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鷹視狼顧
遼口海域遼闊,百舸爭流,魏軍的艨沖戰(zhàn)艦快速分布,也不能在偌大的海域將燕軍給包圍了。
魏軍的艨沖戰(zhàn)艦上,投石機不斷高高揚起,攜帶巨大的石塊鋪天蓋地的砸來,距離漸近,落在末處的燕軍小船進入魏軍的射程范圍內,“喀喇”一聲,石塊將小船砸得碎屑紛飛,直接在船舷打了個巨大窟窿,海水滲入船艙,沒一會便沉入海底。
接著又是接二連三的飛矢,有些投在船邊的水里,激起水花好幾丈高。
公孫修眺目遠望,深知雙方的樓船戰(zhàn)艦差距不是一星半點,根本不可能抗衡,當即下令全力撤退。
王昶望著不斷撤離的燕軍,心下又驚又怒,一路追擊了上百里,飛矢跟不要錢似的漫天飛舞。
燕軍已破天駑予以反擊,可無奈射速太慢,當場又有八艘小船被圍,艨沖便好似海上霸主般沖撞,八艘小船被撞得七零八碎,直接沉入海里。
公孫修來不及營救落水的士卒,只得乘船離去,親自操作破天駑,將離得最近的一艘艨沖船緣擊穿,破出碗口大小的洞,咕嚕咕嚕的開始進水。
艨沖上的魏軍看到船身進水,只得慌忙補救,免得遭遇沉船厄難。
四十艘艨沖戰(zhàn)艦追著幾十條小船竟沒討著便宜。
公孫修眼看再不跑遲早要被包了餃子,轉身進入了船艙,吩咐士卒火速逃離。
身旁的驍騎校杜質道:“卑職建議不能再追了,萬一中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我等水師傾巢而出,后方糧倉空虛,容易被偷襲?!?p> 王昶反應過來,醒悟道:“不錯。立刻調頭回糧倉,定要重兵把守。剛才那個年僅弱冠的少年,是公孫淵的兒子?”
“應該是了,”
杜質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皺眉道:“聽說遼隧一役,便是公孫修識破了太尉的聲東擊西之策,導致我軍損兵兩成?!?p> 王昶心中尚自兢懼,點了點頭,“此人騷擾糧道的事,立即稟報太尉,看太尉如何安排?!?p> 杜質道:“是?!?p> 青龍四年,曹睿下詔求賢,是司馬懿看中了王昶的才能,親自舉薦,這才使得王昶的仕途一路平順,得以參與北征遼東的戰(zhàn)役。
王昶對司馬懿感恩有加,也處處為司馬懿著想,突然想到剛剛擊沉的燕軍小船,忙道:“對了,快命人把撞沉的小船殘骸撈起來。燕軍的神駑如此了得,何不為我所用?”
杜質登時眼前一亮,忙道:“大人高見,卑職立即讓人打撈殘骸。”
王昶心中冷笑,暗想:“燕軍所恃無非利器,我軍若是撈起來使用,命軍中工匠加以仿制,魏軍上下大量裝備,從此就不怕燕軍的奇襲?!?p> ——
魏軍大營。
斥候馬不停蹄來報:燕軍騷擾我軍糧道。
胡遵一愣,隨即道:“我軍的糧道是從海上來的,燕軍沒有像樣的戰(zhàn)艦,是如何騷擾的?”
斥候跪在地上,抬起頭來:“回胡將軍,燕軍騷擾糧道用的是三十幾艘小船。”
胡遵聞言頓時哈哈大笑,說道:“糧道由王昶把守,麾下戰(zhàn)艦不下百艘,區(qū)區(qū)小船,如何偷襲得了?看來遼東鼠輩招數用盡,只能靠這種小打小鬧隔靴搔癢了。”
斥候忙道:“燕軍小船皆備有神駑,所及甚遠,似乎就是當日射殺后將軍的神駑,此器不僅用于守城是利器,在海戰(zhàn)上更是防不勝防。敵軍乘小船靈活輕便,我軍乘后追趕,不意成了敵軍的活靶子?!?p> 聽聞這里,胡遵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目光投向一旁的司馬懿,“太尉,我軍的糧道恐怕已經不安全了,要繼續(xù)遷移。”
司馬懿睜開眼來,淡淡道:“糧道不宜太遠,不利我軍馳援,互相接濟。傳令王昶:加緊開防,可調動一萬步兵作為邊防輪守,燕軍敢來騷擾,讓他有來無回?!?p> 胡遵忙道:“是,是——太尉,可我軍中的將士,可就要少了一萬,可戰(zhàn)之兵就僅有兩萬了,這么一來,我軍防備可又空虛了?!?p> 聽到這種言論,司馬懿勃然大怒道:“枉你征戰(zhàn)多年,難道不明白糧道的重要性?若是糧道斷絕,我軍就算有百萬之師屯兵遼水,不出三日也會餓殍滿地,這其中的孰輕孰重,公豈不知?”
