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酒會孟君曾有參加過，不過那時候他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張恨恨身邊，那時的視頻評論里時常能看到有人說“孟君就像個怕生的孩子”。三年后他回到這里，第一次需要偽裝身份，心里竟然有一種刺激感和新奇感，或者說也有一種熟悉感——他原本就屬于這種生活在暗處的人，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便一直是，直到遇到張恨恨的那一天。老板會來嗎？回國后他們還沒有見過面。按以往的慣例，他是有可能出現(xiàn)在酒會上的，給新娛的新人們造造勢——不料這次，張先生久等未至。
新娛的主持一哥在臺上談笑風(fēng)生，家長似的點那么幾個人上去“請安”，聊聊過去一年里的事業(yè)心得，請幾位導(dǎo)演透露透露明年的拍攝計劃，明里暗里敲定幾個電影主配角，給守在視頻前的人們一個不大不小的福利。
孟君一直心不在焉。有歌手主動上臺獻(xiàn)唱，沒有伴奏，男歌手的聲音卻更顯溫暖明亮，像有人拿著一個紅泥溫水小爐，暖暖地燙過心口。這真是難得的好聲音。孟君轉(zhuǎn)頭看那人——不認(rèn)識，想必是這幾年音樂圈兒的新秀，或者是新娛準(zhǔn)備力捧的新人。他轉(zhuǎn)回頭來，扶扶墨鏡，卻突然有個小身子往自己身邊擠。這把椅子足夠?qū)挻?，坐他們兩個人都還綽綽有余。只是這人怎么這么魯莽…
“你好，我叫鹿涵?！彼斐鍪謥恚驗閮扇烁舻锰?，他的手只得彎曲著，肩膀聳起一個弧度，以把手伸到孟君最容易夠到的地方。孟君愣愣地把手搭上去，習(xí)慣性地抿起唇，沒有回應(yīng)他。就在這時，他看到鹿涵眼神飄到一個方向，像是有點兒不安，卻又在下一刻收回目光。墨鏡里鹿涵的眼睛有棕色色澤，黯淡無光，皮膚也是一樣。孟君下意識地往他剛剛看的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個人遙遙地對這邊舉舉杯，這個動作做得竟比他周身的氣勢蒼老很多。
時隔三年再見，老板給他的感覺還是沒變——不是一個新娛的董事長，而是一位兄長，更是一位父親。
鹿涵說：“您…您是我的偶像?！甭曇魠s不像他的行為那么大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心翼翼的?！澳阒牢沂钦l？”“董事長告訴我的，他總不會認(rèn)錯?！睆埡藓捱b遙再次向他舉杯。孟君終于摘下墨鏡來，回以他一笑。
“你看起來好小?！甭购f：“明天就是我十四歲生日?！薄笆臍q？真的好小。還在上初中吧?！边@話是杜諾問的?？梢娝恢标P(guān)注著這兩人的對話。這樣明明白白地問一句，倒顯示他無意偷聽，而是光明正大地聽。鹿涵乖乖說：“我在夏大附屬中學(xué)上初中二年級?！蔽闹裾f：“夏大是個好地方，你以后應(yīng)當(dāng)努力考到夏大去?！薄翱墒俏夜φn不好，考不上夏大的?！甭购挂舱\實，“我只喜歡唱歌，我以后想當(dāng)個歌手?！?p> 張恨恨終于端著酒杯走過來，剛好聽到這句話，于是笑著問：“只是想當(dāng)個歌手嗎？”隨著他移動的還有全場近三分之一的目光以及近四分之一的攝像頭。守在視頻前的人們這時忽然看到視頻上一閃而過的一張臉。拍這個鏡頭的攝像師原本似乎只打算略略掃過去，卻在這一掃之際猛然意識到什么，堪堪把鏡頭拉回來，畫面可見地顯得狼狽。一個稚嫩的童音說到：“我還想要做個偶像，像孟君您一樣的?！庇谑钱嬅嫔系哪菑埬樢恍?。
一個厚實的聲音說：“這孩子跟你很像。他現(xiàn)在一邊上學(xué)一邊做音樂，有一點他比你好——當(dāng)初你的功課可是一塌糊涂，他至少還能拿幾個優(yōu)?！薄笆菃幔空婧??！泵暇呐穆购念^，這個只有十四歲的孩子受寵若驚，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子一輕，原來孟君正拉著他繞過一張張一般間隔、錯落有致的桌子，往臺上走去。
