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下何人?”眼見得又有來人,但卻又并非是那天墨門人,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地,比武臺上,裴萬三面朝過去,口中問道一聲。
“要勝你之人。”那人不答,只有一道淡淡的回應聲。
“大言不慚!”裴萬三不禁口中好笑兩聲,道,心想此人與剛才那幾位倒也沒有什么不同,連說的話都差不多,也沒有一點新意,只可惜都是些嘴上功夫厲害之輩,當即道,“裴爺我正在與天墨袁掌門話事,你居然又出來插一腳,那好,我便再多料理你一個!”
只是接下來,他倒也沒有著急出手,一時仍舊立于原地,手撫劍柄,眼中看向對面,想要捕捉對手的任何動作,從中看出對方的路數(shù)。畢竟自己已經是打斗多場,自己這邊的招式路數(shù)已然是顯露過,但對方的情況卻不然。
不過,又既然來人跟先前的那幾位都是一路人,甚至此人周身內息比起剛才那幾位還更有不如,突然間為何又要如此謹慎?
對于這一點,他心中也正存著幾分莫名,有一些琢磨不清的地方,作為一名武人,當下的謹慎舉動純是隱約的直覺使然。
比武臺上,二人對立得一刻,那黑衣人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頭都沒有多抬一下,頭上的一項斗笠始終保持同一個角度。
裴萬三漸漸失去耐性,剛才夸下??诘牟皇莿e人,正是自己。這眼下,也許對方可以如此這般的不動聲色,但自己卻不行。
不覺間所露出來的一臉認真神色中,裴萬三暗暗打定主意,不明對方的底細,自己還是先不要使用剛才的老路數(shù)為好,以免受制于人。又想,對方見自己此刻豪言壯語之余,一時又沒有所動,定然也會以為自己陷入遲疑。倘若這時自己突施奇招,雷霆一擊,陡然發(fā)難間,料想對方必是措手不及,定難抵擋。
當即間,身隨意動,裴萬三也不言語,腰間長劍伴隨疾步而出,先是作勢欲要斜斬,待到近身之時突轉一招直刺,朝向對方身前的空當,一招長驅而入。
剛才自己驟然動身時,未見對面有所動作,此刻自己手上一招已然勢不可擋,對面還依舊如故。
裴萬三暗自心生一喜,正料想計謀成功。怎料就在自己的長劍尖頭近到對方跟前,緊接著便是要貫體而過,卻見那男子于頃刻間揮舞出劍,不過那一下卻沒有格擋自己的刺擊,而是以一招同樣的直刺回敬而來,直是那玉石俱焚之勢!
不,不對!
并非如此,就在裴萬三如此以為,他的劍尖離對方胸膛尚在數(shù)寸開外,但自己的胸腹間卻驟然一股涼意,已是先行中招,這樣下去能否殺傷對面猶未可知,但自己卻肯定先成肉串了。當即口中怪叫一聲,連連撤劍,身子順勢一偏,躲過對方后續(xù)的劍鋒突進,又徑直往一旁的地面上滾動而去。
“哈哈哈哈……”人群中哄起一陣笑聲,有些人前仰后合的。
聞聲,裴萬三正大感氣惱,但隨即又發(fā)覺了不對勁,伸手往胸口間摸去,身上卻并未受傷。往那斗笠之人看去,見他此刻雖則長劍在手,不過卻是握在了劍鏜的位置上,連帶著劍鞘一起,劍身并未出鞘。
“你搞什么名堂??!”這一聲問得稀奇,顯已是惱羞成怒之言,裴萬三站起身來,口中咒罵聲起。
但對方卻是兀自不理,只是面朝過來,手中將劍鞘略微往下點移。裴萬三無可奈何,突襲的計謀已然宣告失敗,遂就只得拿出看家劍法,一招一式地對付起來。
位于北中州的正道門派“卓劍門”,以其自成一派的劍法與放蕩不羈的門派作風為世人所知。如今門派中,現(xiàn)任掌門、人稱“卓劍無雙”的封一劍封大掌門,放眼整個江湖中也是不世出的使劍高手,尤其是這些年來,深耕門戶之中,更鮮少于世間走動,不過其門中作風、卻也并不見得由此而改善多少。
但拋卻這些外在的名聲先行不論,卓劍門劍法卓爾不群,精妙絕倫,頗有其獨到之處,在武林中獨樹一幟。若不是這些年來疏于約束門人,自毀名聲,導致門派中新生的青年人才有所不濟,恐怕原也堪得是一支正道梁柱。
正是如此憾事,多少年來常引得世間正道中人憑生嘆惋。
比武臺上,一道“撲通通”的聲響中,裴萬三跌落下臺去,不過他卻不甘于此,一度重整旗鼓,又再次躍上臺面。
面對如此這般明目張膽的、置比武規(guī)則于不顧的行徑,整個校場之上,一時間里自又是噓聲四起。
裴萬三心念一橫,不去理會那些聲音,雙眼死死盯視對面手中之物。他剛才這一陣,施展開宗門劍法,自己這邊一番真刀真槍,卻怎料對方始終連劍都未曾拔使出來。非但如此,就憑借帶著劍鞘的一柄劍,就已然將自己折辱得夠嗆。
一道寒光閃現(xiàn)過,裴萬三再度舉劍攻上,但卻只三兩招便被對方用劍鞘指在了腋下,動彈不得。
他當即退后兩步,再度卷土重來,只是結果卻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胸腹、腰脅、側肋、肩周,后續(xù)又一陣打斗中,他身上要害之處幾乎被對方用劍鞘指了個遍。肥胖的身子使得他每每在相近的出招上短人一手,頻頻掣肘,此刻在對方的劍下,這一問題已儼然成為了任人拿捏的弱點。
“怎樣?”比武臺上,一度將劍鞘指在裴萬三的脖頸之間,祝青鋒口中冷冷道,“還要再比過嗎?”
