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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月亮的思念

第八章 老人與田

來自月亮的思念 柳岸南 2222 2022-05-25 16:58:35

  老人留釣魚人吃過飯后,釣魚人不住地向老人表示感激,老人沒有回應,一個勁兒的嘬著旱煙,煙鍋子里的火星子映紅了晚霞,老人的臉色黝黑,透著紅光。一鍋煙燒完,用指頭使勁摁一摁再猛地吸一口,憋紅了臉,老人快要把自己的肺吸了出來,吐過一口濃重的煙霧,老人和釣魚人完全進入了云層里,接著,老人托著煙鍋子往草鞋幫子上咣咣咣地敲上幾下,煙葉灰燼像是長在了鍋子里,老人托著煙鍋子輕輕地往門柱石上砸,退出來黑色塊狀灰燼。

  等老人的第三鍋燒到一半,釣魚人不再口若懸河地說自己種五畝地的偉大構想,也不再吹噓老人的臘肉、新米、米湯、野菜,在一旁紅著眼睛,聲音也沙啞了,“大伯,我還想喝米湯。”

  老人用大拇指捏滅了煙鍋子,收進了懷里,走到灶房,端出一盆如鮮牛乳的米湯,“娃,喝吧!”釣魚人接過盆子,仰起脖子往下順,顯然是渴極了,咕嘟咕嘟咕嘟,他的喉結勻速地跳動,激蕩著周圍的空氣,米湯特有的香甜味道從他的喉嚨里向外輻射。

  老人喝了一口搪瓷杯子里的大葉子茶,紅色的茶湯,杯壁掛滿了紅色的茶銹,分不清茶水紅還是杯子里面是紅色。喝完了茶,倒了電壺里的水,續(xù)滿了茶杯。

  老人自稱張德才,小名叫狗娃,“名字丑,娃才好養(yǎng)活”是老一輩代代相傳的信條。對釣魚人來說,他也不好意思嘲笑狗娃,釣魚人說自己叫王興發(fā),小名叫驢兒。老人聽了,直呼,“你叫驢兒,我叫狗娃,你我都不懂事啊。”

  狗娃摸出煙絲兒,又摸出來紙卷兒,遞給驢兒,驢兒把煙絲甜進紙張,手指嫻熟地打了個紙卷兒,煙絲兒完整地被紙卷包了進去,沒有一絲空隙,接過洋火,嚓~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龐,顯現稚嫩的輪廓。

  抽著煙,驢兒沒有說話,狗娃嘴里嘬著煙鍋子,煙火明明滅滅,照亮他臉上那溝壑縱橫的輪廓。狗娃的煙鍋子燒了一鍋又一鍋,驢兒的腳邊堆起了煙頭。

  狗娃四十歲的時候,二十八歲的老婆懷孕了,他這個二十八歲的老婆十六歲就進了他家的大門。那時候,狗娃還不叫狗娃,有一個文縐縐的名字,“藝軒”,藝軒是老爺家的獨子,老爺和太太家大業(yè)大,也就由著他不管。

  藝軒的老婆叫“夢蓮”,夢蓮是鄰村的大家閨秀,夢蓮過門的時候,藝軒成天都去塘里釣魚,沒有哪一天完完整整待在家里,就連飯菜和水都靠長工挑著擔子送到塘邊,藝軒恨不得到塘邊搭個棚子,事實上,他還的確這樣做了,家里堰塘一共十來個,他足足有九個棚子,另外五六個塘是剛挖一年半的,比起那些祖?zhèn)鞯睦咸磷樱绿留~不大,藝軒也沒興趣。哪一塊地蚯蚓最多,哪里下釣必中,藝軒比誰都清楚,藝軒大可不用釣魚,直接派家里的佃戶下水抓起來給他裝在大籮筐里,裝滿幾百來個沒有問題,藝軒家有的是塘,有的是地,有的是佃戶長工。

  藝軒的父親兼??從祖輩手里繼承了茶場和將近兩百畝良田,到了藝軒娶了夢蓮的時候,就只剩下一百畝田地,老東家好釣魚,釣高興了就好賞,家里的產業(yè)也就散去大半,藝軒娶了夢蓮第八個年頭,兼??就算再想抱孫子,也熬不住了,次年,藝軒的生母張劉氏也積郁成疾,撒手人寰,這以后,狗娃扔掉了手里的魚竿,家族的產業(yè)有了好轉的跡象。

