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櫻花媚（三）
“哈？”
從長秋口中說出的，不是唐語、不是和語、亦不是天竺語。對于妖婦而言，那是意義不明的話語。
答非所問的行徑讓她的耐心到了極限。
“不想回答也無妨，我最討厭故弄玄虛的家伙了?！?p> 妖婦重新提起槍，殺心滿溢。
“十多年前，有過一位名叫「明智」的僧人。”
“什么？”
聽到故人的名字突然出現(xiàn)，妖婦心中再一次動搖起來。
“為什么你會說出那個名字？！”
她冷冷地問道。
長秋沒有理會她的質問，接著說道：
“當時，明智法師是紫云寺最杰出的弟子，年紀輕輕便成為住持指定的下任繼承人。
他本該繼續(xù)苦修，將佛法發(fā)揚光大，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師。
卻因那一日與你相遇，就此一誤終身。”
“嘖，”妖婦撇撇嘴，“我可什么都沒做，是那禿驢自己抱上來的?！?p> 長秋點點頭。
“因為貪念美色，明智法師動了破戒之心，這是他自己承認的事實。
而也是那一日過后，他便對你產(chǎn)生愛慕之情，時不時來與你相會。”
“你胡說！”
妖婦突然暴怒，脖頸上青筋清晰可見。
“他那是饞我身子，他下賤！”
“為了不讓你再去禍害其他男性，明智法師自愿放棄僧人身份，被逐出師門。
他偷偷從寺廟藏書閣中借出一本《韓詩外傳》，便是想將儒家道德倫理傳授于你，讓你能夠洗心革面，在人間社會立足安生?！?p> “嘁……”
“明智法師在他日記中寫道，你很中意「螳臂當車」這個故事。因為這與你二人初次相遇時的境況很相符，而你當時卻連螳螂都不如，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
“日記嗎？”
妖婦冷笑一聲。
“那個禿驢回去之后還干了這種事情啊，真是個矯情的男人?！?p> 長秋微微一笑，道：
“總之，看到眼下境況，再有大師的手記為證。
我猜想夫人此刻肯定也會想到螳臂當車這個典故。
就是這樣簡單的推理，如有冒犯，還請原諒。
“所以你是執(zhí)意要成為螳螂咯？”妖婦冷冷地看著長秋。
肅殺之氣再次從她周身揚起，光是用長槍捅個透心涼還不夠解氣，妖婦決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不過……那個禿驢十多年前親手將我封印，如今我好不容易掙脫牢籠、重見天日，他又想來剝奪我的自由嗎？
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他就不敢來親自面對我嗎？！”
隨著妖婦一聲戰(zhàn)吼，身影也隨之行動起來。
“去死吧！”
濃烈殺意從她嬌小身軀迸發(fā)開來，那嬌柔媚態(tài)早已消散，此刻唯有妖異的狂氣浮現(xiàn)。
兇暴大車向著可憐的螳螂發(fā)起沖鋒。
手中銀槍如蛟龍出海一般，咆哮著沖向那名手無寸鐵的少年。
長秋緊繃住左手，心神凝聚于掌心。
「原型，選擇__」
「坐標，鎖定__」
「迎門，開啟__」
「光源，設置__」
「靈能，輸入__」
「投影，始動__」
手臂似被烈火燒灼，又似被利刃刺穿。
體內靈力被抽離，如奔流一般匯集于右手。
耳邊響起鍛造時的錘煉之聲，腦海閃過火光中的剛毅背影。
掌心空間如水紋一般詭異地躍動，無聲地破碎。
一把小巧精致的黑色物件被長秋牢牢握在手中。
「全工程，完成。」
“什么……??？”妖婦瞳孔猛地收縮。
那是超出她意料之外的產(chǎn)物。
巴掌大小，渾身鑄鐵打造。
小巧玲瓏，渾身方正沒有尖角，不是用于投擲或砍殺的兵器。
周身沒有靈力流動，也沒有鐫刻神秘符文，不是陰陽師或者法師常用的法寶。
