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香奴(下)
蕭遙入了藏玨宮,寧久微徹夜難眠。
話說那《春秋詩經(jīng)》是由蕭修遠(yuǎn)編纂,收錄的是前秦名家詩作,一書可堪天下半數(shù)才氣,文圣無忌若得一窺亦要自愧不如。
可蕭修遠(yuǎn)當(dāng)年著下此書并未傳授門生,而是悄悄將秦始帝墓秘密藏入其中,彼時恰逢寧久微出生,便將此書作為賀禮贈予寧仲禪。
后來此書輾轉(zhuǎn)反側(cè)落入寧久微手中,她本就對蕭遙身份存疑,于是送了杏園帖借機(jī)探查其底細(xì),曲酒流飲時聽蕭遙背出《春秋詩經(jīng)》中《鳳求凰》一段,便是篤定其與浩瀚書院有著莫大關(guān)系。
正因此,寧久微才派人劫下囚車。
寧久微舍得花銀子,讓管家侯俊臣找些好手以保萬無一失,比如那花凌飛或是胡大海都行,可這侯俊臣竟是中飽私囊,克扣賞金請來了中看不中用的便宜貨早餐搭檔。
更讓寧久微沒想到的是,那都知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姜若離竟也對蕭遙有興趣,一路跟蹤出手阻攔,差點壞了事情。
雖是劫囚成功,可現(xiàn)場畢竟留有活口,拱衛(wèi)司雖一時不知蕭遙被擄入藏玨宮,但日后難保不會追查到寧久微。
藏玨宮是公主地盤不假,拱衛(wèi)司知趣到此為止還好,可萬一那汪北斗腦抽要將此事追查到底,寧久微該當(dāng)如何?
那林婉貞手段何其毒辣,又最忌諱摘星赤子一事,一旦發(fā)覺寧久微探尋蕭氏遺孤下落,恐怕不死也要被終身幽禁,便是皇帝哥哥也保不住她。
現(xiàn)今該當(dāng)如何?
寧久微已想得通透。
蕭遙那殿試白卷、頂撞公主之罪可大可小,寧久微必須得讓拱衛(wèi)司認(rèn)為她擄來蕭遙是為出氣,才能掩飾過去。
事到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這戲全套做足,絕不能讓拱衛(wèi)司看出一點破綻,于是寧久微大手一揮,把蕭遙罰去做夜香奴。
越是折磨蕭遙,越是不易讓拱衛(wèi)司生疑。
至于夜香奴,則是藏玨宮的掏糞工。
安排妥當(dāng),寧久微反復(fù)琢磨蕭遙真實身份。
這窮書生與寧久微年齡相仿,那浩瀚書院被抄時他應(yīng)該還在襁褓之中,不可能看過《春秋詩經(jīng)》。
況且,寧久微手里有《春秋詩經(jīng)》,清楚此書是世間孤本,許元白都未曾見過。
寧久微想到侯俊臣,這是她百般周折尋來的棋子,放在藏玨宮用來打探蕭氏遺孤下落。
可侯俊臣在蕭遙面前并無異樣,寧久微極其善于察言觀色,看出侯俊臣并不認(rèn)得蕭遙。
若按年齡以及談吐推測,難道柴房里這夜香奴就是蕭氏遺孤?
寧久微不敢輕信:
“可他若真是蕭氏遺孤,必然知道我與他曾指腹為婚,又怎會不認(rèn)得我?”
依著往常性子,寧久微必然要把蕭遙抬到面前問個明白,可這次卻是猶豫再三忍了下來,自言自語道:
“謀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p> 此話出自《春秋兵法》,為寧久微成年時杜玄成所贈,亦是由蕭修遠(yuǎn)編纂。
······
開場局面如此復(fù)雜,讓人猝不及防。
柴房里,蕭遙一宿沒睡。
倒不是因為蕭遙思緒萬千,而是屁股實在太疼,趴在柴禾堆上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眠。
侯俊臣倒是對蕭遙挺上心,次日晌午來到柴房,扔下一瓶金瘡藥,說道:
“宮里人手緊缺,我特意給你買了些藥膏,你趕緊敷上,早一天好早一天干活?!?p> 夜香奴是什么狗屁崗位,蕭遙沒有一點期盼,但看侯俊臣一片好心還是連聲道謝。
侯俊臣走后,蕭遙小心翼翼把金瘡藥敷上,卻是疼如千針刺骨,激得他滿頭冷汗咬緊牙關(guān)嗷嗷直叫:
“臥槽!”
