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打雪仗
時辰未知，月影迷離，幽遠(yuǎn)蒼茫的歸冬之地，忽然升起了一場大霧，加之茫茫無邊的暴雪寒風(fēng)，人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據(jù)夏欣所說，這是快天亮了，每當(dāng)黎明將現(xiàn)時，此方天地便會大霧四起，直到天日高懸才會緩慢消散。
果不其然，當(dāng)一輪烈日正掛蒼穹，整個歸夏之地的迷蒙白霧便開始退散，漸漸變得空明，但風(fēng)雪仍舊異常兇猛。實際上，在晨初之光達(dá)到極致時，茫茫白霧就已經(jīng)有了消彌趨勢。
值得一提的是，歸冬之地的黎明別有一番意味，日升霞光映照之時，整個天地都是一片朦朧的血紅，極為妖邪。
雪地上咯吱聲不斷，夏欣忽然停下腳步，彎腰抓起一大雪，笑嘻嘻地仍向好奇轉(zhuǎn)頭看過來的蕭陽，正中他整張臉龐，“呵呵呵，來打雪仗吧?！?p> 蕭陽晃動腦袋，抖掉頭上的雪屑，又伸手抹了下臉，而后說道：“不要，那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戲，幼稚?！?p> 夏欣皺了皺高挺秀氣的瓊鼻，貧嘴道：“誰規(guī)定說打雪仗只能小孩子玩的？”
“不玩?！笔掙枒B(tài)度果斷，扭頭就走，“一個威震天下，讓世人聞風(fēng)喪膽的靈地神體，再不濟也是一代至強神明，豈能如同凡俗，總現(xiàn)這般小姑娘心性？幼稚至極，不適合?！?p> 夏欣聞言一聲冷哼，神色不悅，“當(dāng)初在山上見金曦他們打雪仗時，我看你開心的很，怎么，他們玩可以，我玩就幼稚不適合了？”
蕭陽立刻止住身形，眉頭微皺，轉(zhuǎn)身過來，略作遲疑，解釋道：“你別誤會，只是這些世俗玩樂，對你而言實在是不合適，有辱你的身份氣質(zhì)?！?p> “一個身份而已，關(guān)乎無非名譽稱謂，除此之外，還算得了什么，難道說因為一個身份，我就得自縛枷鎖，舍棄人人皆可有之物，與眾不同嗎？莫非在你心中，我只有永遠(yuǎn)保持平淡冷漠，做那個所謂的通天后代，世間神體才合適，才是對的？”夏欣步步緊逼，明亮的眸光閃爍，好似炙熱的烈火，犀利的刀劍，讓人心理防線崩潰，不敢直視，“我明白了，是不是因為太上一脈的緣故，讓你輕薄自賤，覺得攀之不起，開始退縮了?！?p> “不是?！笔掙栒驹谠兀蝗缙鋪淼某林貧夥?，讓他心慌不已。
實話說，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確實有種別樣的想法，且很早之前便已誕生，無關(guān)如今所知之通天太上，而是在于夏欣璀璨本身，這個女子太過于神圣高貴，很難不讓人自慚形穢，就好像，這古今人間世上的一切凡俗萬物，都沒資格去靠近她。
這是一種罪孽！
這是一種褻瀆！
甚至包括他自己，都需要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與努力，才能跨過那道遙不可及的至高門檻，真正的去面見她。
深思之際，夏欣已行至近前，她神色一變，柳腰下彎，一雙潔白如玉的纖纖素手仿佛與冰雪相融，捧起一捧雪，笑呵呵地扔了出去，“不想聽你解釋，快來陪我玩?！?p> 蕭陽不曾閃避，以身迎難，無奈斷滅心中所有念想，露出和煦笑意，“那說好了，待會不許仗著境界高欺負(fù)我。”說話間，他也快速彎腰，抓起兩把雪，毫不猶豫地朝對方拋去。
夏欣笑意更盛，脫手而去的雪花如白霧激射，將不遠(yuǎn)處的人影籠罩，“誰欺負(fù)你了?！?p> “雪捏作球拋的更遠(yuǎn)些?！笔掙栟D(zhuǎn)身后退，遠(yuǎn)離劫難中心。
“用你教，不捏成球，我也能揮手將之丟到星河彼岸去?！?p> “哈哈哈，打雪仗不是神明斗法，你若如此，萬一不小心沒收斂住，我豈不得灰飛煙滅?！?p> “少廢話，我自有分寸，別跑，今日非得打到你求饒?！?p> “哈哈哈......”
