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清風,楊柳依依,蕭陽和夏欣終于動身,帶著蘇誠行走在鵝卵石小路上,準備去參加今日的那場大婚。
然而,離開庭院后,他們卻沒有直接前往寶靈宮區(qū)域,而是來到了大街上,覺得時辰尚早,不必過于著急。
按照蕭陽和夏欣昨日在寶靈宮那邊無心聽見的一些相關人員談話,迎親隊伍巳時出發(fā)去往永晝城,解決完那邊的諸般禮節(jié)瑣事,少說得一兩個時辰方能踏上歸途。
而回返路程上,迎親隊還得歷經艱辛,逐一闖過娘家人所設的重重關卡,以表誠心。這還不算完,待到迎親隊成功將新娘接回火城后,還需沿著那條最為隆重盛烈的“紅妝大道”一路登山,最后才是進宮拜堂成親。
當然,“接親落轎”的“迎福地”距離寶靈宮不會太遙遠,就定在告神山登山主道“福平街”盡頭的“平春廣場”,其間相距三十里路,約莫一兩個時辰即可走完,滿打滿算,恰好能銜接上酉時間的拜堂吉時,如若不然,真讓迎親隊在那條“紅妝大道”上從頭走到尾,估計明早都到不了山腳。
當時蕭陽聽到這些,不禁一陣頭大,怎的成個親搞得這般麻煩,接新娘要和娘家見招拆招也就罷了,回來還得過五關斬六將,萬一半路栽了跟頭,這婚禮還辦不辦了?
夏欣笑著解釋,這都是些禮節(jié),寓意新婚快樂,圓滿喜慶,一般情況來說,娘家人最多也就做做樣子,不會耽誤吉時,除非是對婆家人不滿,刻意百般刁難。
也正是因為如此,蕭陽和夏欣現(xiàn)在才會顯得慢慢悠悠,他們可不想早早就去寶靈宮坐著干等,然后再看邊上那些人客套來又客套去,搞不好殃及池魚,也得隨波逐流,硬著頭皮陪笑,說些奉承的話。
總不能人家笑臉嘻嘻地上來和你搭話,你卻板著個臉,故作清高吧?俗話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下不去手。
所以,還不如在城里逛蕩一會呢,省得麻煩,難為別人,也難堪自己。
再者,他們本就是為了圖個喜慶,早去晚去都一樣,只要不錯過吉時就好,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強。
今日的街道上,明顯不再似往常般人群擁擠,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前往寶靈宮區(qū)域,有些是去沾喜,也有些是奔著沾喜而去,兩喜之間究竟有何區(qū)別,皆在那寶靈宮外的千里紅妝之下。
此時,夏欣、蕭陽、蘇誠正并排漫步于街道上,各持一串糖葫蘆,悠然自得,愜意不已,三人依舊是以尋常遮掩本相后的那副模樣行走世間,未曾打算現(xiàn)出真容。
正常來說,有于禮節(jié),對于接下來將要出席的喜慶場面,于情于理都該坦誠相待,但這回也怨不得蕭陽和夏欣,就算他們想以真容示人也不行啊。
畢竟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他們,若是因此搶了人家的風頭,那可真是鬧劇了,為了避免一些沒必要的麻煩,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況且,他們也不是很喜歡講究什么繁文縟節(jié),尤其夏欣,倘若不是身邊有個蕭陽,需要溫文爾雅,知情達理一些,她甚至都不屑于去過多理會這些人世間的規(guī)矩禮數(shù),隨性而為,逍遙自在。不過話說回來,其實蕭陽也差不了多少,禮數(shù)可以有,乃處世之道,人之常情,但沒必要太刻意,換作平日,他連話都不愿多說,自北域一戰(zhàn)落幕之后,他對這個世界的眼光,似乎已越發(fā)的……冷漠。
只是因夏欣的緣故,又不得不收斂起來,至少在她面前,在眾多親朋好友面前,絕對不可以冷漠,一旦獨處,或面對諸般眾生,也許就真的會如所言一般,冷如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了?”蕭陽側首看去,發(fā)現(xiàn)蘇誠拿著串糖葫蘆心不在焉,故而出聲詢問。
蘇誠調轉思緒,嘿嘿一笑,仰起腦袋輕聲問道:“師父,你和師娘……成親了沒有?”小家伙極為好奇,隨著境界的不斷攀升,許多原本在歲月中逐漸模糊淡忘的東西都變得清晰起來,記得以前,在他很小的時候,曾和爺爺去參加過一回鎮(zhèn)上老爺爺家的婚事,只是那個時候他年紀太小,對這些事一竅不通,只知道好多人,桌上好多好吃的。
蕭陽驀然止步,眉頭微微皺起,輕斥一聲,“別胡說八道?!倍笮⌒囊硪砜聪蛲瑯玉v足不前,神色古怪的夏欣。
“哦?!碧K誠垂首,仍不甘心,低聲呢喃道:“可是…師父和師娘本來就要是成親的呀,成親之后還得生小寶寶呢?!?p> 蕭陽聞言大驚失色,眼神犀利地看向蘇誠,彰顯出為人師的威嚴,“蘇誠!是不是這些日子對你管教太松,還是那神樹昨天一鞭子打得不夠疼?”
