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綏之的神色越來越可怕,慕君陽只好試探著松開她:“我只是想得到一句你的回應(yīng),你的首肯。如果你可以允許我懷著這樣的心思愛你,甚至,你也愿意這樣對我……”
“你饒了我吧!”
綏之差點就吼了出來,因心驚而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極了哭腔。
“你怎么敢說這種話?我這一輩子,怎么可以聽到這種話?”
“你知道個屁??!”
自從她察覺慕君陽對她的感情變得奇怪后,心里總是模糊地害怕著這一天。她總是在想,他不要說,千萬不要說,他們還可以吵吵鬧鬧,相安無事。
慕君陽只覺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了個透,雖然本就是極其微茫而卑弱的祈求,但從綏之口中聽到這般抗拒的字眼,他還是感覺胸口隱隱抽痛。
“我明日就要與你分別了。”
“我這輩子還沒出過寧國,”慕君陽自嘲一笑,“而我再也回不來了。”
“我會成為雍國傀儡一般的新王,只是為了給你的父王爭取一份助力?!?p> 他好笑一般地瞧著綏之:“而我們的世子殿下竟不知道嗎,慕氏一家跟寧王有多大的仇,我跟這些上代糾紛又有多大的怨?我們所有人,如此扼殺自己一般地奔走,就是想讓你入主含宸殿,想看見慕氏的血脈,穩(wěn)坐明堂之上?!?p> “而我比他們還要貪心,我想以另外的身份守護你。”
綏之聞言,像是快跌落一般地扯住他肩頭衣料,仰面道:“我受不住。”
慕君陽攬住她,神色凄清:“我知道?!?p> 綏之木然地被他圈在懷中,聲音悶悶的:“我并非不曾幻想過無拘無束的含義,但每當回過神來,瞧見袖邊螭紋、發(fā)上冠帶,我便知道,這輩子除了他們安排的這條路,我是無路可走了?!?p> “難道誰會給我指一條更為輕松的路么?”綏之抬起頭,“如今連你也推著我、迫著我,若不成就這番事業(yè),我的虧欠是否罄竹難書?”
慕君陽拼命搖著頭:“求你不要再往自己身上攬,是他們欠你,是我不該?!?p> 懷中人的神情似乎有所松動,他抬手撫了撫她的發(fā)頂,目色極柔極遠:“那么表哥給你指一條明路,你要聽好了。”
綏之像是預(yù)感要聽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話,茫然地看著他。
慕君陽的語氣恍若在神佛前許諾:“如果你有朝一日再難堅持,便來雍國做我的王后。”
見綏之的臉上寫滿了“天方夜譚”,他寬慰般地扯出一個笑:“怎么,不相信表哥嗎?不出三日,我便能在衡雍立足?!?p> 綏之心道,并非不信你能在衡雍掀起波瀾,而是,我不可能做你的王后。
慕君陽沒等到她的回答,只感覺屬于她的氣息流動得緩慢而柔軟,像她孩童時期被他安撫后那般均勻、惹人憐愛。
他沒來由地湊近,如同受了難以名狀的蠱惑,唇在她溫玉一般的額頭輕輕一擦。
還不待他蜻蜓點水啄那么一小下,綏之已將他一把推開,扯出一步間隔。
她像是剛從夢中驚醒般目光破碎,恍惚間無暇斟酌:“不行!不要會錯意?!?p> 她不敢多看慕君陽落魄小狗似的眼神,自知此事必須說清:“再也不要提了?!?p> 慕君陽仍不死心:“你到底為何顧慮?或許連你自己都未曾發(fā)現(xiàn),其實你心里從不抗拒我。”
“還是女扮男裝的身份使你動輒得咎?”
綏之笑了:“女扮男裝?你覺得我在扮演誰?我本來又是誰?”
“作為女子,我是不曾存在的,從出生到現(xiàn)在,我都在延續(xù)著他們的彌天大謊。但所有的苦果,一定只會落在我一個人頭上?!?p> “如果我不是男子,不是世子,我便不復(fù)存在了,”綏之正色瞧著他,“所以我無法嫁給任何人?!?p> 慕君陽嘆息道:“我本來求的也不是這個,你又偷換概念搪塞我?!?p> 夜色如三秋寒潭無波無瀾的深水,泛著春季特有的冷峭和生機。
綏之是何等通透的人,索性斂眉道:“若說情來不可極,情去如朝露,不求約束,只貪寸陰,表哥也不是我所想的那個人?!?p> 慕君陽無聲地張著口,心里那個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卻不想說破道明、自取其辱。
她同秦湍才認識多久???還抵不上他們相伴的零頭。
他連氣息都垮塌下來,挫敗道:“我知道了?!?p> *
翌日清晨,綏之在大床上蘇醒。
等等,她不是睡地鋪的嗎?
綏之騰地坐起,拼命回溯記憶,昨夜不是她執(zhí)意讓秦湍睡床,慕君陽非要跟著她一邊一個打地鋪嗎?怎么她還能夢游游到床上來,該不會秦湍也在床上吧?
她四下環(huán)顧,見榻上雖沒有旁人,但留了兩個軟枕。
綏之春山般的眉頭不禁蹙起,盯著兩個枕頭像是要盯出花來,卻聽得一聲閑淡怡情的招呼:“殿下早啊。”
綏之扭過頭,訕訕道:“先生比我早?!?p> 她沒話找話:“這個床還算軟?!?p> 秦湍表示認同:“沒錯?!?p> 這,這是承認他也睡的床?綏之猶豫片刻:“不過,我為什么在床上?。俊?p> 秦湍實話實說:“你睡著后,慕公子將你抱上來的?!?p> 綏之聞言一驚:“那你……”
啊啊啊她在胡亂擔心些什么,慕君陽就算轉(zhuǎn)世失憶八百次也絕對做不出把她塞到秦湍身邊睡的事??!
“哦,我自然是退位讓賢了,”秦湍挑眉瞧著她微動的眸光,沒忍住捉弄道,“殿下方才在想什么?與在下抵足而眠么?”
最近怎么回事啊,連秦湍也開始老不正經(jīng)了嗎?可偏偏他的眸子里盡是澄澈,真摯純?nèi)坏貌幌裨挕?p> 綏之無語之下耳根泛緋。
秦湍好心情地提醒她:“殿下昨夜沒注意,榻上本來就有兩個枕頭?!?p> 綏之咬著唇:“是我沒留意?!?p> “起來了?”慕君陽用肘推開門,犀利目光在正在交談的二人身上打量了個來回,又將粥碗擱在桌上,朝綏之道,“來吃。”
縱使素日極其狗腿的慕君陽一大早就擺著個冰塊臉,綏之竟也毫無要跟他置氣的意思,而是從善如流地端起了粥碗。
秦湍靜靜端詳這二人神色,一個有怨,一個有愧。
看來昨晚真的如他所料,慕君陽被綏之拒絕了。
倒也渾不稀奇,像綏之這樣辛苦緊張的小姑娘,受不住過分熾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