......
溫馨流轉(zhuǎn)寒風(fēng)柔，漫天飄雪飛如花，白茫茫的雪地里，雪球縱橫，笑聲不絕，兩道身影追追趕趕，有來有回，玩的不亦樂乎。
拋去萬般苦難糾紛，其實俗世間的嘻哈玩鬧，往往最是讓人舒心，不期而遇之前的十余年歲月，夏欣心中大道唯一，眼前只有生死，從未如今日般，滿心歡愉，體會這份她本該擁有，卻不能擁有的快樂。
此刻，那層始終籠罩在她身上璀璨奪目的高貴光環(huán)，仿佛悄然褪去，那份永恒不朽的清冷圣潔，也隨著容顏上洋溢的甜蜜笑容，變得千嬌百媚。她像是一躍落下九霄，由不容褻瀆的傳說天女，化作為一個繚繞天真爛漫的純情姑娘，飄然的身姿，于風(fēng)雪中起舞，這一幕景象，比之千年神釀，萬年圣酒更易醉人。
過程中，蕭陽也將身心完全投入了這場壓倒性“落敗”的雪仗之中，溫和的笑聲不斷蕩漾，如夢過往，回到了曾經(jīng)年少時，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久久不愿醒來。
“夏欣，這個世上，沒有姑娘能比你更好看?！?p> 恍惚間，一道宏亮的聲音響起，回蕩于蒼茫大雪中，蓋過凜冽的寒風(fēng)呼嘯，這并非夢語，亦非醉言，而是蕭陽情不自禁大喊出來的真心話。
夏欣驟然止住飄然曼妙的身形，舍棄手中雪球，一雙柔亮如水波流轉(zhuǎn)的眼眸，似乎在大放光芒，她笑意不減，抬起藕臂，五根潔白的玉指緩緩伸直，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抓入手心中。
正面朝夏欣，連連后退搓雪球的蕭陽神色一滯，手中雪球墜向地面，身軀被一股強大吸力束縛，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飛了出去，而后在夏欣一套行如流水的動作中，落進(jìn)她的懷中。
“夏欣，你干什么？”蕭陽吐氣如霧，泛紅的臉蛋，不知何時所有，不知是風(fēng)雪所致，還是此刻羞意所起。
大雪飄零，夏欣纖塵不染，淡淡笑道：“玩累了，走了。”
“放我...下來?！笔掙柼痦?，又快速低下眸子，不敢于對方產(chǎn)生對視。
夏欣充耳不聞，目望遠(yuǎn)方，往前走去，柔聲道：“你適才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再說一遍?！?p> “什么？”蕭陽揣著明白裝糊涂，但臉上的紅霞，正愈演愈烈，撲通直跳的心，也越來越快，他并非沒說過如此前類似的話，只是不知為何，這回心緒波動異常之激烈。
夏欣哼了一聲，表面一副不為所動的漠然姿態(tài)，實則心中樂開了花，她一語未發(fā)，抱著懷中之人，緩緩走向風(fēng)雪深處。
蕭陽強烈反抗了幾下，沒能如愿，唯有安分下來，默默平復(fù)激蕩起伏的心海思緒。
無盡的風(fēng)雪，將天地埋葬，四顧茫茫，一片永世的白。
歸冬之地中同樣存在著許多文明廢墟與古老遺跡，那些曾經(jīng)輝煌璀璨的神宮圣殿，城池秘地，山川河流等，都盡數(shù)湮滅在不為人知的蒼涼歲月中，被大雪藏匿，時至今日，依舊能見到一些輪廓真跡。
那些地方很多早在昔年夏欣便已光顧，里面空空蕩蕩，破敗死寂，所以也就沒有了再去的打算。
懷中之人安靜無聲，似睡非睡，夏欣嫣然一笑，開始走向歸秋之地。
淺淡漫長的足跡余留身后，很快便在風(fēng)雪中消失，如同從未有人到來過。
“咚！”
萬物模糊，虛空扭曲，夏欣一步邁入，即是寒冬變深秋，白雪成落葉，如瀟瀟雨飄。
此刻，她正屹立在一座相比周圍高度還算中規(guī)中矩的山峰上，由此遙望而去：
青天空如鏡，大日映輝煌。
林木言深秋，山河披金衣。
整個歸秋之地，綠意罕見，乃是一片茫茫無邊的金，燦爛的天地，彰顯著壯闊與磅礴，同時，也有一份莫名的憂愁，隨心而生，隨景而起，隨風(fēng)起伏，隨葉飄落，仿佛當(dāng)真應(yīng)了那句話———“自古逢秋悲寂寥?！?p> “世人言，見秋總是心茫然，你覺得如何？”夏欣睫毛微顫，垂眸看著懷中的人，眼波似水。
蕭陽哪里有心思去想這些，只想脫離現(xiàn)在的困境，“你放開我！”