話音方落,他渾身一顫,面部扭曲,差點沒叫出聲來。
夏欣滿眼羞怒,運轉些許道意,在蕭陽手臂上狠狠掐了下大的,責備道:“你這師父怎么當?shù)?,平日里就是這樣教徒弟?”
“我……”蕭陽伸手捂住刺痛的臂膀,轉眸看了夏欣一眼,而后低下腦袋,委屈至極。
蘇誠抬起頭來,扯住蕭陽一角衣袍,連連解釋道:“師父師娘別生氣,徒兒知錯,徒兒不敢了。”
夏欣心念一動,散去蕭陽臂膀上的道意,輕輕咬了一口糖葫蘆,自顧自往前走了。
蕭陽心有所觸,猛然抬頭,許是上回真的留下了不可逆的后遺癥,往往再見到現(xiàn)在這種情景,他就覺得害怕恐慌,等到夏欣走出幾步距離,他匆匆跑上前去,毫不猶豫地挽住對方一條藕臂,小聲喊,“夏欣?!?p> 夏欣朱唇如血,面無表情,微微咀嚼著口中的糖葫蘆,瞅向蕭陽,沒來由地笑了。
蕭陽滿臉訕然,緩緩松開夏欣的藕臂,微咬嘴唇,不敢與之對視。
“哈哈哈?!毕男酪皇盅诖剑Φ酶鼩g,“能不能不要這么呆?!?p> “我…不呆!”蕭陽瞪了她一眼,表面迅速恢復平靜,心中卻如小鹿亂撞,眼神更是飄忽不定。
夏欣笑得花枝亂顫,懶得與他廢話,牽住對方一只手就往前走,
后方,蘇誠見此情景嘿嘿兩聲,恢復嬉皮笑臉的模樣,快速跟了上去。
……
大日懸天,舉城喜慶,約莫未時中,蕭陽他們總算不急不慢來到了寶靈宮轄區(qū),行走在通往告神山腳的主道福平街上,一路登山進宮。
此時福平街附近,乃至千里紅妝鋪天蓋地的大街小巷上,儼然是一副人山人海,四處擁擠的喜慶景象,城中各地修士都在朝此匯聚,那些酒樓鋪子等,早已是人滿為患,嘈雜不已,熱鬧程度,堪稱火城有史以來“最”字之一。
相比下來,福平街道上其實還算整條有序,清凈不少,萬千將士筆直屹立于街道兩邊,一個個身系彩帶,披甲執(zhí)銳,神情肅穆,恪盡職守,就像是兩道以人身血肉建立而起的雄關城墻,光彩飄揚,燦爛奪目,死死鎮(zhèn)守住街道中間以紅毯鋪就,遍地花瓣的“姻緣大道”,不容任何人染指。
當真是威震天地,氣勢磅礴,讓人嘆為觀止。
所幸,福平街道地勢寬敞,以披甲將將士身后作為界限的街道兩邊,可供人來往通暢。
此時,仍然有不少貴客自城外遠赴而來,進入城門后拔地而起,如同一道道驟然浮現(xiàn)于蒼穹上的彩霞神虹,迅速掠過長空,直至抵達距離告神山幾里或十幾里不等的區(qū)域,相繼自覺的降落下來,選擇沿著福平街兩邊徒步而行。
燼土自古以來就是戰(zhàn)亂之地,各族各派之間兵戈相向,連年血戰(zhàn),向來都是以兇劣無情,蠻不講理著稱,正常情況下,極少有人會去講究什么可笑的規(guī)矩,所謂人世間的尊卑賤貴,謙恭禮節(jié)在這里其實算個屁都算不上,一言不合就開打,你若不死,便是我亡,我若安然,滅你全族。
