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夏天,但開了空調(diào),這冷水潑在身上也是有些涼。
臧良言皺著眉頭看向臧原:“你是故意的嗎?”
“我哪能是故意的!我這是手抖了!”臧原看出臧良言目光中的嫌棄,有點尷尬地解釋著:“剛才沒注意,還是我來洗吧,你去換件衣服。”
臧良言其實不太相信臧原的說辭,這一碗水這么自然的潑過來,就像早有預謀。但臧良言沒有證據(jù),他只能甩甩手,一身濕淋淋的朝臧妙語房間走去。
臧良言進臧妙語房間換衣服,沒一會臧妙語就進來了??吹疥懊钫Z的瞬間臧良言差點叫出來,隨后他下意識捂住胸口,怒視著臧妙語:“臧妙語,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敲門進你自己房間很像一個變態(tài)?”
“我怎么變態(tài)了?你這是罵我還是爸呢?不過你還挺警覺的嘛!不錯,哥,謝謝你這么注意保護我的身體?!标懊钫Z十分做作地彎腰給臧良言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自己床上坐下,問臧良言:“哥,你碗洗到一半怎么不洗了?進來做什么?”
臧良言指了指一旁的濕衣服:“沒看見我換衣服嗎?臧原洗個碗弄我一身水?!?p> 臧妙語發(fā)現(xiàn),臧良言語氣雖然很嫌棄,但看起來卻也沒有不高興。于是臧妙語說道:“別成天臧原、老東西的叫,一會讓爸聽見了又要激化矛盾,你叫聲爸怎么了?他本來就是你爸嘛?!?p> 臧良言最近確實不怎么愛生氣了,但那是因為他找到了讓自己不生氣的方法——忽略掉自己不想聽的話。
完成這一步之后,臧良言大部分時間都是快樂的。
所以臧良言沒有回答臧妙語的問題,但他問臧妙語:“你們都很想換回自己的身體,恢復正常的生活嗎?”
臧原那種人,能在短時間內(nèi)掉兩次眼淚,確實讓臧良言感觸頗深。
不過臧妙語覺得臧良言問得是廢話,她從床上坐起來,看著臧良言說道:“當然了,難道你不想嗎?難道你喜歡上當女生了?”
“怎么可能。”臧良言氣得抓起身旁的抱枕扔向臧妙語:“一天天腦子里想什么你,我只是在想,什么時候大家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p> “當然是你不討厭爸的時候啊,賴大師不是說過了嗎?你不討厭他咱們之間的磁場就不會相斥,這樣就可以換回來了?!标懊钫Z沒想到臧良言會主動提起去這件事,看起來他們互換回自己身體的希望很大。
但臧良言很快就讓臧妙語明白什么叫自作多情。臧良言冷冷說道:“我怎么可能不討厭他?”
臧妙語皺眉問道:“可你不會真的要扮演我一輩子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我和他互相討厭這么多年了,他也沒有主動來找我為這些年的行為道歉,我為什么要原諒他?”
“等一下……哥,你怎么就這么擰巴呢?爸現(xiàn)在這個態(tài)度就已經(jīng)是示好了,你讓他一個長輩跟你道歉?其實當年大家都有錯,那就互相退一步嘛?!?p> “我有什么錯?我沒錯!”
好不容易通過幾個月的相處,臧良言和臧妙語之間的問題解決,要再這么聊下去,臧良言恐怕又要把臧妙語列入自己的討厭名單里。
臧良言這一個大男人,情緒也太容易激動了。
臧妙語能感受到,臧良言也是很想換回自己的身體的,只是他心里那個結(jié)怎么樣也打不開。臧妙語也知道,臧良言當時年紀小,那些錯確實都不該算在他頭上,可是……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很復雜的,不是不犯錯,事情就不會出錯。
臧妙語對臧良言說:“哥,你告訴我,你現(xiàn)在最過不去的一件事情是什么?是爸和李阿姨離婚?還是他對你不聞不問?”
臧良言沉默了一會,說道:“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過他的孩子,我為什么還要腆著臉去認一個父親?”
臧妙語抓了抓腦袋,然后跑到柜子里翻找起來:“哥你等我一下,我找個東西?!?p> 臧良言不知道臧妙語又要去找什么,她應該沒有第二個鐵皮月餅盒了吧?就算有,臧良言和臧原之間也沒什么美好的回憶可供收藏。
臧妙語在那跟挖洞一樣,賣力的柜子最底層翻找了好久,那動作幅度大得,臧良言都擔心她會把自己卡在里面,或者是把柜子給弄散架。
大約十分鐘之后,臧良言都等困了,臧妙語終于從里面出來了,手里還抱著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臧良言都懶得問臧妙語里面是什么,看著臧妙語朝自己走過來,往床頭挪了幾步給臧妙語讓位置。
而臧妙語把東西拿來,褪去外殼,臧良言才發(fā)現(xiàn)不是一個盒子,而是一本相冊。
臧妙語把相冊翻開第一頁,臧良言已經(jīng)能認出那上面光屁股的小孩是自己了。
臧良言指著那相冊問道:“他去我媽那偷我照片?”
臧妙語覺得臧良言這個人的腦回路好神奇,臧良言現(xiàn)在明明用著她的腦子,怎么還會有這么古怪的想法出現(xiàn)?
男人果然成熟的比較晚。
臧妙語拍著相冊告訴臧良言:“這些照片是爸偷拍下來的,但不是偷的。聽說當時為了買照相機拍這些照片,爸花了兩個月的工資呢!”