怎么看都不似殺人之物。
可是只是看著長秋擺弄幾下，舉起來將那漆黑洞口對著自己。妖婦便感到無盡的恐懼
被寫進本能的警告在她心中狂響。
「威脅度高，要注意！」
恍惚間，妖婦只覺得雙方立場發(fā)生了顛倒。
好像自己才是那自不量力的螳螂，而長秋則是那巍然不動的大車。
妖婦控制不住自己抖動的身體，開始向后退去。
一步。
又一步。
“別開玩笑了！”
突然，妖婦大吼一聲，青筋暴起。
“區(qū)區(qū)小鬼頭，能有什么能耐——”
妖婦突破了本能的警告，停下后撤的腳步。
俗話說得好，“一寸長一寸強”。
自己手握長槍，絕對能在長秋反應之前，搶先一步拿下他的性命。
妖婦起槍踏步向前，槍尖如銀蛇一般直沖長秋喉間。
……
遺憾的是，妖婦似乎不知道，還有一句俗話是這樣說的：
“七步之外槍快，七步之內槍又快又準。”
此外，俗話還說過：“我起了，一槍秒了?！?p> 長秋連開數(shù)槍，直到彈匣內子彈用盡，他才停手。
七聲震天槍響之后，一切又歸于平靜。
聽見了蟬在叫。
槍尖距離那少年還有數(shù)米之遙，卻永遠也無法抵達他的喉頭。
目光隨之跌落在草坪之上。
視野被漆黑籠罩，意識逐漸墜入深淵。
鮮血從胸腔處流出，翠綠的草坪染成鮮紅。
七竅流血，便是這具分身，最后的宿命嗎？
到頭來，人類的肉體竟是如此脆弱不堪嗎？
妖婦心中苦笑。
撕裂捕食了那么多無辜血肉，這個問題，她自己最清楚不過。
恍惚間，她想起明智法師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
“凡動刀者，必將死于屠刀之下?！?p> 少年的聲音幽幽地飄來。
“明智法師日記里寫道，他曾不下百次用這句至言勸誡你，試圖感化你，卻都被你當作耳邊風。
最終，他無法再容忍你殘害無辜百姓，只能忍痛將你的意識、封印于這顆櫻花樹中。”
“可惡……到頭來我又要被關回那牢籠中去嗎？”
長秋點點頭。
“真是薄情的家伙，居然都不愿意露面再見我一次?！?p> “明智法師當年在封印你之后不久，便圓寂了?！?p> “什么……”
“明智法師深知自己已經(jīng)無法成佛，他便在封印同時，將數(shù)十年來苦修的修為，都盡數(shù)傳功于你了……”
妖婦心神一凜，似乎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自己修為為什么會進步飛快。
“……真是個笨蛋?！?p> “明智法師火化后的骨灰以及留下的書信，被如今紫云寺住持，也就是他的師弟，妥善地保管起來了。
之后，他會派人來重啟封印，順便將這些遺物埋在櫻花樹下?！?p> “……這也是慎之介的意思嗎？”
長秋猜測這應該是明智法師的俗名。
“嗯，他的心意全部寫在了日記中，之后你自己確認吧?！?p> “……慎之介真是一個笨蛋呢。”
“是啊，我也這么認為?！?p> 長秋微笑著附和她的話。
妖婦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該是神識回歸櫻樹本體的時候了。
“雖然不該由我發(fā)問，但是我還是好奇……”長秋問道。
“愛過……”妖婦就像未卜先知一樣，回答道。
長秋笑著點點頭，道：“想必慎之介在天之靈，也會很欣慰吧?！?p> “我也想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彌留之際，妖婦低聲問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用略帶寂寞與傷懷的語調回答了她的疑問：
“只是偶然路過這個世界的外鄉(xiāng)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