只是,今日不相同,正所謂一葉窺秋,即知天數(shù),如今的火城勢過滄海,氣沖九霄,面對這樣一尊將來或將會成為辛仰洲,亦或內天地,甚至于整座燼土超一流巨擘的龐然大物,誰敢在此肆無忌憚,趾高氣昂?且不論將來,就談現(xiàn)在,動起手來,偌大的一座辛仰洲,又有幾方勢力能真正與之抗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人人皆在徒步登山,誰人膽敢為所欲為,莫說你是外面那些上宗門派的教主嫡傳,神城圣地的神靈后代,就算神靈親至,到了人家地盤,也得老老實實遵循人家制定的規(guī)矩,否則,何必不請自來?難道是為了過來耍耍威風,彰顯自己的非凡?今日非比尋常,誰敢張揚跋扈,攪亂人家的大喜日子,那就是明擺著找死,輕則被人出手打壓,當成死狗般扔出城門,自取其辱,重則直接被人滅殺當場,命喪黃泉,魂飛魄散,事后人家還可能要因此登門拜訪,聲罪致伐。
再者,哪怕人家大度,不作追究,也鮮有人能強闖前面那座告神山啊,表面看著是鳥語花香,景色怡人,沒有什么過于非凡之處,實則寶輝內斂,法則運轉,匯聚天地四方氣運,除非真神親至,尋常神路上的生靈妄圖飛越而上,都是自取滅亡。
事實上,早先不是沒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明嫡傳代表身后師門前來賀禮,大搖大擺想要直接飛向告神山上空的那座寶靈宮,結果被鎮(zhèn)守在山巔神靈的大袖一卷,一掃而落,他們還得慶幸有人制止,否則,早就被告神山的禁空法則抹殺了。
福平街道兩邊行人如長龍,皆在朝著的告神山前進,個個錦衣玉帶,光鮮亮麗,氣度不凡,強弱各異,想來至少都是些上宗大派后代嫡傳,其中,甚至還有些老祖級別的人物,哪怕道力氣息收斂到極致,依舊讓人如芒在背,不敢直視。
蕭陽他們漫步在街道的左側,邊上還隨行有幾個身著華麗的貴客,為首者是個女子,頭戴金簪,黑發(fā)秀麗,身材修長,霓裳飄然,僅從那張無瑕側臉便能看出,這是個傾國傾城的美麗佳人,且道行高的嚇死個人,看著不過桃李之年,卻是位貨真價實的神靈!
女子身后的幾位隨行之人同樣不容小覷,最弱的都是凡道大成!
蕭陽不經意瞟了那位神靈女子一眼,不曾想那女子感知細微,側過臉來,果真是個禍水級別的絕色美人,她直勾勾地盯著蕭陽,打量間柳眉微蹙,明眸中似是有些意外之色。
但很快女子就將目光收回,因為夏欣驀然轉眸與她對視了一眼,致使她嬌軀產生細微顫動,心湖漣漪如是滾滾浪濤澎湃,道心境界差點直接破碎!
后方幾人察覺異樣,隨著女子的駐足而相繼止住腳步,一位容貌秀美,胸脯挺拔如山的女子輕聲問候,“小主,怎么了?”
女子沒有回應,一昧看著前面逐步遠去的兩大一小,目光鎖定在最右邊那道柔美的倩影上,一臉凝重地低聲呢喃道:“這世間果然是盤龍藏鳳,天高不可及也?!?p> 后方幾人聞言順著女子的目光向前看去,剛要運轉道行窺探一二,卻遭到女子斥聲制止,“別找死!”
幾人頓時收了目光,心里惴惴不安,同時極為好奇,要知道,他們小主可是被譽為前途通天的大道神胎,乃他們迎月城建立以來的天賦資質最高者,沒有之一,數(shù)十年封證神位,近百年將至真神,這般天資,就算是在整個燼土的歷史長河中,都能名列前茅,什么人能讓她如此鄭重?當年身在凡道面對神王都不曾!