都說良藥苦口,可也不至于蟄成這樣,蕭遙把金瘡藥倒了些在手上,聞了一聞又嘗了一下,而后氣得直罵娘。
狗日的,也不知是侯俊臣碰上了奸商還是故意為之,這金瘡藥竟是六成面粉三成粗鹽,只有一成是豬油松香黃蠟。
這劣質(zhì)金瘡藥太要命,蕭遙不敢再用,傷口腐爛久治不愈,惹得寧久微起了疑心,叫來侯俊臣責(zé)問。
侯俊臣早有準(zhǔn)備,污蔑蕭遙不但抗命不從故意把名貴藥粉扒掉,還在柴房里不住咒罵。
壞人不但壞,而且還壞得很有水平。
寧久微好心被當(dāng)驢肝肺,氣得火冒三丈,但細(xì)想之下又覺得不對勁,便朝侯俊臣罵道:
“怎么這點小事也要本宮來管?七天之內(nèi)那小子若還是站不起來,拿你是問?!?p> 不日后,蕭遙迫于侯俊臣淫威正式上崗。
藏玨宮生活本就無聊乏味,夜香奴這下賤工作更是苦不堪言,蕭遙除了每天端屎送尿打掃宮廁,便是躲在柴房痛罵寧久微和侯俊臣:
“這狗日的母蛤蟆和癩皮狗?!?p> 寧久微覺得蕭遙能背出《春秋詩經(jīng)》,必然清楚自己身份,為了逼其吐露真相,幾番故意找茬對其施暴。
蕭遙無奈,他猜不透寧久微如此折磨自己究竟何意,不愿吐露半個字出來,對這蛤蟆公主愈加厭惡。
先前蕭遙聽說寧久微那宮女母親被林婉貞毒害,對其還抱有些許同情,可如今發(fā)現(xiàn)寧久微狠毒程度不輸林婉貞,吐槽道:
“自古公主多變態(tài),不無道理?!?p> 狗屁赤子摘星、蕭氏遺孤、綠帽駙馬,蕭遙覺得還不如開局做個平民百姓,天天在田野上仰望星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但一想到毒婦林婉貞害他那同名祖父蕭修遠(yuǎn)蒙冤受死,蕭遙又打起了精神,這世間種種對他而言并無所謂,但此間真相必須探個明白。
可話是這么說,報仇談何容易。
論背景,蕭遙的背景是送命項。
論實力,蕭遙挨了二十板子差點一命嗚呼,爛個屁股都要靜養(yǎng)一周。
就這,找陸圣護(hù)衛(wèi)左右的林婉貞報仇?
無稽之談,放棄吧騷年。
蕭遙想要浩瀚星空,可此時卻不得不把報仇之念深埋心底,當(dāng)一天夜香奴端一天尿盆,茍且一天是一天。
臨近月底,蕭遙與往常一樣去東廚收拾泔水,恰看到一老嫗在廚房料理醉蝦。
蕭遙聽其他宮奴們說過,這醉蝦老嫗在蒼州凌波湖打漁為生,每月二十八都會挑兩擔(dān)凌波湖的蝦子來上京販賣。
寧久微喜歡吃凌波醉蝦,可惜宮里廚子不擅做這另類菜品,于是每逢販蝦老嫗來到京城,都會將其請入宮腌制一大缸醉蝦。
蕭遙頭次見到老嫗,見其身軀佝僂面容丑陋、老態(tài)龍鐘,不由納悶。
這凌波湖距上京少說也有千里,快馬加鞭也得要上三四天,這老嫗一副行將就木樣子,怎么可能翻山越嶺把蝦子活著給挑到京城來?
蕭遙想起李三壽說法,估計老嫗也是在城里買的現(xiàn)成蝦子,充當(dāng)凌波蝦來賣。
“嗨,就是公主又怎樣,還不是一樣要被坑蒙拐騙,說起來還是有錢人的錢好賺?!?p> 蕭遙好奇上前瞅了一眼,卻見缸中蝦子通體湛藍(lán),腹中似有靈元閃爍,和他先前在昌濟(jì)坊所見截然不同。
這般奇特,確是凌波湖里染過元靈的奇蝦無疑,蕭遙不由嘖嘖稱奇,向老嫗問道:
“老婆婆,這蝦子有何功效?”
