我信?!?p> “哼!”
~2~
突然一聲‘響鼻’,嚇兩人一跳,齊齊轉(zhuǎn)身看著魏進忠。
魏進忠已聽他倆呱呱了半天,臉有不豫之色,沒好氣道:“俺找小賈吃酒去,你二位好聊!”即罷抬腳就離開后堂,尋賈氏兄弟去了。
留下徐光啟和劉時敏倆人,莫名其妙。
魏進忠并非真反感他們瞎聊,而是聽了徐光啟一席話后,突然有了心事。
他來到前院,找到賈氏兄弟,恰好兩人正在吃酒。賈艾隨即招呼他坐下,連忙吩咐人添上新碗筷,又甩給手下一錠銀子,讓他再去弄些酒菜來。
魏進忠也沒那么多講究,坐下便接過賈艾斟滿的酒杯,先一飲而盡。辛辣的燒酒入喉像刀割一般,他那張臉頓時皺成了麻花。
“啥酒?”酒下肚,魏進忠只覺七竅都在噴火,“真辣!”
“魏爺果然爽快!但這酒厲害,慢著些喝吧,”賈艾笑嘻嘻地,為他遞上筷子,“來來,吃口菜壓壓酒勁。”
魏進忠胡吃一陣,胃里才覺好受些。于是又讓斟酒,這次便慢慢喝。兩杯下肚,還是有些上頭,“喂,賈兄弟,那邊忙的怎樣了?”
賈艾立馬回道:“已經(jīng)劃出好大一片地,準備都修倉場蹋房?!?p> “有人來問嗎?”
“怎么沒有!”賈艾咧嘴一笑,“墻都還沒砌呢,只打了地樁就有人要寫房子。如今全在趕工,歇人不歇工,大概再有七八天,房子就成了?!?p> “房子寫出去了?”魏進忠疑惑的看著他。
“是啊,不但寫了出去,租金都收了一年?!?p> “呀?”魏進忠有些吃驚,“這么快?”
“就這么快,卑職也沒想到。”
意料之外的事,魏進忠心里還是滿意。他低頭見酒杯已空,順手自己斟滿,又替賈艾斟滿,“來,走一個?!?p> 三杯下去,魏進忠感覺像在騰云駕霧,又想起方才徐光啟的話,終是忍不住把心事倒了出來:“你們說,俺要是組個船隊,怎樣?”
兄弟倆彼此看了一眼,隨即相視而笑。賈艾笑嘻嘻道:“好啊,魏爺有魄力有膽識,我兄弟自是跟著您,鞍前馬后效命?!?p> “呵呵,好!”魏進忠十分滿意。
賈比道:“魏爺,小弟有個建議,不知當講不?”
“講!”
“組個船隊也不簡單,有一樣魏爺一定要拿在手里,就是總督海道的權(quán)力,遇警可調(diào)動官軍?!?p> “兄弟,你說這事可有先例?”
“有啊,成化年間,有太監(jiān)曾有調(diào)兵權(quán),但不久就被取消。到嘉靖年,提督浙江市舶司的內(nèi)官賴恩援引此例,而獲世宗皇帝批準。盡管兵部認為調(diào)動官軍是朝廷威柄,賴恩系內(nèi)官不能擅權(quán),要求世宗皇帝收回成命,但仍無濟于事?!?p> “是這樣……”魏進忠有所領(lǐng)悟,他想起之前給朱翊鈞上過一疏,請鎮(zhèn)守之職,但到現(xiàn)在都沒得到回復(fù)?!澳前诚胂?,待合適機會,再給皇上提一提?!?p> “手握調(diào)兵大權(quán),還有一好處,大哥知道嗎?”
“這還用問?自然是防倭。”
“嘿嘿,”賈比笑笑,“都說浙閩東南沿海一帶,走私猖獗,其實遼南、山東也不遑多讓。”
“是嗎?”魏進忠詫異道,“山東走私猖獗?”
