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穆子明和靜靜，穆英諾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晚飯都沒出來吃。
穆子明本來覺得踢了監(jiān)軍很過癮，但是氣氛卻很沉重，完全沒有那種出了氣的暢快，使得他心里也有個疙瘩。
晚上，靜靜早早的睡了，而穆子明則要上晚課。這是穆英諾的要求，他希望兒子盡快重新識字。
穆子明一直惦記著白天的事，學了一會兒拼音就忍不住問道：“劉老師，我父親和老國王是什么關系？為什么他明明不被新國王喜歡，還在這里受委屈？”
劉班長捏住額頭回憶了下，嘆道：“老國王原本是石頭山上的劫匪……”
“劫匪？這是竊鉤者誅，竊國者王嗎？”穆子明不由半笑半嘆。
“你說什么？”
“竊鉤者誅，竊國者王?！蹦伦用髡f道。
“呵呵，也不算竊國。他是難得的義匪，不輕易殺人，不搶窮人。二十年前有一伙強盜血洗牛屯鎮(zhèn)，他就領了一幫人端了強盜的窩。將軍好像就是那時候和他認識的。后來，兩人就成了好友，經(jīng)?；ハ喟菰L。
“老國王的勢力逐漸壯大，聚攏了幾千人，在周圍幾個縣都很有影響力。十四年前，崇山和約簽定，這片區(qū)域就成了古邢國。這時老國王立刻封你父親做大將軍，你父親推辭了。
“后來聽說你母親生病，老國王親自從五百里外劫來一個名醫(yī)。你父親也是個很講義氣的人，老國王待他好，他必須要報答。所以，兩年前老國王病重，找你父親托孤時，他一口答應，立下誓言，只要他活一天，就當一天護法大將軍，活一天，就不讓古邢國被山陽國吞并。
“你可能不知道，他們這種人，重承諾，輕生死，答應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這就是為什么現(xiàn)在國王不喜歡，自己受委屈，而且還很危險的情況下，將軍還捏著兵權不放的原因?！?p> “原來是這種綠林義氣啊?！蹦伦用鲊@息一聲。這種綠林義氣往往是為了義氣而義氣，重承諾，輕生死，精神固然可嘉，有時未免害人害己。
但如果父親心里有這個執(zhí)念，說服他就很難了。穆子明心想：“現(xiàn)在看，這里并沒有打仗，他卻兩年都沒有讓兒子過來，肯定早就和國王鬧翻。甚至準備以死報答老國王的信重，遵守和他的約定?！?p> “對，就是綠林義氣?！眲嚅L道，“很多人試圖說服你父親，讓他放棄兵權，遠離這個漩渦，但是他不肯?！闭f到這里，他搖搖頭，輕微的嘆了一聲。
遠離漩渦？
這和那個趙隊長的用詞一樣啊。是巧合，還是說劉班長也是那個組織的成員，所以說法一致？有可能啊。
他開口問道：“劉老師，古邢國只是芝麻粒大的小國，而且現(xiàn)在風雨飄搖，我看你知識淵博，很不一般，怎么會來這樣的地方工作？”
劉班長臉上流露出一種“我的理想你不懂”的神情，微笑道：“這樣的地方也能做有意義的事?！?p> “比如，保護仁人志士？”穆子明隨口道。
劉班長表情頓時僵?。骸澳恪?p> 呵呵，好像猜對了。穆子明低頭寫起拼音來。
劉班長隨即想起了什么，他張了張嘴，最后笑了一下，什么都沒說。
穆子明見他沒說，也不敢確定他是組織的人，于是岔開話題道：“監(jiān)軍今天鬧了這一番，老師你覺得會怎么收場？”
劉班長表情凝重下來，沉思片刻，道：“李監(jiān)軍確實可惡，軍營里的兄弟們都在夸你是將門虎子，為他們出了氣！但是，監(jiān)軍畢竟是國王的人，在軍營里代表著國王。他們一直在找將軍的錯處，而今天的事無疑是很好的借口，他們一定會把小錯說成大錯，把小罪說成大罪，疾風驟雨一樣打擊過來，不奪走將軍的兵權誓不罷休?？斓脑捗魈焐衔?，最遲后天，國王一定會派人過來指責將軍，逼迫他交出兵權?！?p> 穆子明立刻反駁：“可是，監(jiān)軍根本就不占理！軍營里的紀律根本沒有禁止家眷進入，只規(guī)定禁止打架斗，我和他頂多算是打架斗毆，但我根本不是軍營的人，所以處罰不到我！”
他抬腳之前就想清楚這些了。
劉班長沒想到這孩子竟然想到了這些，而且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他長出一口氣，道：“他們什么時候占過理？但是，國王有兩個附靈者，嚴世恩有一個附靈者，雖然都是見不得光的，但是那也是附靈者。你失憶了，可能不知道附靈者有多強大。這么說吧，如果都是赤手空拳，一個附靈者能殺死一千個士兵。如果這一千個士兵都有槍，那么他們子彈打完往往也奈何不了附靈者，而附靈者動手，對每一個人都能秒殺。這軍營里不到兩千人，國王手下那倆附靈者就夠了！
