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友善的信號
趙遵的官階和爵位比西南邊陲不足千戶的小縣縣長可大多了，說是召見更恰當(dāng)。卑水縣的佘縣長聽說皇帝派來監(jiān)察地方的侯爺?shù)搅?，帶著全衙的官吏站在縣衙門前迎接趙遵。
趙遵仍是一臉和善，對各級官吏認可鼓勵，可等官吏們退去，只剩下佘縣長的時候，趙遵的臉色變了。
“聽聞卑水縣近年來的吏治不太好??！”
佘縣長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卑水縣的政績在越嶲郡年年屬優(yōu)，不知……不知趙侯此言從何說起?。 ?p> “就從縣里的飛賊說起！”
佘縣長知道趙遵會提此事，忙道：“匪盜之事古來有之，卑職已經(jīng)嚴令緝拿，不日便可將其拿獲！”
趙遵道：“匪患！難道不是施政不善造成的嗎？”
“哎呦，趙侯，卑職在卑水任上快十年了，沒干過貪贓枉法的勾當(dāng)！請侯爺明察！”
趙遵冷哼道：“當(dāng)然會查！把縣里交稅的賬簿拿來。”
佘縣長叫小吏搬來了近幾年的賬目，趙遵翻看了一上午，終于開口了：“佘縣長，卑水縣地處西南邊陲，每年征收上來的稅款數(shù)目堪比京畿大縣，不錯啊！”
佘縣長松了口氣：“多謝侯爺夸贊……”
“不過對商賈征收的稅款為何如此沉重啊，竟比別處高出一倍有余？”
佘縣長道：“卑水縣地處偏僻，除了做生意的商賈再沒有別的稅賦來源，縣衙日常所需開支多從此中來，也因為商人們低買高賣利潤頗豐，因此按照舊例多征三成?！?p> 趙遵點點頭又搖搖頭：“既然多征收了稅賦，為何縣衙仍長期入不敷出?。俊?p> 佘縣長道：“卑水縣漢苗雜居矛盾頻發(fā)，械斗、毆斗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不得已多養(yǎng)了一倍的捕快差役，另外還征召了不少土兵，養(yǎng)這些人占去了全縣一半的開支！”
“把縣中所有收藥材的商人都召集到縣衙來，我有事要交代！”
卑水縣有二十幾個收藥的鋪子，門面不大，但都是為兩京和各大城市的藥鋪藥店收貨的，幕后老板財力雄厚，甚至和御藥房、宮中的藥庫都有直接關(guān)系，利潤十分豐厚，因此被層層盤剝的厲害。
卑水縣收稅比別的地方高三四成，他們掙錢不假，可交起稅來也肉疼，他們想和官府拉近關(guān)系，可又怕被官府訛詐，來到縣衙提心吊膽。
“佘縣長！”商戶的東家掌柜紛紛給佘縣長打招呼，但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人坐到了主座上，佘縣長對他畢恭畢敬。
“今天請各位到衙，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近期飛賊對商鋪的影響?！?p> 此言一出，商人們話就多了，紛紛抱怨?！白屵@賊鬧的提心吊膽，晚上都不敢睡覺！”“是啊，我們都是本分的老百姓，抓賊這種事幫不上官府的忙，只能添亂！”
言語間表現(xiàn)出對當(dāng)?shù)毓賳T的不滿。
“聒噪！”佘縣長瞪了眼：“這位是泗水侯騎都尉趙遵趙侯爺！主管京城治安，到咱們這個小地方抓個賊是難事嗎？”
這些商人都是走南闖北有見識的，不少都聽過趙遵的名頭，都向趙遵行禮。趙遵一擺手：“罷了，賊已經(jīng)被本侯擒住了，你們放心生活，不必再守夜了?！?p> 商人們對趙遵千恩萬謝，把佘縣長晾在一邊。趙遵突然一拍幾案：“好你們這幫奸商，故意壓價制造漢苗沖突，引來了飛賊反倒埋怨官府抓賊不利！縣衙的差役和土兵整夜巡邏護街，你們看不見嗎？你們的敬畏呢！你們的良心呢！”
趙遵大發(fā)雷霆，嚇得一眾商人都不敢抬頭，過了一會兒趙遵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苗疆的安穩(wěn)對朝廷非常重要，如果因為邊境互市貿(mào)易引發(fā)戰(zhàn)爭，生靈涂炭自不必說，榷場也會就此關(guān)閉，你們的飯碗就沒了！因此從即日起藥材的收購價一律翻番！”
這句話一說出來，這些商人都不能裝聾作啞了，為首的一位老先生說：“趙侯，可不敢漲價??！您是不知道咱們藥商有多難，大前年鬧蟲災(zāi)我一倉庫的藥都給蟲子禍害了，去年運藥去成都的路上山洪暴發(fā)，我大兒子連個尸首都沒找到！”
另一個年長的人說：“咱們拋家舍業(yè)到這邊城小縣就為圖這里藥價比別處便宜，若一下子漲一半的價，這里面就無利可圖啦！我們待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別的藥商也都發(fā)出了類似的聲音，趙遵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不容易，也不想和你們掙利。卑水縣收藥的價錢漲一倍也比他處低得多，只是賦稅高一些，放心，只要你們答應(yīng)漲價，賦稅給你們減兩成！”