夏欣呵呵一笑，竟真的順了他的意。
蕭陽站穩(wěn)身子，看了她一眼，而后轉(zhuǎn)頭望向遠(yuǎn)方，山風(fēng)無聲，落葉飄零。
夏欣沒說話，與他一樣，目望遠(yuǎn)方，是相同的景象。
沉默良久后，蕭陽出聲打破兩人之間心有靈犀般的寧靜，“同樣的景地中，心境不同，感覺也不同?！?p> “那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感覺？”夏欣問道。
蕭陽扭頭看向她，平靜說道:“什么感覺都沒有。”
“撒謊?！毕男赖_口，豈會不知，對方適才心緒忽生悵然，目光一直都停留在極遠(yuǎn)處那片相似的故地之景。
蕭陽目光重回遠(yuǎn)方，“差點忘了，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可言，什么都瞞不住?！?p> “怎么，覺得這樣很不舒服？”夏欣眸光流轉(zhuǎn)，熠熠生輝。
“沒有，只是如此，似乎少了種應(yīng)有的距離，我不說，你就能知道全部?！笔掙柣貞?yīng)道。
夏新莞爾一笑，道：“這段時間我已經(jīng)十分收斂了，不僅將陰陽同心鎖建立的心有靈犀意相同給隔絕，連對你的太上感應(yīng)都極力克制了下去，就是覺得，什么都提前知道，無甚意思。這樣，即日起，我將完全自封對你的太上感應(yīng)，不再洞悉你的心聲思緒，如何？”
“其實都一樣，反正我在你眼里，已經(jīng)和透明沒區(qū)別?！笔掙栒f道。
夏欣接著說道：“可每次我洞悉你心中念想之時，也沒見你有任何抗拒啊?！?p> 蕭陽與之四目相對，沒好氣地說道：“你是太上神體，與生俱來的太上感應(yīng)鬼神莫測，且還有一雙太上歸真眼，加之神道修為，以及通天妙法，我這小修士，猶如一只螞蟻，抗拒有何用？萬一抗拒過度，產(chǎn)生道法碰撞，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還不如由著你來?！?p> “呵呵?！毕男佬σ羧绺?，道：“好啦，從今以后，我不在時不時去刻意通明，保持應(yīng)有的正常距離，未知猜測的過程，比瞬息知曉一切更有樂趣?！闭f話間，她已付諸行動，心念起落，讓自身無形流轉(zhuǎn)，可轉(zhuǎn)念通明萬物本質(zhì)的太上感應(yīng)，針對性避開了眼前之人。
蕭陽自然不知她此刻做了什么，平淡地說道：“如此，你就不怕我往后什么都隱瞞？”
夏欣一臉得意，“只要我想，可望穿一切?！?p> “那你自封不自封，有區(qū)別嗎？”蕭陽無奈。
“嗯......”夏欣思忖片刻，道：“沒太大區(qū)別，但也不能說沒區(qū)別。”
秋風(fēng)徐徐，落葉飛舞，山峰上陷入短暫的寧靜。
“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p> “什么？”
“如果說星空彼岸的那位姑娘知道你如今對我將心傾倒，會怎么樣？會不會怪你三心二意，移情別戀，會不會說你背叛承諾，負(fù)情負(fù)心，罪該萬死？”
蕭陽沉默寡言，夏欣默契的不在過問，兩人相繼無聲，目光同時望向遠(yuǎn)方，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仿佛見到了不一樣的景。
良久之后，夏欣輕嘆出聲，隨后停頓了一會，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淺淡笑意，“走吧，陪你去......睹物思人一場?！?p> 蕭陽聞聲心顫，仿佛飄忽于千萬里之外，跨越無盡星空的思緒逆轉(zhuǎn)歸來，他扭頭看向?qū)Ψ?，眼神暗淡，滋味難明，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天地四周景物卻已更迭變幻，如若波瀾起伏的鏡花水月，拉伸成迷離夢幻的時光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