“越海禁越走私,都曉得走私是以一倍博百倍之息,光是放一艘走私船出洋,一年就可得船金二三千兩,何況走私。而且船返航進港后,船戶還可坐分船貨的一半。這就在山東發(fā)生的?!?p> “這個俺倒是沒想到。”
“所以說魏爺要奏請總督海道之職,光明正大地打擊走私?!?p> “呵呵,”賈艾笑著點頭,“對,就光明正大抓走私船,罰沒船貨。船主呢,要么丟貨,要么拿錢來贖。然后再警告他們,特么再走私直接完犢子!看誰以后敢不來港口交稅。”
“而且這種事就讓衛(wèi)所來做,每個衛(wèi)所起碼有兩艘虎船。誰抓了走私船,船貨就歸誰,那些衛(wèi)所對魏爺絕對會忠心耿耿。往后啊,至少在山東沿海,就是魏爺您的地盤了,讓誰交易,不讓誰交易,全您一句話的事!”
魏進忠聽得連連夸道,“這主意好。”
“魏爺要組建的船隊,要是再配上火器最好?!?p> “誒,對了,”賈艾點頭贊道,“說起火器,我又想起一人?!彼粗哼M忠,“趙士楨這人您聽過嗎?”
“沒有,誰???”
“一個中書舍人,浙江樂清人,因善書被皇上以布衣召入朝廷為官?!?p> “此人精通火器?”
“豈止是精通,簡直是個奇才!”賈比也不禁贊道,“二十六年他上的《恭進嚕嘧銃疏》,我因此而得之這么一個人,直到后來親自試過一把嚕嘧銃,就對他極為佩服?!?p> “其實趙士楨研制了許多火器,可惜我只試過嚕密銃,其他還未見過。但聽說有一種迅雷銃,可以連發(fā)……有機會真想試試?!?p> “哪里能找到這人?”魏進忠雖沒試過火器,但知道火器很厲害。
賈艾道:“認識此人也不難,去京營走一圈就成。朝廷要試新式火器就在京營,他一般都會在那里?!?p> “對,”賈比又道,“魏爺,我有幾個弟兄就在京營,下次回京時找找他們。”
“恩,你記著就行?!?p> 三人邊喝邊聊,一會功夫魏進忠又整一杯下肚,只覺得周身燥熱,人也是飄的,仿佛一團火。
一頓酒喝了將近兩個時辰,喝到天都黑了下來。桌上只剩殘羹冷炙,歪倒的酒瓶,賈氏倆兄弟早醉了,一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個蜷縮在椅子邊睡。
夜晚寒風瑟瑟,魏進忠瞟了一眼,一臉不屑。就這酒量還想與他拼酒?又暗自思忖,這倆人呆這過夜怕不是要凍死?他還是叫了手下來,把這倆人搬回了各自屋里。
魏進忠自己哼著小曲,邁著四方步,回他的屋子。當走屋前樹下,見光禿禿的樹上枝椏橫斜,又忽然來了興致,掰下一條粗枝當做劍,耍了一套劍法。
耍過之后,魏進忠只覺得渾身每個毛孔都在冒著熱氣,酒勁也完全散了,然后心滿意足的回到屋子,倒床就睡。
~3~
同一寒冷的夜,此時此刻,
濟南府城西的撫院,黃克纘在自己的書房內(nèi),正在奮筆疾書。
案臺上擺著兩張公文紙,一張已經(jīng)謄寫好,而另一張也完成大半。謄好的是一份彈劾奏疏:《參臨清稅監(jiān)欺侵稅銀疏》。
另一份是《疏陳會勘王家口疏》,九月,治河官劉東星卒于治河任所,他無比惋惜,但同時也為治黃而日夜擔憂。到了十一月,皇上還未點簡新的總河大臣,治黃豈能拖?
而江北巡按御史吳從禮又上疏——河南張家樓決口在開封府東北,蒙墻寺決口在歸德府正北,全河既潰勢難捍御。不若從決口圖之,猶可事逸而功集也。查得張家樓決口尚小堵塞易,就蒙墻寺西北宋家莊至上流傅家集,兩河相望約十里許,乃黃河灣曲之所。須開浚直河可以引水東流,仍自徐家口起至下劉家口止,約常十二里,大加挑穵,務(wù)俾深闊……
黃克纘寫道:“治黃不宜開王家口,而王家口又為蒙墻上源,上流既達,則下流不可旁泄,宜遂塞蒙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