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百鬼夜行（四）
“晴明，你說的那個「菅原道真的怨魂」究竟是什么？”一回到馬車上，長秋便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晴明正了正衣冠，嚴肅回答道：
“先來說說菅原道真其人吧。”
“菅原道真并非出生顯赫世家，幼年勤奮鉆研漢學，放在當世大和，找不出第二個漢學水平與之匹敵的人才?！?p> “當時的宇多天皇，對菅原道真頗為喜愛，也正是因此，在下任醍醐天皇在位時間，宇多天皇出手扶持了菅原道真成為右大臣?！?p> “右大臣相當于什么？右丞相嗎？”長秋不解地問道。
晴明點點頭。
“天皇之下，一品太政大臣。二品左、右大臣和內大臣。其中太政大臣、左大臣基本都是由攝政的藤原氏族掌控。為了牽制住外戚藤原氏，菅原道真被重用成為了右大臣。對于外族人而言，這已經是屬于最高的相位了?！?p> “時任左大臣的藤原時平，因為政見與菅原道真時常相左，再加上藤原家需要拔掉這根威脅他們氏族的眼中釘，便上奏醍醐天皇，說菅原道真意圖擁立新皇。于是菅原道真便被流放至了大宰府?！?p> “等等，既然菅原道真是為了牽制住藤原氏，為何醍醐天皇還要出手呢。理論上來說，不是應該讓兩方互相制衡嗎？”
“因為菅原道真是太上皇宇多天皇那派的人。其實不光藤原氏與天皇，天皇與太上皇之間也在暗中進行權力斗爭。”
長秋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
“原來如此，父慈子孝啊……”
“總之呢，菅原道真便被貶至了遠離京都的太宰府，之后不多久便去世了。”
“也就是說，死后的菅原道真變成了怨魂？”
在這個妖魔鬼怪真實存在的世界，這種事情當然可能發(fā)生。
“菅原道真逝去之后，接二連三的怪事開始在京都發(fā)生。”
“旱災，洪水，疫病，彗星……事件的相關者接二連三死因不明地暴斃而亡，世間便開始有了這是菅原道真怨魂在作祟的說法流傳。”
“莫非……”長秋想到了之前晴明提到過是世人的想像賦予了「鬼」新的形象。
晴明肯定地點點頭。
“神道教的根源思想便是萬物有靈。世間萬物，只要有了信眾的信仰，便能從中汲取愿力，獲得超凡脫俗的力量?！?p> 長秋心中暗忖：“似乎世界各地的傳說都可見到類似的說法。”
“也就是說，神是偽造的?！?p> “可以這么說。當時人們以「火雷天神」來稱呼菅原道真的怨靈?！?p> “而真正讓「火雷天神」這一神號廣泛流傳，并令全國上下都對此深信不疑的，便是之后的‘清涼殿落雷事件‘?！?p> “當時京都正遭遇一場嚴重的旱災，糧食減產，民不聊生。醍醐天皇召集大臣們于清涼殿商議祈雨之事。”
“商討才剛起了個頭，就見天空忽然烏云密布，狂風涌起。剎那間天地之間傾盆大雨，隨即一道落雷便直劈清涼殿。當場劈死了參與誣告事件的一位藤原氏，大火還一舉奪去了其身邊不少大臣的性命?！?p> “醍醐天皇雖幸免于難，但身心遭受到了嚴重打擊，三月之后便病逝了?！?p> 長秋有些吃驚地張大了嘴：“這么說來，這位菅原道真大人是真的成神了？”
“嗯，民間給予他的神號是「天滿大自在天神」?！?p> “我有些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和中秋詩會又有什么聯(lián)系呢？”
“菅原道真癡心于梅花的品性，在家中栽種了梅花。當他被貶至大宰府時，那梅樹便拔地而起，飛到了他的身邊。后來醍醐天皇為了平息菅原道真的怨魂，特地選在這些梅樹的地點修建了一座供奉他的天滿神社，自那之后這些便梅樹一年四季滿開，哪怕夏秋也不曾凋謝?！?p> ”又因為菅原道真是有名的漢學家，酷愛作詩，其中最為有名的便是一首《月夜見梅花》。因此，每年中秋在天滿神社吟詩賞月觀梅，便成為了向「天滿大自在天神」祈福的儀式?！?p> 長秋恍然大悟。
“莫非那法師收集那么多頭顱，便是為了破壞這一儀式，讓菅原道真的怨靈發(fā)怒。畢竟是一年一度的聚會，被人砸了場子，當然會感到憤怒?！?p> “正是如此。所謂神仙發(fā)怒，凡人遭殃。最糟糕的情況下，可能整個大宰府都會葬身在火海之中?！?p> 晴明的臉色陰沉下來。
相處這么多天，這還是長秋第一次見到這位未來的至尊陰陽師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連忙出聲安慰道：
”萬幸的是，我們提前發(fā)覺了他的計劃。這樣才有機會挫敗他的陰謀，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長秋說出這句話時，其實是有一些底氣不足的。
畢竟他是要潤回大唐的人，之后大宰府、甚至整個大和國發(fā)生什么事，都與他無關。
這件事的危機與否，局外人的他而言，其實并沒有指手畫腳的資格。
他只是為了讓眼前的女孩打起精神來，所以說了一些場面上安慰的話。
不過，好在晴明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笑著點了點頭。
”說起來，正是因為有你在，才有機會遇到這件事，這也是一種緣分吧?！?p> ”既然如此，我必須打起精神來。畢竟既然是怨靈，那必須由我們陰陽師來處理。“
看到晴明重新綻放笑顏，長秋松了一口氣。
他笑著伸出了拳頭。
”嗯？“
晴明自然不知道”碰拳“是為何物。
不過她還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拳頭。
拳頭相觸的瞬間，她似乎感覺到了一股力量從長秋身上傳達了過來。
那并非靈氣，似乎更像是一種心靈上的鼓舞。
她微笑道：”那之后也萬事拜托了?！?p> 式神紫衣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晴明大人，已經可以看到大宰府水城的城門了！“
長秋掀開簾子向外看去，只見一道不怎么雄偉的城墻矗立在遠處地平線上。
對于身處島國的大和而言，城墻還是一個十分罕見的產物。
長秋心中暗笑：
”據(jù)說還是當時大和與唐朝水戰(zhàn)大敗而歸之后，恐大唐來犯所修建的城防措施?，F(xiàn)在想來假若大唐出擊，踏平這座水城應是不費吹灰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