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方磊再次坐到了那個人的家里。
依然是那么凌亂,空酒瓶、堆積如山的煙頭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腳臭和泡面混合味道。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那只叫布丁的小狗沒有被關(guān)在衛(wèi)生間,而是一直在他的腳邊聞來聞去,似乎想搞清楚這個老頭究竟是來干嘛的。
“夠了,布丁。過來?!?p> 陶軍一聲招呼,布丁便跟著他走到了衛(wèi)生間。接著,傳來了關(guān)門的聲音??蓱z的小狗又被關(guān)進了黑暗潮濕的監(jiān)獄。
“沒關(guān)系,讓它在這里好了,我不怕狗?!?p> “說吧。找我什么事兒?”
陶軍好像有意讓那條狗避開似的,仿佛它能聽得懂人話。他在方磊的對面坐下,拿出一根煙點燃,但沒有禮節(jié)性地散一根給方磊。
“我這次來呢,是有一件事想跟你確認一下?!?p> “還是扔狗那件事吧?我上次已經(jīng)說過了,跟我沒關(guān)系。”
“我知道跟你沒關(guān)系。”
“那你還來找我?”
“我記得上次問你,扔狗的時候你在哪兒,你跟我說你在家里睡午覺?”
“可能是吧?!?p> “那,你能解釋一下這個嗎?”
方磊拿出那張視頻監(jiān)控截屏的打印照片,放在了陶軍的面前。這種把證據(jù)砸在那些說謊人面前的時候感覺還挺不錯的。
“這個人應(yīng)該是你吧?雖然臉看不清楚,但你手上牽著的那條狗,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yīng)該就是剛剛被你關(guān)進去的布丁。”
陶軍瞄了一眼,并沒有伸手去拿,而是默默地抽著煙。氣氛就這么僵住了片刻,終于,陶軍將抽了一半的香煙掐滅在了富士山一般的煙灰缸里。
“是我。不過,”他欠了欠身,讓自己的身子更舒服一點,“這不是恰好說明,我沒有作案時間嗎?”
“作案時間……”方磊在腦海中咂摸著這個詞,隨即點點頭,“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沒有作案時間。”
“那不就得了。”
“可我想問的是,你既然明明沒有作案時間,為什么要撒謊說自己在家里睡覺呢?”
“我撒謊了嗎?”
“你說呢?正常人面對警察詢問時都不可能撒這種沒必要的謊吧。”
“可能是記錯了,我當(dāng)時在遛狗?!?p> “記錯了?離案發(fā)到我遇見你不到三小時的時間,你連自己是在睡覺還是在遛狗都會記錯?”
“可能是最近酒喝多了,記憶力經(jīng)常會出問題。”
“哦,原來是酒后失憶?!狈嚼谧鞒龌腥淮笪虻臉幼印?p> “是啊,方警官,”一提到酒,陶軍突然來了興致,指著桌上那堆啤酒罐,“您平時不怎么喝酒,千萬要少喝啊,這玩意太傷身體了?!?p> “那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案發(fā)時就在死者身后二十米不到的你,什么也沒看見?”
“沒有。我都失憶了……”
方磊站起身來。
“既然這樣,那就打擾了?!?p> “不再坐會兒了?”
“不了。不打攪你喝酒了?!狈嚼谧叩介T口,突然轉(zhuǎn)身,“陶軍,聽著,我知道你沒跟我說實話,你好好想想吧,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對警察隱瞞。還有,從現(xiàn)在起,不管怎樣,我都會一直盯著你的?!?p> “方警官,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我什么壞事都沒做啊。”
方磊沒有說話,戴上遮陽帽,走了出去。
剛一跨出去,陶軍家的門便被關(guān)上了。
他走到電梯口,按了向下鍵,開始等待。電梯從一樓緩緩?fù)吓馈?p> 耳邊只有電梯纜繩發(fā)出了吱呀聲。
方磊突然有一種感覺,一道銳利而邪惡的目光正從陶軍家門上的貓眼里射出來,在自己的身上掃視。
叮。
電梯門開了。
他走了進去。
電梯門合上了。
他沒有動。
在這個四面都是鏡子的不銹鋼盒子里,他默默等待著什么。
砰!
天臺的門踹開了。方磊走了出來,從黑暗中走到了烈日下。
剛才,他考慮了幾秒鐘后,便迅速做了一個決定。
他按下24樓的按鈕,下了一層之后,便從電梯里走了出來,進了消防通道,然后爬樓上到了天臺。
根據(jù)他上次的觀察,這個天臺的彈子鎖早已老化,于是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然后朝后退了幾步,沖上去一腳就把門踹開了。
他完全可以再叫那個物業(yè)經(jīng)理跑來一趟,用鑰匙開門,但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要再驚動物業(yè)了。
幸運的是,他的力量還足以踹開這道鎖,雖然這一腳釋放出去確實讓自己有點吃力。
天臺上和上次一樣,不僅空蕩,而且熱氣逼人。
瀝青被烤得有點發(fā)燙,踩上去依然軟綿綿的。站在烈日下,他感到口干舌燥,汗如雨下,感覺自己心臟病都快要犯了,待不了多久,就會中暑暈倒。
他壓低了帽檐,緩緩再次來到天臺邊緣,然后蹲下來,耐著性子仔細觀察地上的情況。
上一次因為門鎖的原因,他聽信了物業(yè)經(jīng)理的話,覺得上面不可能有人上來,所以并沒有太過仔細地搜查。
但剛才在電梯里他臨時改變了想法。人往往會被一種先入為主的印象所引導(dǎo)走向錯誤。
比如,他第一次見陶軍,認為他樣貌古怪,生活頹廢,一個人住,再加上對門鄰居的讒言,使他對其產(chǎn)生了偏見,然而監(jiān)控顯示他完全沒有作案時間——為什么這個詞從陶軍嘴里說出來會顯得那么別扭——雖然他撒了謊,但最起碼排除了他是兇手的可能。
這次他決定再次上來檢查天臺也是受此教訓(xùn),驗證一下自己會不會犯了同樣的低級錯誤。
他從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鏡戴上,試著集中注意力,以分米為單位,逐一掃視地面,查看那些可能出現(xiàn)的線索。
遺憾的是,并沒有什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
這里很干凈,不像是有人上來過的樣子。他不甘心,干脆跪在地上,把上半身趴下去,對抗著高溫的侵襲,鼓起腮幫子,用力去吹開瀝青上積壓的厚厚灰塵。
灰塵揚起。灰塵下面沒有痕跡。
此時,他已是滿頭大汗。只見他深吸一口氣,一手撐地,一條腿試圖用力,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意外發(fā)生了。
他突然感覺眼前一黑,腦袋一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