藥商們都是算盤精，掐指一算，漲價和減稅一比較，非但不賠反而賺了，心里答應(yīng)了，可眼睛不自覺的看向了“土皇帝”佘縣長，那意思這侯爺?shù)脑捤銛?shù)嗎，管用嗎？
佘縣長苦著臉道：“侯爺，賦稅的事……”
趙遵打斷了他：“佘縣長，卑水縣是個小縣，你也是清官，賦稅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防范漢苗沖突上，如果漢苗和睦，雇傭的那些土兵是不是就不需要了，這能節(jié)省不少開支，少收稅商人們就能漲一些收藥的價錢，苗民得了實惠更不會騷擾地方了，咱們安享太平不好嗎？”
佘縣長說：“趙侯的心是好的，解散土兵讓他們?nèi)?wù)農(nóng)都沒問題，只是苗民暴亂無常，萬一襲擊縣城，我們將無力抵抗啊！”
“是啊，保命要緊！苗人彪悍，每次械斗咱們都吃虧人，人少了更要倒霉了！”
“咱們讓步了，他們不見得滿足，得了利反過來禍害咱們，那可是賠錢又輸人?。 ?p> 佘縣長和商人幾乎都傾向于保持原狀，趙遵道：“我們不做出讓步，怎么能換取他們的信任，我已經(jīng)和苗部頭人約好見面了，這之前要讓他看到我們的誠意！”
為首的老先生突然敲了敲自己的手杖：“我還是少年的時候就跟著父兄在苗疆一帶收藥，有多少同齡人死在了漢苗沖突中？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我那些老哥們要是活著也都兒孫滿堂了！不光是我，在座的都有親人死在械斗中吧！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還想傳給下一代嗎？加價降賦咱們可以試試，試試怕什么的！”
另一個長者也說：“我同意，說到底漢苗之間的沖突起因就是不對等，咱們都在卑水縣活了幾輩子了，世代和苗民打交道，也不好一直傾軋人家！明天起，我們張記加價收藥！”
兩個德高望重的老者一帶頭，余下的商戶也都同意漲價，佘縣長雖然仍有很大的疑慮，但決定是趙遵下的，他如實上報便可撇清關(guān)系，再說他也不是不想改變現(xiàn)狀，一旦新辦法有效，將是一筆重要的政績，自己升遷有望。
趙遵抱拳表示感謝：“多謝諸位鼎力相助，本侯一定促成此事，讓漢苗雙方永享太平！”
第二天卑水縣所有收藥的鋪子全部上調(diào)了收購的價格，來賣藥材的苗民很快把消息傳遍了附近的苗族村寨，與此同時佘縣長在趙遵的指示下劃撥土地安置解散的土兵，為了以防萬一，白天他們務(wù)農(nóng)，晚上仍要訓(xùn)練。
第三天趙遵和蕭烈來到了約定好的地點，蕭烈挑著兩條扁擔(dān)，帶著趙遵準備好的禮物。兩人從上午等到中午，又從中午等到黃昏，日落的時候苗女才出現(xiàn)。
“你很守信用！”苗女對趙遵的態(tài)度明顯改觀了，趙遵笑道：“我表示了誠意，也請你信守承諾帶我去見頭人。”
“隨我來！”苗女頭前引路，走進了森林深處。趙遵剛開始還想記路，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很多地方明顯是剛被雨水沖刷出來的，說明這里的地貌經(jīng)常發(fā)生改變，又是晚上是記不住的。
苗女也很好奇，趙遵健步如飛也就罷了，他身后的大漢左右肩膀上都挑了扁擔(dān)，雖然不知里面裝了什么，但從扁擔(dān)的彎曲程度不難猜測肯定很有分量，可大漢走了幾十里山路仍面不改色心不跳，引得苗女頻頻回頭，在她眼里趙遵是“巫師”，他的朋友也是有神通的人。
走了一夜的山路，黎明時分他們終于來到了森林深處的苗寨，寨子的景象讓趙遵大感意外，竟比卑水縣還要大，人口也更多。
進出寨子的有苗人、漢人，還有不少奇裝異服紋身描畫的土著，他們在一起和睦共存，令趙遵感到奇怪不解的是這么大的寨子竟然沒有鋪戶。
“你們平時怎么買賣交易？”趙遵跟隨在苗女行走在人流中。
“我們也有集市，到時候有需求的人會拿自家產(chǎn)的物什和別人交換，其實大多數(shù)苗民自給自足幾乎不需要買賣的。”
苗部頭人相當(dāng)于漢地的郡守，掌管軍政和神權(quán)，然而頭人居住的地方只是比普通人家的竹樓大一些，門前站立兩個武士。初春的天氣還很冷，這兩個人一人扛著一口數(shù)十斤重的厚背巨刃，穿著犀牛皮的鎧甲，四肢裸露在外面也不覺得冷。
趙遵細加觀察，二人也沒有內(nèi)功，那這一身御寒的本領(lǐng)和巨力是從何處來的？兩個武士見苗女，并未阻攔，只是打量了趙遵和蕭烈一番便放行了。
苗女帶他們進入了一棟掛著牛頭骨的竹樓，一個三十多歲的壯碩的苗漢正在看一些羊皮書卷，苗女用苗話和他說了幾句，頭人放下了羊皮卷，用同樣奇怪的漢話問趙遵：“你是漢人的大官？”
趙遵沒有否認：“大不大的不好說，但在越嶲郡我的話還是說了算的！”
頭人道：“我已經(jīng)收到信了，你遵守了許諾，我才肯見你?！?p> 趙遵道：“漲價只是一個友善的信號，卑水縣的商戶愿意讓利給苗民弟兄，達成和睦相處，雙方互通有無造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