  二十八歲的老婆有了孕吐反應,藝軒看到說不上有多高興,當即讓家里的長工劃著船去塘里網幾條筷子長的鯽魚,吩咐廚房老媽子給夢蓮補身子。

  等到夢蓮懷胎到第九個月,夢蓮隔不久上吐下瀉,家里接連換了幾個丫鬟伺候,都沒能有所改變,夢蓮挺著大肚子,央求藝軒把自己的貼身丫鬟和廚房的老媽子換回來,藝軒的眼神日益空蕩,周圍的郎中都請了個遍,居然都不知道夢蓮是個什么病癥,喝到第三副保胎藥,夢蓮怎么也不喝了,十多天來,打碎了不下二十個碗。

  不久后,夢蓮早產,藝軒親自備好的熱水和毛巾,接生婆滿頭大汗趕到時,在臥房外焦急踱步,接生婆突然闖出來,“頭太大了,出不來,難產,保大保小。”藝軒機械地說,“保大,保大?!闭f完癱倒在地上,眼睛里突然失去了光明,“點燈,點燈,天黑了,給夢蓮點燈,來人啊。”藝軒焦急的吼著,家里的長工走進,扶起了他,到太師椅上坐下,“老爺,天還亮著,你看不見了嗎?太陽還沒有落山?!?p>  藝軒摸到桌上的茶杯,大怒,“天黑了,看不見嗎?快給夢蓮點盞燈?!鄙砼缘男』镉嫻緡佒袄蠣斒遣皇钳偭?。”長工瞪了他一眼,把小伙計拉到身后,怕少爺動手打他。藝軒嘴里叫著,“點燈,點燈啊,夢連在生孩子,點啊,你們點啊?!闭f著,眼里流出淚來,蜷在太師椅上忙所有人昧了良心。

  長工們圍攏來,小伙計湊上前去,點了盞油燈,拉著少爺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跳動的火苗,回頭沖大伙小聲說,“少爺看不見,也聽不見?!币幌伦?,現場炸開了鍋,有幾個長工嚷嚷著帶走了主家的家具,不一會兒,長工們散去一大半,還有幾個長工怔在原地,藝軒嘴里含混著,“點了就好,點了就好,夢蓮怕黑。”

  過了半柱香時間,有幾個長工回來了,帶著幾個郎中,又是銀針扎,又是藥丸沖服,又是推拿順氣,少爺終于清醒過來,接生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少爺沖進去,只聽一聲悶響,又暈了過去。

  鮮血染紅了棉被,接生婆滿身血跡,倒在血泊里……雙眼圓睜,嘴大張著,歪在一邊,抽抽著喘著粗氣。那以后,接生婆沒有再接生,那以后,藝軒沒有再娶,靠著家產開辟了塊地基,蓋了幾間房,也就是老人現在的房子。

  藝軒積極響應黨的政策,主動把土地上交給了國家,親信的長工、丫鬟,老媽子,伙計也都在屬于自己的土地里耕種,接生婆也在自家多出來的那半畝地里耕耘,在一茬又一茬青黃交替里抹去了往事的痕跡。

  老人的煙斗抽干了,煙袋空蕩蕩起來,籠罩著兩人的煙霧退散開,兩人再次看到彼此的臉龐,都老了許多。

  “狗娃,這是我給我那未出世孩子取的名字?!崩先似届o地吐出一口煙氣,夾著煙霧,飄在空氣中,往事如煙,隨風消散。

  釣魚人循著夜半的明月回家去了,狗娃把清冷的月光關在木門外,月亮悄悄順著門框的間隙,和狗娃打了照面,一瞬間,狗娃對夢蓮的思念涌上心頭,一時間排解不開,只好摸著黑撿起化肥袋子上的細長的煙葉子,剪成一指寬的碎段,收進了書本大小的編織袋里,再剪些碎末用煙葉段裹起來塞進煙鍋子里,摁了摁,點了火,砸砸砸~地抽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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