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竄貨場
竄貨場，位于北京狗尾巴胡同興隆店內(nèi)，是以古玩鋪和包袱齋（個人）為主的，類似于后世行業(yè)博覽會性質(zhì)的地方。
據(jù)師爺梁有德介紹，這竄貨場成立于宣統(tǒng)二年，也就是1909年，由北京古玩行商會設(shè)立，說來他也算是其中元老了……
說白了，這就是古玩行私下里交流買賣一個場所，基本上進(jìn)來的都是行里人，算是會員制的，交易完成后雙方以成交額的千分之五繳納會費(fèi)，這個錢一般由賣家負(fù)責(zé)。
韓子奇每隔十天半個月的，總會來這里溜上一圈。
通州離北京城并不算太遠(yuǎn)，前世這地方已經(jīng)被劃成區(qū)了，不到一百里地，開車不過一個小時而已。
這個年代倒是已經(jīng)有車了，但對于目前的韓子奇而言，這玩意兒無疑是奢侈品。
現(xiàn)在的北京城里，除了洋人之外，開的上車的無一不是一些軍閥頭子、政府要員、商業(yè)巨擘……
韓子奇當(dāng)然沒到這個層次，他只能雇上一輛馬車，顛顛兒的走上大半天，在各大書店進(jìn)貨的空擋兒，沒事來琉璃廠轉(zhuǎn)上一轉(zhuǎn)。
眨眼間來到這個時代已有一年多的時間，在老掌柜的大力支持下，韓子奇過的著實(shí)不錯，衣食無憂的日子，少年人的身?xiàng)l兒也大樹抽芽兒似的長了起來……
他雖只有十四五歲，但身高已經(jīng)接近一米七的樣子，在這個很多人都吃不飽飯的年代，著實(shí)不算低了。
只是，這個身體早些年畢竟虧的太狠，此時的韓子奇身板兒還是稍顯瘦弱，早些日子訂做的長衫，此時穿在身上還是顯得略寬大一些……
竄貨場里一如既往的熱鬧，各色人等忙來走去，侃價的、聊天的、吵嘴的、吹牛的、講故事的湊在一起鬧哄哄的。
韓子奇在這一眾人群里，尤其顯眼。沒辦法，竄貨場大多開的都是老主顧，不管是夾包袱串宅門的，還是開鋪面做買賣的，年齡多是四十歲往上的。
古玩兒這行，講的就是個眼力，要的就是個經(jīng)驗(yàn)，像韓子奇這般年紀(jì)的雛兒，除非是由老輩兒人帶著出來見世面，單獨(dú)個兒在這兒逛的，還真就這么一個！
韓子奇第一次來竄貨場的時候，差一點(diǎn)兒就被興隆店的小伙計(jì)劉長貴直接給趕出去！
這也怪不得長貴兒，這竄貨場本就是半會員性質(zhì)的存在，除了古玩兒這行的人會常來，其他人士基本不會涉足。
韓子奇畢竟年紀(jì)太小，長貴兒看他還沒自己大，何況也沒跟著什么長輩兒一起來，自然不肯讓他入內(nèi)。
說實(shí)話，長貴抱的是個好心，這竄貨場等閑之輩確實(shí)不敢輕易涉足。
哪怕是行里人，進(jìn)來也就是見個世面，順便互通有無而已，至于想在這里面賣假貨，還不如去賭坊出千碰碰運(yùn)氣！
要知道，這年頭兒的竄貨行，堪比后世的博覽會，這地方有的是行家里手，不怕你拿假貨蒙人，就怕你蒙人不成反壞了自己的面子。
說個不好聽的，就算是贗品、仿貨、殘次品，在別的地方?jīng)]準(zhǔn)兒能蒙出去，在這里想偷著蒙出去，無疑于做夢！
別的不提，像是過去宮里的洪師傅，天合居的藍(lán)半張，泛古堂的佟奉全，榮寶齋的張幼林，還有尚珍閣的周彝貴……
這里邊兒的行家能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凡其中一個看完不出價兒的，你這東西只要拿到竄貨場，以后就別指望能賣出去了！
因?yàn)樯厦娴膸孜粻敚瑳]一個是省油的電燈泡，但凡他們不敢碰的，看不準(zhǔn)的，其他人想著撿漏，只有一句呵呵……