“卓劍門劍法確有其不凡之處,”祝青鋒收回劍來,微微抬頭,目視而去,道,“但你不是我的對手!”
裴萬三自立于地,臉上抽搐幾下。這也許不是想要的結果,但眼下形勢,著實已然翻身無望。他垂劍而立,略微轉動矮胖的身子,回望了望身后偌大的比武場,搖頭自嘆了聲,終是悻悻而去了……
“沒想到此人劍法竟如此高超,劍不出鞘就已然克敵制勝?!?p> “那裴萬三在卓劍門中也算排得上號,又一向是自命不凡,沒想到如此便草草收場……”
“不收場又能怎樣,技不如人也莫可奈何!”
……
柳月亭的耳邊,校場上的人聲紛紛而起,但他一時正恍若未覺,就在剛才那斗笠之人上場后,他的眉目間便如同凝結一般,已然是徹底延展不開。
校場人群中,剛才那斗笠之人的手段,人人皆看得分明,就連有名有姓的江湖名門都是如此,尋常的江湖散人紛紛自料,反正也難能是其人敵手,則干脆也作壁上觀,一時間更無人上場,唯有那些紛紛指望向天墨眾人那邊的目光,于暗地里又多了起來。
“還有哪位英雄愿意上臺賜教嗎?”
比武臺上,那藍衣男子一連喊了數(shù)聲,但依舊不見有人行動,就連先前還躍躍欲試的某些位天墨門人,此刻也都沒有了聲音。
“周師兄,你說師姐她還會上嗎?”蘊秀峰眾人間,程銀與周斛二人就開始小聲商議。
“嗯,照我看來該是不會了?!?p> “不知師兄為何如此篤定?”
“你看那人,剛才那裴萬三的劍法與他可是完全不在一個層面,我料金燕師妹她定然也是不想打那無把握之仗……”
“我說你們兩個!”突如其來的一道嬌叱聲,剛才還一番頭頭是道的二人當即噤若寒蟬,緊接著,便又聽那聲音飽含慍怒道,“我剛才只是因為看那裴萬三不順眼,這才想要出手教訓,但現(xiàn)在他已經不在了,那你們覺得我還需要出手嗎?”
……
此刻的另外一邊,經歷一陣暗自思忖,柳月亭的思緒重新回到校場上來,聞聽到那一旁師兄師姐們的對話中仿佛正充滿劍拔弩張的氣氛,不覺笑了笑,剛想要試試看能否從中勸說一番,但不經意間眼角余光掃過,對側的人群間正又行出一人來。
一身簡約的紅色服飾配著一柄無纓矛槍,頗顯得有幾分高挑的身姿之后,一束馬尾發(fā)髻兀自飄拂。那女子上到臺面之上,一只素手曳寒槍,行時自有一番裊娜之姿。
見狀時,人群中不禁又起了些許驚噫聲來,倒也難辨是為其人的勇氣還是其他。
是那位姜姑娘身旁的女子。
柳月亭于倏然間反應過來,抬眼繼續(xù)看去,卻見那女子,自上場之后便一直朝前行走著,似乎并沒有心存廝斗之意。待得她走到中場,也不見她如何回頭,一時步履不停,繼續(xù)邁動步子之際,已然是朝向此刻自己所在的天墨眾人這邊而來。
“袁師叔,”滿場矚目間,那女子行至到天墨門這邊的近前位置,向袁迎舟雙手憑空一揖,口中問候一聲道,“晚輩楊瑛問好!”