孟君一只手拿起話筒時，另一只手仍然牽著他。在場的人和守在視頻前的人一個個的都或多或少有些震驚?；貒笠恢薄岸恪痹谌A大的孟君竟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要知道即使是新娛的主持一哥看起來似乎也毫不知情，把麥克風(fēng)遞給孟君時，他臉上寫著明明白白的驚訝。
孟君不懂得說什么場面話，拿到麥克風(fēng)頭一句就是：“這是鹿涵，他說以后想做個歌手，還要做個偶像，我很喜歡他。明天是鹿涵的十四歲生日，我想跟他一起唱首歌，作為生日禮物，可以嗎？”這句話當(dāng)是問鹿涵，也是問在場所有人，同樣是在問守在視頻前的所有人。這一連串的話像棉花釘子一樣打進(jìn)每一個人的心里。不管是誰，似乎都無法拒絕。在這里算是最不待見孟君的余為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聲音，聽的人就像是受到蠱惑一樣，甘愿任聲音的主人驅(qū)使。
這一刻，巫小嬋突然想起一句話，很久很久以前，竹音對她說：“這個人的聲音有一種魔力。”她當(dāng)時只認(rèn)為那是一個比喻，現(xiàn)在看來那時竹音說的話會不會是一句大實話？
作為唯一方便回答這個問題的人，鹿涵使勁兒點頭，歡欣雀躍：“可以…當(dāng)然可以！”
張恨恨遙遙再次舉杯。這是孟君出道以來第一次與人合唱一首歌，這首歌，無疑是很有分量的。
“你喜歡什么歌？”“《山鬼傳說》，”鹿涵不假思索，“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好，我們就唱《山鬼傳說》。沒有伴奏，你可得小心跟著我唱的節(jié)奏，我唱一段，你唱一段?！边@還真是小孩子的唱法?？v如此，也有人愿意唱，有人樂意聽。
時隔三年，再拾起一段音樂旋律，縱然熟悉之至，孟君竟也有點兒緊張。旁邊有人另遞上來一個話筒，他把它交給鹿涵，鄭重地裹住他的小手，讓這有些微顫抖的五指緊緊抓住那黑色的細(xì)長的柄。此時，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坐直或者站直身子，凝視著臺上那人，或那兩人。
音樂圈兒向來能人輩出，一代一代，一撥一撥。這個圈子從來不缺少傳奇，有的人、有的歌，時光相隔再久遠(yuǎn)也能直指人心——這便是音樂的魅力。三年前，曾有一位音樂評論人這樣寫到：“在音樂界，孟君不是傳奇，他是神話。”
他規(guī)矩、自持、有禮、真誠，一言一行都在詮釋著當(dāng)今偶像的含義。神話的締造者——張恨恨先生此時正默立于臺下，他頻頻舉杯，忽一飲而盡。三年，整整三年，你終于能再次開口說話，能站在人們的尊重與期待中，唱你喜歡的歌。他儼然一位父親，為孩子的點滴成就而激動不能自持，抬酒杯的手隨著心跳一起顫抖。
杜諾就在這時站起身來，取過他手里的酒杯放下，帶著歉意輕聲說：“對不起張先生，我恐怕不能讓你聽完這首歌?！睆埡藓蘼詭д痼@地看著他。杜諾轉(zhuǎn)向巫小嬋，兩人眼神一交換，同時轉(zhuǎn)身往外走去。臺上，孟君啟唇唱起——
“風(fēng)落梧桐花弄影，邈邈山河間，是誰在傾訴，傾訴山鬼的傳說；他生他日他時候，青青晨光落，是誰在尋找，尋找現(xiàn)世的救贖…”
“香染迷迭酒醉人，盈盈水月里，是誰在低語，低語山鬼的孤獨；來年來月來日升，巍巍山石動，是誰在追悔，追回前生的錯過…”
歌里的山鬼，前生做錯事，今世要用孤獨來償罪。她孤身游蕩在這天地之間，無人可聽她傾訴，這山鬼便只有對風(fēng)、對花自語，排解憂愁。風(fēng)卻只顧著搖落一樹樹梧桐，花卻只顧顧影自賞。她或許在此時低聲嘆息，想起前世晨光灑落于大地之上，那時她還未犯下那不可饒恕的錯誤，那時她不會想到下一世的自己——不得救贖。山鬼山鬼，孤獨低吟，水月不解山鬼意。山鬼山鬼，追悔莫及，酒不醉人，人自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