“一山高有一山高,九重天有天上天,看來我仍是修行不夠,需要更進一步才對。”待蕭陽他們走出去足夠遠后,女子才重新移步往前,望著那三道混雜在人群中的身影,神情復雜,心中有些了猜忌。
女子身后幾人面面相覷,一語未發(fā),默默跟了上去。
……
“我不是有意的?!笔掙柹孪男缹ο惹爸露嘞耄睦锕⒐⒂趹?,輕聲解釋。
夏欣螓首微點,“我知道。但還是謹慎一些為好,否則稍不留意,被某些舉止齷齪,心懷不軌的卑劣之輩看透了都不知道,當然,無需太擔憂,白玉簪可替你遮掩住因果天機,大道本質,再者,還有我在呢?!痹捖?,她看向蕭陽,笑眼柔和,黛眉靈動。
蕭陽情不自禁跟著微笑,轉眸目望前方,沉默一會兒,道:“今日過后,別再遮掩真身了,你我生來世間,該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何須如此,藏頭露尾?!?p> 夏欣展顏歡笑,“你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總覺得麻煩,流言蜚語太多,會影響名聲,這也顧慮那也顧慮?!?p> 蕭陽赧然說道:“那是以前。你說的在理,世人如何,隨世人去,諸般種種,其實沒必要理會?!?p> 夏欣眸波盈盈,輕笑出聲,“那你下回可莫要再說什么遮掩容貌,嫌麻煩的話了,不然,小心我收拾你。”
一聽到收拾“二字”,蕭陽沒由來地渾身不自在,強調道:“我還有兩次機會呢,不可不作數(shù)。”
夏欣笑意狡黠,故意逗弄,“那如果我說,適才你瞧上那女子一眼,被我懷疑是居心叵測,目的不過為了趁機和她眉來眼去呢?是否算失去一次機會了。”
所幸那位女子此時仍是心緒沉重的走在大后方,始終和他們保持著一定距離,不敢逾越那座懸在心頭莫須有的雷池半步,若是讓她聽見這番言論,原本對夏欣的敬畏之心肯定會如決堤洪水般一瀉千里,繼而冷笑連連,不屑一顧,這都是什么?我不過是驚奇那男子年紀輕輕道境非凡,氣韻天成,遮掩術法更堪稱通神,可能是個深藏不露的絕頂天驕,怎的到你嘴里卻成為了眉來眼去?真是毫無章法、蠻不講理,莫名其妙是也!
蕭陽聞言不說話,既哀怨又無辜,干脆轉移視線,不再看她,若非這里人多眼雜,加之那女子就在后方,他非得好好講講理,我何時她眉來眼去了?
夏欣貝齒微露,輕咬朱唇,一臉得意,心里在想,世間怎會如此又討喜又好欺負的小男人?我都有點開始懷念他最初時那副仿佛天地之間唯我一人,舉世眾生難入我心的冷淡姿態(tài)了,當然啦,懷念歸懷念,再變回那樣可不行,不管怎樣,她都覺得,這個滿眼都是自己的蕭陽才是最好,一直都這樣會更好。
想著想著,她便朝對方湊近了一些,最后索性挽住他一條手臂,心滿意足,笑容甜蜜。
蘇誠習慣了兩人的日常爭斗,在旁偷著樂,師父到底何時才能真正贏過師娘一回,他有些期待,但覺得很難,也許比他曾經在流火之湖艱辛苦修還要難,這樣的話,師父豈不是永遠都贏不了師娘?他在心里嘿嘿直笑,而后繼續(xù)欣賞四周的盛景。
錦綢絲帶飄如浪,燈花赤繩鮮似血,喜福字貼爬上窗,婚聯(lián)成詩遍滿街,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場鋪天蓋地的火紅之中,隆重盛大,蔚為壯觀,到處都蕩漾著世所罕見的歡樂喜慶。
而在那仿佛遙不可及的蒼穹之上,更有彩云繽紛垂成瀑,燦燦霞光形流河,云霧氤氳添朦朧,列星沉睡夢幻中,縈輝繞塵溫爍爍,叮咚脆響以曲歌。
好一個紅塵天華祝新人,千里紅妝見真心。
相比下來,記憶中和爺爺參加過的那場大婚,又算得了什么?簡樸到連塵埃不如,但其實,世間成雙命中緣,兩情終得一世果,無論平淡也好,盛烈也罷,都一樣。
有情人終成眷屬。
昔年爺爺述說爹娘故事時最后留下的這句話,他牢記于心。
世間之美好,許莫過于此。
但愿師父師娘,亦可如此。
不久后,三人終于來到告神山腳,踏上那條錦花紅帶纏兩岸,赤毯生輝鑲晶玉的登山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