“他們太胡來的話會引來外力介入，所以他們一直在逼迫將軍出錯，將軍一旦出錯，他們就有了借口。今天的事就是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p> 穆子明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鐵青。
“我好像惹了大禍！”
穆子明此時的感受，就像是自己一個失誤，讓公司損失了一百萬。
當時穆子明看到靜靜挨打，忍不住惱火上頭，自以為占了法理所以監(jiān)軍奈何不了他。
聽了劉班長的話，他才猛然醒悟：對啊，敵人為什么要講法理？
前世的歷史上，新聞里，許許多多的案例都證明了呀，實力才是硬道理，戰(zhàn)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也拿不到。
“這都是耳熟能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話，但是真正遇到了，我第一反應卻還是自己占了理！”
穆子明渾身火辣辣的，心里全是“我擦，怎么辦，我擦，怎么辦……”。
劉班長看穆子明無助的呆在那里，以為他嚇壞了，安慰道：“唉，別自責了，你父親的兵權早晚會丟，不是這次還有下次。其實這對他來說不是壞事。最重要的事情是，兵權絕不能落在嚴世恩手里！而我們已經(jīng)在安排了。這不是你的錯，你還是個孩子，被欺負了打回去是應該，而且你還是失憶狀態(tài)，誰也不能責備你……”
劉班長看穆子明的狀態(tài)，知道他也學不進去了，又安慰幾句，讓穆子明去睡覺。
穆子明哪里睡得著？
他心里不斷思考著對策，但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干不了，因為他什么都不了解，不了解國王和嚴世恩是什么樣的人，不知道他們內心的訴求，也不知道這個國家還有哪些人能左右局勢……
他也沒有力量，是的，雖然穿越過來當天他就殺了至少一個人，可是那有什么用，不說面對附靈者，就算同時面對兩個拿槍的普通人，自己有勝算嗎？沒有。
“我什么都做不了！”
穆子明自責道：“是我太墨跡了，一直首鼠兩端。我應該堅決一點，要么就果斷的去死，要么就以真正的穆先元的身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墒俏要q猶豫豫，一邊以一個看客的角度看熱鬧，然后偶爾還插上一腳顯得自己很高明，結果給這里的人帶來了大麻煩。唉，等這次的事情了結，原身的父親安全也好，死亡也好，我都要立刻去死！”
做出這樣的決定，穆子明心里稍微舒服了點。同時他自嘲笑道：“在這個世界我什么都沒有，除了以死謝罪，好像也沒有別的賠償方式了。呵呵，還能道歉?！?p> 想到道歉，穆子明立刻想起，穆英諾肯定也不好受，他恐怕無法信守對老國王的承諾了，除非現(xiàn)在就死。
“畢竟是因我而起，我得去道個歉?！?p> 穆子明立刻起身，走到穆英諾房前，屈指敲門。
“進來?！币粋€略顯沙啞的聲音傳出。
穆子明推開門進去，只見昏黃的燭光里，穆英諾一臉憔悴的坐在床沿上。抬頭看見兒子，他臉上露出了疲憊而溫暖的笑容。
“元元，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穆子明一眼就明白穆英諾的疲憊從何而來，那是他內心的掙扎。
有良知的人做了違心的事，就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重承諾的人如果無法守信，寧可切自己一刀，肉體的疼痛和心里的愧疚相比仿佛春風拂面。
穆英諾的掙扎，就是因為無法信守對老國王的諾言了。
今天的事情，國王一定會讓他交出兵權，交到山陽國的走狗嚴世恩手里。
但如果堅持捏著兵權，履行對老國王的承諾，那么自己會死。他一直不怕死，但是這時候兒子來了，自己死的話兒子也會死，靜靜也會死。
所以他心里掙扎了一下午，又掙扎了一晚上。是帶著全家去死來捍衛(wèi)承諾，還是違背承諾讓兒子活下去！
“父親，對不起！我打了那個監(jiān)軍！”穆子明以攪局者的身份，非常愧疚自責的心態(tài)，誠心誠意說對不起。
穆英諾站起來，穆子明以為他又要摸頭。
這次穆英諾的右手卻按在了穆子明肩膀上，他微微一笑道：“不，你打得好！那家伙非常欠打，軍營里的人早想揍他了。他那樣欺負你和靜靜，就該還回去！男人嘛，就該有點血性！別怕，出了事有父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