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漪蘭閣出來,綏之暗嘆這人太會顧左右而言他了,她除了確定是夏霜歇自己要來,也沒多知道些什么。
既然他來自投羅網(wǎng),抓了便是。
綏之同秦湍用過午膳,商討了一番明日的應(yīng)對,沒停留太久便回了。
他還是那樣滴水不漏,舉止間對她溫言細語,呵護備至,卻從未有任何超出友人范疇的話,也從不探究她。
她在幻想著什么呢?很多東西是與她此生絕緣的。
但偏偏這些關(guān)于秦湍的思緒,關(guān)于能否動心的問題,讓綏之時而疑慮頓消,又時而疑竇叢生。
次日,綏之自臥榻醒轉(zhuǎn),隱約聽見鳥雀呼晴的啼叫,推軒望天,澄澈無云。微暖的東風簌簌撲了她滿懷,倒象是個好時節(jié)。
希望是與清都紈绔相安無事的一天。
*
“嬤嬤,這青陵山還挺大的,”一名大個宮婢亦步亦趨地跟在秦門引路的老婦身側(cè),像個好奇少女般左顧右盼,“我們還要走多久呀?”
老婦沒搭理他。
這日寧宮派來了十余名婢子,捧著喜服、頭面和妝奩,皆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魚貫而入。只有這個個頭最高的宮婢,分明是個沒資歷的新人,還同接待的老婦說起閑話,好不守禮。
這婢子尚且無視前后姐妹的不滿,捧著喜冠又往老婦身邊湊,不料這老婦在一個院子門前停下了腳步,差點沒害他撞上去。
老婦將宮婢分開:“世子殿下有公務(wù),你們幾位且在這外頭候著,等人喚再進去。你們幾個,跟我去郡主那邊?!?p> 夏霜歇跟上老婦,略略皺眉,世子剛從新禾回朝歌,有什么公務(wù)?又正巧在試婚服當天?
他掃視身側(cè),還剩六名宮婢,只覺應(yīng)速戰(zhàn)速決:“嬤嬤,奴婢忽覺腹痛,能否讓這位姐姐陪奴婢稍微歇歇腳?”
老婦一臉持重:“你且忍著。”
夏霜歇本想趁離隊放倒一個,偷身宮婢的衣服,再從后窗溜進去給宋千笑穿,可偏偏這老婦不給他機會。再不出手就到宋千笑跟前了,若他們明著走,不僅要二打六,至少還有她居處的守衛(wèi),能行嗎?
他捂著肚子痛嚎起來,蹲坐在地:“嬤嬤,真的痛?!?p> 老婦嘆了口氣:“秦門有醫(yī)館,這便叫四個侍衛(wèi)帶你去?!?p> 這還得了?不拉上宋千笑他可打不過。
夏霜歇扯了扯旁邊宮婢的裙擺:“姐姐,你陪我成嗎?”
老婦發(fā)話:“不可,人人都有分內(nèi)之事,你既不做,便應(yīng)把喜冠給她拿?!?p> 那宮婢眼看就要接過夏霜歇捧著的喜冠,卻見這方才還痛呼不已的婢子強打精神地站了起來:“嬤嬤,您說得很對,奴婢深受主人恩惠,才能夠出宮辦差。不論何種情況,實應(yīng)做好分內(nèi)之事?!?p> “嗯?!崩蠇D頷首,引著這幾個宮婢到了軟禁郡主之所。這院門內(nèi)便有十數(shù)甲士,夏霜歇頭皮發(fā)麻地跟著進了門,盤算著他和宋千笑二對多要怎么打。
這時里頭一個婢女傳話:“郡主讓你們把東西放在外間,就出去吧。”
其余宮婢應(yīng)聲稱是,夏霜歇揣摩不明白宋千笑的意思,這是讓他急流勇退,另尋良機?還是明說反話,讓他沖?
他糾結(jié)許久,還是懷恨退下了。退到門口忽又聽那婢女說:“捧喜冠的那個,郡主叫你過來?!?p> 夏霜歇應(yīng)下,心頭卻涌起一陣詭異的危機感。這老婦明明早就覺察到他的可疑,為何郡主傳喚他,老婦仍不阻止?
宋千笑在群敵環(huán)視的軟禁之地,還能自由地傳喚人嗎?
夏霜歇額上冷汗都要冒出來了,急停一步:“郡主有何事?奴婢一路腹痛,恐難久留。”
綏之在里間很是不悅,這廝怎么突然變聰明了?
她招手,婢子意會:“郡主讓你到里間來?!?p> 夏霜歇這下汗毛都立起來了,靈光一現(xiàn):“聽聞郡主好女色,奴婢清白人家,奴婢一人害怕,奴婢不敢私見貴人,奴婢,奴婢告退?!?p> 他倉惶出了門,自認這話也沒毛病,絕對是照搬了清都太極殿宮女的原話。
綏之不爽地瞥了一眼榻上中了迷香的宋千笑,這名聲,可真是厲害了。
“沒事,”她將雕窗推開一條縫,囑咐守在后窗的之蒿,“按乙計劃。”
*
夏霜歇畢恭畢敬地候在婢女的隊列之中,既已打草驚蛇,他干脆保全自己,及時抽身算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屋中出來了個高挑頎長、一身喜服的姑娘。她大咧咧地提著裙擺,邁步如風:“這喜帕蓋著可不好走路,本郡主還得好生適應(yīng)一番?!?p> 老婦憂心忡忡地追出來:“郡主,世子吩咐了您不得出這屋子?!?p> 紅蓋頭姑娘渾不在意,拿捏語調(diào):“那么小的屋子如何活動得開?本郡主也是為了你們好,要是我婚禮上摔了,還不得怪罪你們今日不讓我好好試喜服?”
她狀似無意地與夏霜歇擦肩而過,彈了顆極小的雞血石,壓低聲音:“真夠慫的啊?!?p> 夏霜歇一眼認出這石子,感動得心潮澎湃,不管方才屋里的郡主是真是假,宋千笑終于來找他了。
“本郡主就在這屋外走,你們別跟太近,成天跟關(guān)犯人似的,煩死了?!?p> 她正好走到屋子后邊,四個守衛(wèi)垂著頭。她一拍夏霜歇的手臂,后者感受到這熟悉的劇痛力道:“走嗎?”
姑娘說:“跑?!?p> 二人不由分說地沖出了院子,紅衣姑娘扯著夏霜歇一路往另一間院子里跑,后邊的侍衛(wèi)還沒追上來。他們跑過廊下,卻見前面又竄出了兩個侍衛(wèi)。
姑娘把夏霜歇往旁邊屋子里一推:“躲這里?!?p> 夏霜歇剛想問她什么時候?qū)η嗔晟降脑郝溥@么熟悉了,明明上來就被軟禁。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只見屋內(nèi)一件陳設(shè)都無,唯有三十甲兵將他團團圍住。
穿嫁衣的姑娘慢條斯理地鎖上了門,又把鑰匙塞給抱劍而待的之蒿。她輕揭蓋頭一角:“我不宜露面,先回?!?p> 夏霜歇心底冰涼一片,從后腦勺扯過她的蓋頭,活像是見鬼:“蕭綏之,你還要不要臉?居然穿女人衣服騙我!”
綏之把喜帕拽回來,不可思議道:“到底是誰不要臉,誰穿女人衣服出城,誰穿女人衣服上山?”
“還以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孰料你跟宋千笑簡直絕配,新郎穿嫁衣,新娘只穿男裝,兩個神經(jīng)?。 ?p> 綏之懶得跟他回罵,翻窗而出:“之蒿,把他嘴堵上,守好了。”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