老嫗指指嘴巴,擺擺手并不答話。
原來老嫗是個啞巴,蕭遙不再糾纏,起身回去倒泔水,路上越想越好奇,又反復(fù)覺得老嫗神態(tài)可疑,竟偷摸回了廚房一探究竟。
廚房里,老嫗從懷中掏出一只綠皮蟾蜍放到鍋中,挑了幾只蝦子扔了進(jìn)去。
隨后,老嫗右手置于鍋上,那鐵鍋當(dāng)即沸騰不止,冒出陣陣刺鼻惡臭。
“尼瑪,這老太婆的手是微波爐???”
自打蕭遙進(jìn)了藏玨宮,便一直和廁所打交道,鼻子早已對臭味免疫,但還是被這惡臭熏得差點當(dāng)場昏厥。
過不一會,老嫗盛出一碗紫汁蝦湯,看起來極其詭異惡心,聞起來更是奇臭無比。
“臥槽!這老太婆是個蛤蟆精吧?”
蕭遙被嚇了個激靈,老嫗聽到窗外異響低頭凝眉,隨后伸手輕輕一抓,便把他拽了進(jìn)來。
看丑事敗露,老嫗一不做二不休,輕輕一擊把蕭遙打暈過去。
片刻過后蕭遙醒來,不見老嫗蹤影卻見宮女來廚房取湯,趕忙上前解釋湯中有毒。
宮女推開蕭遙,嫌棄回道:
“你可不要亂說,都是拜這蝦湯所賜,公主身子好得很呢。再說了,剛老婆婆煮湯時公主也來過,哪里被人輕易下毒?!?p> “來過?”
蕭遙一愣,見解釋不通,情急之下伸手去拽,卻不小心把湯汁打翻在地。
湯中蝦子落地后,竟是個個活蹦亂跳。
“我勒個去。”
見此奇異景象,蕭遙大駭不已,不過宮女卻見怪不怪,揪著他到正堂去跟寧久微解釋。
蕭遙無奈,他雖然厭惡寧久微,可也不愿見死不救,把剛剛所見之事和盤托出:
“我說,那老婆婆給你這湯里加了只賴蛤蟆,聞起來臭的一批,必然是下了毒物?!?p> “呵?湯煮好時我也去看過,不要在這一派胡言,給你私窺廚房和胡攪蠻纏找借口。”
寧久微對蕭遙說法絲毫不信,不由分說臭罵一頓,然后吩咐侯俊臣賞他五個板子。
侯俊臣當(dāng)即領(lǐng)命,正要指示侍衛(wèi)下手,卻被寧久微提醒說道:
“教訓(xùn)教訓(xùn)就好,不能讓他耽誤干活。”
侍衛(wèi)懂事,分寸掌握極好,雖是把蕭遙打得嚎叫連連,卻是沒打出一點內(nèi)傷。
晚上躺在柴房,蕭遙對白天遭遇越想越來氣,翻來覆去睡不著,便偷偷溜出柴房散心。
走沒幾步,蕭遙竟看到那販蝦老嫗深更半夜出現(xiàn)在宮里,行跡鬼魅似在找著什么東西。
蕭遙躲在暗處悄悄看去,老嫗突然一抬手,袖中飛出兩片青玉飛羽,朝宮墻上打去。
噗通一聲,宮墻上掉下兩個黑影。
隨后,老嫗閃上墻頭朝遠(yuǎn)處飛去,頃刻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蕭遙大吃一驚,卻也有些疑惑之處。
那墻上黑影明顯是刺客,難道這老嫗對寧久微暗中保護(hù)?
那直接請到宮中做護(hù)衛(wèi)不好,為何要如此遮遮掩掩?
蕭遙偷偷過去查看黑影,兩個蒙面黑衣人身上并無半分傷口,探其鼻息已然斃命。
躡手躡腳回了柴房,蕭遙剛進(jìn)門看到一黑衣人坐在地上,正要大聲呼救,卻聽黑衣人一把捂住他嘴巴輕聲說道:
“兄弟莫慌,是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