當(dāng)然，也不乏那些不信邪的，偏偏認(rèn)為自己的眼力既毒又辣，能在一干行家里手中間淘換到自己滿意的物件兒。
只不過，隨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上當(dāng)，只讓上述那群大拿們名望愈加顯赫了起來……
三百六十行里，古玩這一行圈子尤為的小。
這東西本就是有錢人玩兒的玩意兒，而有錢人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那么屈指可數(shù)的社會上流人等。
于是乎，能在這圈子混跡的，沒點(diǎn)兒身家，還真就無從立足！
只是，近半年來，竄貨行似乎又有人在里頭打出來了些許名聲。
這人不是別個兒，正是閑著沒事兒老喜歡在這邊兒晃悠的韓子奇！
常在琉璃廠混的人都知道，天合居有一個大名鼎鼎的“藍(lán)半張”又名“藍(lán)半尺”，什么個意思呢？
單指這人極擅鑒別字畫兒，凡是古字名畫放他面前只需打開一半兒，人就能看出這物件兒是真是假，是珍是仿！
在這竄貨場里，旁的東西不用說，凡是字畫兒一類，天合居的藍(lán)一貴看完了沒沒來價兒，其他掌柜的見到都得躲著走，沒別的怕看走眼嘍砸手里……
韓子奇初來竄貨場的時候，沒人把這個毛兒都沒長齊的娃娃當(dāng)回事兒，就算是有師傅周彝貴在前面鋪路，也沒個行里人把他當(dāng)個人物兒。
當(dāng)然，少不了一些串宅門夾包袱的，想欺韓子奇年少，弄了不少的假貨仿品試圖忽悠著賣給韓子奇。
可令竄貨場的人吃驚的是，這個所謂的周彝貴的徒弟，尚珍閣的小學(xué)徒，臺湖書店的小掌柜愣是一次都沒上當(dāng)！
原本大家伙兒以為，這孩子無非是沾了謹(jǐn)慎二字，沒成想有一次有人抱了一天青無紋水仙盆在竄貨場里晃悠。
天青無紋水仙盆，正兒八經(jīng)的宋汝窯的東西，除了紫禁城里，沒人能輕易拿的出來，更何況是這么大個兒的物件兒。
整個竄貨場的人，沒一個認(rèn)為那是個真玩意兒。
更何況對方開口只要兩萬大洋，這點(diǎn)兒價錢，要真的是宋汝窯的東西，再翻個十倍也有的是人買！
周彝貴看過了……
藍(lán)一貴看過了……
洪師傅看過了……
加上居上坊的吳德章，北京大學(xué)的羅教授，寶韻閣的周明仁……
整個琉璃廠叫的上號兒的人，沒一個沒看過的，最后甚至驚動了不少洋人，英國的、日本的、法國的、美國的、俄國的……
每個人都看過了，但卻沒有一個人出價！
兩萬塊大洋，雖說仿的已經(jīng)登峰造極，但沒人舍得出錢買這么一個注定了的是造假的物件兒回去。
那天青無紋水仙盆整整在竄貨場擺了七七四十九天，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連東西帶人！
本來，竄貨場的人以為，這是對方看蒙不到人自覺無趣，偷摸的拿了東西走人了。
再過了半個多月的時間，開始有人傳言，那天青無紋水仙盆被通州臺湖書店的小掌柜韓子奇給買去了，整整兩萬大洋分文不少！
再后來，那物件兒的賣主兒居然是前朝皇帝愛新覺羅溥儀手底下一老太監(jiān)的小徒孫兒的消息才傳了出來！
這東西居然是真的！
韓子奇？
竄貨場的人這才回憶起來，這小掌柜來竄貨場小半年的時間居然沒有出過一次手，不僅如此，但凡他碰過后沒還過價的東西，事后證明居然沒一件兒是真的，而他但凡露出一點(diǎn)兒念頭想買的東西，也竟然沒有一件兒是假的！
自此件事后，琉璃廠不僅僅有了一個“藍(lán)半張”，更多了一個“韓一碰”出來……
但凡碰過的，沒有認(rèn)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