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之只覺腦子里有什么轟地炸開,一切軟乎乎的氣息也好,情緒也好,統(tǒng)統(tǒng)從天地間向她涌來,而她毫無招架之力,被這些柔軟的味道攻占了。
她死咬著唇不說話,秦湍便哄她:“殿下與我同行一路,時刻藏著掖著,會很辛苦的。”
他還發(fā)誓道:“我絕不會告訴旁人?!?p> 綏之眼圈發(fā)紅地望著他:“多久了?戲弄本殿很好玩是么?”
秦湍低頭認錯,避重就輕道:“也就前段時日才知道,嗯,在青陵山的時候,殿下病了誰都不敢近身照料,等到侍女來才放心?!?p> 他可不敢說,他曾在私湯的泉池看見過她被布條勒出紅痕的后背。
而綏之想起秦湍多次佯作不知的戲弄,開始后知后覺地惱了。
她挑眉道:“從前還真是看錯先生了,沒料到先生同什么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絲毫沾不上邊?!?p> 秦湍卻支頤道:“我權(quán)當?shù)钕略诳滟澪?,并且,為殿下對我的了解更深一步而歡喜?!?p> 綏之無語,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秦湍臉皮之厚。在口舌之爭上,她才是真君子啊!
秦湍拍了拍她的頭,又揉了一下:“好了小殿下,莫要同我置氣?!?p> 綏之正回味著他摸貓似的摸頭,卻聽得門外有人敲門。
“殿下,彭二公子回來了,在大堂花廳等您?!?p> 她騰地站起來,喊道:“告訴他,我們一會兒來見?!?p> 待門外動靜息了,秦湍低聲提醒她:“殿下可以去系束胸了?!?p> 綏之瞧著他的臉,怎么都覺得這抹笑容不懷好意,惱道:“坐這兒等著?!?p> 她跑回屏內(nèi),取下那依舊潮濕的束胸帶,生無可戀地勒上。熟悉無比的窒息感和脹痛感隱約傳來,她知道自己又是儀態(tài)端莊的世子殿下了。
秦湍瞧著恢復(fù)平日神色的她大步走來,溫聲道:“還有頭發(fā)?!?p> “濕發(fā)束冠更不易干,我替殿下系一下吧?!?p> 綏之見他給自己系的發(fā)十分順滑規(guī)整,便聽話地坐在他跟前,因羞澀習(xí)慣性地垂頭:“嗯?!?p> 她的三千青絲于他掌心盡握,如綢如緞,盈手發(fā)香。秦湍心情極好地打趣道:“殿下,你垂著頭怎么系呀?”
綏之立馬抬起頭,慌道:“噢,好?!?p> 秦湍心想,綏之待他同待旁人,著實也太不同了。世人皆知世子殿下沉穩(wěn)端莊、矜貴冷傲,還從未見她在誰人面前羞澀慌亂呢。
他以葫蘆藤繡面的鴉青色發(fā)帶替她系起一半青絲,與她往日根根發(fā)絲都要束進玉冠的模樣不同,更顯文質(zhì)。
秦湍站起,玉質(zhì)的手扶著她肩,面前是假想出的妝臺瑤鏡,畫屏閨閣。
他悵然溫言道:“好了,我們走吧,殿下。”
*
綏之云紋皂靴剛邁入城尹府大堂,便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肅殺之氣。
幾個府吏面色凝重地垂首立著,彭御年已然歸來,跪在堂上,一身披甲,地上是全無生息的彭潘。
彭御年見是她來,強壓下哀戚之色,仰頭道:“父親死了?!?p> “知顏閣的人說是飲酒過量,醉死的,可我不信,”他聲色木然,“怎么便這么巧,殿下從朝歌來,邀父親飲酒的友人也自朝歌來,如今究竟是有什么事,害我父親把命給丟了?”
綏之惘然般地長嘆口氣:“萬望節(jié)哀,還請問令尊的友人是哪位?”
彭御年一臉茫然,身邊府吏插嘴道:“不是府君的友人,是由大公子牽線,從朝歌來考察,預(yù)備許之寧都官祿的?!?p> 他向綏之解釋:“殿下或許不知,府君的大公子在朝歌任官?!?p> 秦湍附耳提醒她:“彭緣年,豹騎衛(wèi)副使?!?p> 綏之抬眸:“依稀耳聞?!?p> 豹騎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司徒魏,乃是蕭成師意圖奪位的極大助力。
她心中已有猜測,問道:“彭二公子可知此人身份?此人綁架郡主、蓄養(yǎng)私兵、謀殺官吏、擾亂民業(yè),實該死上千萬遍了?!?p> 若有什么線索指向司徒魏,那便好辦了。
不料彭御年幽幽地看向她,掏出一枚箭鏃:“此次交鋒,無奈讓他們逃脫了,雖遣兵去追,但抓獲的希望渺茫。不過府吏告訴我,這是鎮(zhèn)遠軍制式的箭?!?p> 他壯著膽子,不敢細想地補了一句:“殿下應(yīng)該很認得?!?p> 綏之攥緊了拳,好啊,沐風(fēng)殿居然還想臟到她頭上!
秦湍神色如常,出言道:“二公子不會認為,令尊乃世子殿下所殺,此事乃世子殿下自導(dǎo)自演吧?”
彭御年被他點破所想,忽地惶恐起來:“這……”
“殿下身負要事,不出半月你便會得知,”秦湍慢條斯理道,“她豈會愿意在此逗留?此事對她可有一分好處?”
彭御年霎時腦袋打結(jié),只道:“我如何理得清你們權(quán)貴之事?”
綏之并不生氣,提醒他:“知顏閣有數(shù)位姑娘見過此人,可有問詢?”
府吏搖頭:“見過那人的姑娘全被滅口了?!?p> 綏之摸著下巴:“還有一人見過他,活得好好的?!?p> 她視線轉(zhuǎn)向廳堂之外,廊柱后面躲著偷聽的紅裙女子,秦湍頓時意會,喊那人道:“郡主為何不進來?”
熠如見是他喚自己,扶著廊柱壯著膽子便邁了進來。
那堂上死人便在幾尺之外,她見秦湍芝蘭玉樹般地袖手身后,心念一動,假裝被嚇得往后一跳,卻沒落進意料中的懷抱,還差點崴了腳。
綏之立馬上前扶住她肩,看了一眼退閃一旁的秦湍,心情不錯地扯出一個禮貌的笑:“沒事吧?”
熠如無語地望著她:“沒事,二哥……這里怎么死了人?”
綏之斂起了表情,危險地瞇起眼:“或許要問問你的四表哥?!?p> 熠如訝異地睜大了眼,寶珠般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恐懼,囁嚅著又吞了聲。
綏之乘勝追擊:“此事前因后果,你知道多少?是他派人把你扔在街頭,擄到馬上的嗎?”
秦湍嗤了一聲,施以重壓:“郡主明知殿下此行關(guān)鍵,之所以來到滄城,是為了配合司徒魏,拖延我與殿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