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其實也不過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洛寒便又起床掃院去了。
因為知道西南院出了事，今兒比以往早起了一個鐘，待會兒掃了東南院再幫著把西南院也掃了，免得管事看見少不得要趕人的。
今天處暑，夜晚的風好像已經涼了一些。這就是北地，夏天的時間總是比南方短暫許多。
先掃了自家東南院，然后繞到后山凈池打了水，今天只澆了花，怕耽誤了往西南掃院的時間。
澆完了花，帶著器具又從昨日老路到了西南院，從巨大龍吟石像開始往花園掃。
天空已經熹亮，洛寒終于掃完了地又澆完了花，也虧他是可以吐納真氣的修行者，要是普通人在只睡一個多時辰的精神狀態(tài)下就算能做完這些事恐怕也已經累到頭暈目眩了。
反觀洛寒，卻連一滴汗也沒有流，而且精神狀態(tài)卻愈加飽滿。
之所以他能夠如此風輕云淡，是因為洛寒在掃地時無時無刻都在運轉寒冰心法，不僅能補氣滋體，還能夠醒六識，得以祛乏。
故此洛寒才能游刃有余，哪怕就是掃一天也不會覺得累。當然，洛寒并沒有這種想法。
太陽就要升起，朝霞已經紅了半邊天，這是最后的暮色?；蛘哒f，黎明已經到來。
也是殘魂歸天之時。
榕樹下靜坐，傾聽故人的遺言。
洛寒徐徐睜眼，朝樹蔭下剛剛落下的殘葉點了點頭。
西南管院就站在那里，只是看不見，但洛寒的心識能感受到。
“謝過仙師大恩！”這魂跪謝洛寒，讓他能最后見女兒一面。
洛寒只是點點頭。
“小女若得仙師照佛，我愿在阿鼻地獄為仙師日日祈福，若仙師不再施恩，我也會為仙師夜夜祈福，愿仙師萬壽無疆。”
西南管院拜叩在地，遲遲未起。
洛寒仍不言語。
這魂仍叩在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空漸漸光亮起來。隨著太陽升起，大榕樹的樹蔭已經開始偏離，殘葉也漸漸暴露在陽光下。
洛寒已經負手離去了。
西南管院魂身被陽光燒灼，卻依然不動彈一下。彌留之際，卻感受到一股極寒之氣滅了自己身上的火焰，這才抬起了頭。
“你若煙消云散，誰在地獄為我祈福？”洛寒一拍虛無，這魂才甘愿墮入輪回。
“多謝仙師……”西南管院流下一行淚水，就魂歸幽冥去了。
天色大白。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洛寒突然想起來一首古詩，剛好應景也應情。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西南管院雖才年進四十，對女兒的愛卻天地昭昭，日月可鑒。
洛寒前世雖然活了三百載歲月，卻并未有身為人父的體驗，可能就是如此，自己才體會不了父親暗中的苦心吧。
西南管院不愿等人為他發(fā)喪，于是夜里趁著琴兒睡著便隨江去了。
“唉……琴兒該起床找父親了，我去看看罷。”洛寒嘆了一口氣，生離死別的事在所難免，琴兒可不要心中郁結啊。
沒了花靈，西南花圃的花只隨風擺著，再聽不到歌聲。
……
這并沒有改變洛寒的生活，于他而言不過是多做了一份雜事而已。
后來，西南管院的女兒患了心病，無藥可醫(yī)，三年零六個月后就英年早逝了。
洛寒為其筑墳，終究相識一場，也不枉費西南管院的真情托付。
青峰綠草旁，一座孤墳無處話凄涼，蘭花墳前一捧蘭花在，有情人同往幽冥。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需哀傷?！?p> 黃昏西下，洛寒坐在墳旁，西南的那位花靈女子借蘭花還魂，倚碑而泣。
“先生大恩，無以為報?！被`魂滅，其有一言未吐，吾愿在幽冥生生世世為先生祈福。
洛寒望著這黃天，笑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怎拘泥地獄人間。
有道是不求，求怎得道？
我，不求……
洛寒收會視線，緊閉雙眼也止不住淚水。
這一幕恰巧被御劍飛行的廖師看見，心中的死結豁然得解。
暮色。
新的西南管院來了，從此以后洛寒便不需要去西南掃地澆花。
這依然改變不了什么，只不過是少了一項雜事而已。
每日還是如常，以遠超別人數倍的精力做著雜事，運轉心法也只為稍稍改善生活。
還記得東風來時，還是在初次聚靈的那個夏天，從那時起，洛寒就將大道視做自己的東風。
可也自從那時起，他的東風便歸去了。
哪怕他依舊相信會有歸來之時。
東風破歸去，一曲才相思，相思斷愁腸。
東風從此以后再也沒有歸來……
秋風蕭瑟，荒草伏地難挺身，一片凄慘慘。
忽然一只大雁鳴著號角，從黃昏的天空翱翔而過，令洛寒精神一震，神思清明！
“原來如此！”
“大雁破歸去，長鳴壯此行，此行坦蕩蕩！”
洛寒站立起來，眺望那遠去的大雁，鏗鏘有力道：“我所看見的，從來就不是東風！”
“而是大雁?。 甭搴呗?，重生以來頭一回如此直抒胸臆，不拘過往。
遂大步離去。
遠在天邊的廖師收回神思，微笑點頭道：“時機已到！”
……
雪山宗入秋則比南方早些。
秋涼的蕭瑟之感于每日清晨黃昏時最是明顯，衰草落，秋風起，夜?jié)u涼。
洛寒往故里捎了錢財，好讓家中父母安心過冬，至于自己，他卻用錢不多。
無非是入集市買些柴米油鹽罷了。
生活依舊平平淡淡。
直到那個男人再次尋上門來，離上次緣聚木屋已經過去三年多了，再次相見時，洛寒已經顯得成熟許多，而廖師卻仿佛與昨日無二。
“先生請?！?p> 擺坐，看茶。
這次的茶要比上次的好上許多，是西北管院從故里帶來的，特地送與洛寒。
自從初次受洛寒指點，他的院區(qū)一日勝過一日，日子自然也殷實許多，每逢佳節(jié)都要備薄禮贈與洛寒，聊表心意。
這茶，自然也是他送的。
廖師一飲而盡，拋磚引玉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p> 洛寒知廖師已懂自己心意，滿意再為廖師續(xù)滿茶水。
“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甭搴畬υ~。
廖師再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二人心中各自明了，遂攜手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