袁迎舟略一微笑點頭,回應道:“原來是長纓門楊老門主的千金,賢侄女可不必多禮。”
“多謝袁師叔!”楊瑛又一揖,含笑道,“不過晚輩今日,卻并不是所為自己的事情而來。我家姐妹日前曾承蒙袁師叔門下的一位弟子仗義相助,如今正想要聊表心意,以行酬謝。不知袁師叔這邊可否行個方便,晚輩代自家姐妹先行謝過了。”
“賢侄女太過客氣了,”袁迎舟笑道,“你我兩派本是一家,想楊老門主近些年里雖然少見尊面,不過我等以往也還算交情頗深,賢侄女若有事要找我門下弟子,盡可自行其便就是?!?p> “如此便多謝袁師叔了!”楊瑛拱手合禮,笑言聲道。隨即朝前走到比武臺邊緣,一個輕巧跳落,轉眼間,已然朝向蘊秀峰眾人這邊而來。
柳月亭不覺滿懷訝然,他剛才見那紅衫女子如此言行,心頭倒多少是有些忖度,想來她此刻口中的那位“姐妹”,興許就是那位姜雪靈姑娘。而此時,對于自己先前那所謂“仗義相助”,他雖然還有所印象,不過他自認可也并非是那種施恩圖報之人,更何況,那本也是身為正道弟子所該當做的。
然而事與愿違,思緒間,那紅衫女子已然在滿場的焦點目光中走到蘊秀峰眾人前,接著臉上一笑,已然沖著了柳月亭,笑吟吟道:“這位柳少俠,我家姐妹特地讓我來表達對少俠的感謝之意?!?p> “這柄劍還請柳少俠先行收下,”說道中,她略一低頭,手上翻弄了兩下,將一柄劍舉到了身前,接續(xù)道,“先前柳少俠曾為了我家姐妹,折損自己的佩劍。今日特意奉此薄禮,不成敬意聊表寸心,還望柳少俠能夠笑納?!?p> 柳月亭朝向那劍看去,見其此刻雖然收納于劍鞘中,不過比尋常之劍要顯得略窄。與劍鞘口精巧貼合的劍鏜為啞光古銅,約摸有將近半寸厚度的片形狀,厚重的黃銅質感,其上鏤刻紋路;正露在外面的劍柄為近乎深栗色的扁形竹節(jié)狀,上有兩截細密纏繞的暗綠小繩,尾端則同為雕紋古銅。
一時不禁心頭微怔,這種劍型莫說是天墨門中,在江湖尋常的使劍門派中也是常難見到,自己如何會使得。不過雖說如此,那劍通體打造卓越,成色精良,正顯是出自名家之手,而自己先前身攜之劍不過是天墨門的入門弟子佩劍,就做工來講,兩者卻是難以相較。
“這位楊姑娘,”柳月亭面露難色,歉婉而道,“在下先前路見姜姑娘遭遇不平,施以援手,此本為我們天墨弟子分內之事,如此厚禮,可實在難當?!?p> “柳少俠可盡管收下,”楊瑛徑自不理會得,將劍更往柳月亭身前一遞,笑道,“這話跟我說可也沒用,我只是過來替我家姐妹轉交謝禮,柳少俠倘若不肯接收,那我也就難以回去了。再說柳少俠如今無劍傍身,行走于外,恐也是多有不便?!?p> “這個……”
柳月亭一時仍自猶疑,想到那先前斷劍之說,前幾日里,自己將那斷劍帶回天墨山上,已是委托了落仞峰上的師兄幫忙重鑄,只是還不及去取。正要如此解釋一番,這時在那另外一邊處,師父袁迎舟的聲音傳來:“我說月亭啊,這既然是人家的一份心意,那你便也就收下了吧。我們與長纓門同為正道友鄰,原可不必如此見外?!?p> 聞聽此言,一想既然師父都這樣說了,倘若自己要堅持推拒,恐怕也是罔顧了兩派同道之情。柳月亭一定心神,遂是朝向袁迎舟應承一聲,然后又轉朝向了楊瑛,手上接過劍來,拱手欠身一揖,口中言謝道:“既如此,卻之不恭,在下便暫且先收下了,還要煩請楊姑娘代為答謝一聲?!?p> “這個自不必說?!睏铉谥袘酪宦暎又鋈挥州笭栆恍?,話音一揚,“不過,久聞天墨弟子多俠義之士,天墨真法玄奧無雙。如今前者想來已是無虛,但至于后者……”言及此處,她話頭一頓,略微轉動目光去看了看身旁的比武臺,隨后回頭,再一次向柳月亭目視過來,口中含笑道,“……今日今時,不知柳少俠可否顯露兩手,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