臧良言顯然不太相信:“他買相機是特意拍我?”
臧妙語點點頭:“對啊,我媽說這本相冊還有個名字,叫‘偷拍兒子成長日記’,是爸特意給你做的?!?p> 那個時候,李懿對臧原充滿怨念,禁止臧原靠近臧良言半步。沒辦法,臧原就買了個相機回來,總是偷偷躲在街角、樓梯間那種地方偷拍臧良言。
原本,臧原是想一直拍到臧良言長大,拍到他懂事,然后把這本相冊給他,告訴他自己一直在注視著他的成長,只是后來出了一些狀況。
臧良言問道:“那他拍我到了幾歲?”
“四歲半吧。”臧妙語把相冊一頁一頁往后翻著:“到你四歲半,他就不敢靠近你了?!?p> 不敢靠近是哪種說法?臧良言覺得這就是臧原懶得堅持,所以找來這種說辭。臧原連裝都懶得裝了。
臧妙語把相冊翻到了后三分之一的位置,就讓臧良言自己再繼續(xù)翻下去。
臧良言原本只是想隨意翻翻,翻到底就還給臧妙語。
臧良言小時候李懿不常帶他照相,所以導致他現(xiàn)在對相片這種東西沒什么興趣。
只是越往后翻,臧良言就覺得不對勁,前面的照片,因為臧良言年紀太小,看起來和普通小孩并沒什么兩樣,可是照片越往后翻,臧良言身上那些濃重的戾氣就顯露出來。
從臧良言記事開始,他在照片上看起來就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樣了。他敏感,沉默,看起來絲毫沒有孩童的稚氣和朝氣。
在那些被抓拍的照片中,臧良言大部分時候是低著頭,偶有幾張?zhí)痤^看著鏡頭的照片,臧良言自己都被自己的眼神嚇到。
那眼神中的恨意太過明顯,出現(xiàn)在一個那么小的孩子身上,都有些可怖了。
臧良言指著其中一張照片問道:“這照片里我在干什么?”
臧妙語回到:“沒干什么,這些照片都是爸在家附近拍的,你在玩呢,你只是看見了他,所以變成這樣子?!?p> 因為李懿對臧良言的教育,臧良言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父親,只有仇人。
臧良言小時候?qū)Ω赣H的概念很模糊,但看到臧原時,他卻能清楚的知道,這個人是他該恨的人,是對媽媽不好的人,是要遠遠避開、甚至吐口水的人。
臧原那時候本以為,大人之間的事,不會牽連到孩子,他以為自己對臧良言好一點,至少他們父子還能做得成。
可是藏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早就被拉進了臧良言心里的黑名單,臧原跟在臧良言的屁股后面卻只能不停的接受他的恨意。
有一陣子臧原都開始恍惚了,他開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兒子了。
這樣的心理暗示多了,到后來,臧原就真當自己沒有兒子了。
臧妙語知道,臧良言小時候和曾麗華生活得很難,臧原起初是想幫他們的,但送上門卻不斷被拒絕、被羞辱,最終也就失去了耐心。
臧妙語說:“爸當年一定是有不對的。他脾氣大,性子急,還沒什么耐心。從李阿姨孕期抑郁爸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就錯了,他還真在李阿姨的刺激下離了婚,確實錯得很離譜。但是爸也沒有真的放棄你,他知道李阿姨沒工作,為了你生下來衣食住行好一點,他是凈身出戶搬去爺爺家,就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不過后來爺爺去世了,你沒見過爺爺。到我記事以后爸給我買東西都買兩份,所以我才有那么多東西送給你,他只是嘴上不說,不是沒贍養(yǎng)過你?!?p> 被自己的孩子仇恨,其實也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情。
在臧妙語心里,臧原和李懿都有錯。他們最大的錯,就是沒有及時處理好他們之間的關系,讓小輩因為他們的“仇恨”活活受罪了這么多年。
做父母的不懂事,讓做孩子的受苦,這事放哪都說不過去。
可事到如今,他們因為這樣的羈絆被互換了靈魂,臧妙語能感覺到這段時間在一起相處,臧原是主動的在靠近臧良言,在彌補自己當初犯下的錯,臧妙語希望臧良言能給再臧原一次機會。
臧原的年假并不長,曾麗華也已經(jīng)有了疑心,往后李懿也會不時介入進來,他們不能再拖下去了。
臧良言現(xiàn)在看起來很煩躁,他把相冊扔在地上,然后很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臧良言一點也不喜歡照片上的自己,從前他很討厭小時候的生活,現(xiàn)在他開始討厭小時候的自己。
原來小時候的他,是一個那么不招人喜歡的孩子。
所以他不會得到父母的疼愛,所以他不會擁有像臧妙語那樣的童年。
看到臧良言這樣子,臧妙語有些擔心。
臧妙語抓住臧良言的手問道:“你怎么了哥?是不是我說多了?你要不想聽我今天就不講了,我們還要出去陪我媽過生日,他倆一塊單獨呆著還是不好??赡悴荒苓@樣出去呀,我給你倒杯水你消消氣好不好?”
有了臧妙語的干擾,臧良言稍稍冷靜了一點,他想到臧良言今日的那副模樣,還有現(xiàn)在臧妙語和簡吉安之間的尷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考慮一下吧?!?p> 臧妙語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考慮什么?”
“考慮不討厭他,考慮和我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