胡遵眼看太尉生氣,不敢再說。
司馬懿又道:“自古用兵弄險,大多死于糧道,后路斷絕,軍心渙散,為敵人所擊潰者,不勝枚舉。太祖當年與袁紹決戰(zhàn),也是以奇襲烏巢焚盡袁軍糧倉中的所有糧草,這才成功擊潰了袁紹,統(tǒng)一了北方?!?p> 胡遵連忙稱善,說道:“末將只有一件心事:我軍畢竟駐扎在遼水一帶,此地又是平原,不易抵擋燕軍的鐵騎?!?p> 司馬懿搖頭道:“老夫已命匠人造投石機、云梯等攻城器械,只待全部成熟,便先強攻遼隧,肆機奪下一城?!?p> 胡遵恍然大悟道:“太尉的意思是,先占據對方的城池么?”
“奪下遼隧,自有妙用?!?p> 司馬懿在軍營中不披鎧甲,整個人肥袖寬袍,足踏木屐,乍一看哪里像是遠征遼東的大將,分明是臥居山野修仙練道的隱士。
他在軍營中踱步,木屐踏出清脆的聲音。
這是司馬懿思考時的習慣,只見他踱步了三圈,風輕云淡道:“老夫在前來遼東之際,已經勘測遼東的四時雨水、陰晴變化,以及襄平的地勢,故有此意。先奪下遼隧,公孫修就不能以遼水沿岸為防線,只得退往襄平。等燕軍主力迫不得已北進入了襄平,七月河訊大漲,其雨勢必然極大。襄平地勢低洼,會為大水所困,我軍輕而易舉的便可將其一鼓作氣地圍在襄平內,等它人馬困頓,餓得自相殘殺、人競相食。都不需要我軍主動發(fā)兵,公孫淵都會乖乖前來乞降?!?p> 胡遵呆若木雞,吃吃地道:“太尉——七月真的會有大雨侵襲么?”
“那是自然,為將者不知天時,不識地利,如何統(tǒng)帥全軍?”
司馬懿搖頭一笑,“自洛陽出兵起,陛下問老夫如何克當遼東?老夫就已先言明:公孫淵死守襄平是下策,逃為上策。此話并非空話,不是老夫信口開河。七月暴雨為我軍乘勝之機,這一路長途奔襲,不敢逗留,便是要趕在七月前完成合圍之勢。”
胡遵只聽得如癡如醉,原來太尉前后的急行軍就是為此,從洛陽出兵就謀劃出一年后的詳細作戰(zhàn)方式。登時心悅誠服,嘆道:“魏國有太尉如此人物,天下安定不在話下?!?p> 司馬懿聽到“天下安定”四字,神色有些復雜,心中想到了昔日的曹操、曹丕、諸葛亮等人的身影。此三人皆已不在人世,壓制他大半生的曹操患頭風不治死了,給了他出仕重用機會的曹丕年僅四旬撒手人寰,稱得上棋逢對手的諸葛亮也在殫精竭慮的對決中病死五丈原……
司馬懿一生都喜怒不形于色,卻聽到這四字后,心潮起伏,回首往事。
胡遵不明白太尉再想什么,抬頭望向司馬懿,恰巧司馬懿也望了過來。
胡遵瞧見了終生難忘的畫面。
太尉的肩膀仍然不動,頭頸竟好似鷹狼一般轉過來,司馬懿目露兇光,像是吃人的野獸。
他嚇得不敢說話,急忙跪倒在地,整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
司馬懿一愣,隨即恢復平靜,他坐在床沿,擺了擺手:“胡遵,你先出去吧。老夫年紀大了,有些困乏,兩眼快睜不開眼了?!?p> 胡遵顫聲道:“是,太尉,您先行歇息——我,我先出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