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過后不久,是元旦。
今年的元旦節(jié)確實是沒什么過的,這天下的人兒啊,不是在四處奔波,便是在懷傷逝者,以至于以往每年的元宵夜都會宣讀的《康樂詔》,今年都沒有宣讀,因為實在是不太康樂。
江城宇文氏夫婦每日盼著自家女兒歸來的消息,卻是盼過去中秋又盼來元旦,還不見歸來的影子,甚至連消息都打探不到。
宇文肅焦急的在大廳里踱步:“哎呦,你說說這丫頭,去了一趟太清宮結(jié)果大半年過去了還不肯歸家,有了她那個阿無哥哥后啊,女兒就忘了自家父母咯?!?p> “老爺?!庇钗姆蛉寺詭┼凉值那屏怂谎郏骸澳挠凶约遗畠翰幌敫改傅??柔奴肯定是有要緊的事要去處理,待她處理完了,什么日子不是團圓?哪里差這一日的元旦了?”
“夫人,你就慣著她吧?!庇钗拿C拉住宇文夫人的手,嘆道:“上次大軍進犯的時候,也就是咱們江城遠距江南,才免受那連天戰(zhàn)火,她倒好,放著安穩(wěn)日子不過,一個人在外面闖蕩漂泊,這萬一闖出個好歹來,咱們可怎么辦啊。”
“呸呸呸?!庇钗姆蛉藢⑹謷瓿鰜恚琢怂谎郏骸袄蠣斁拐f瞎話,當(dāng)初去太清宮求簽時,那些太清宮上的老道士不是說咱們女兒命中有大機緣,大福壽嗎?又怎么會有事……”
“好好好,夫人您說的是,現(xiàn)在您自己把煩惱解開了,如今能吃得下去飯了吧?”宇文肅從桌上端起一碗餃子來到宇文夫人身前,夾起一顆送到她唇邊:“來來來,快吃快吃,熱乎的?!?p> 宇文夫人將餃子含入口中,掩唇微笑:“可惜啊,柔奴這丫頭不喜歡吃餃子,也不知在外面,她能否吃得慣。”
“哎呀夫人,您怎么又來了,咱們不管她,啊,不管她,咱們吃咱們的?!庇钗拿C又夾起一顆送到宇文夫人口中,待她咀嚼咽下后,嘿嘿笑了起來:“哎嘿嘿,這就對咯?!?p> “來再吃一個,啊——”
“自己吃吧你!”
“唉……我這……”
“咯咯咯……”
日子在夫妻兩個的嬉鬧中,來到了小寒。
小寒節(jié)氣,倒是同陳北烏帶著宇文丫頭策馬而馳的極寒大漠有些相符,陳北烏單手替小丫頭整了整頭上的冬帽:“丫頭,冷不冷。”
在干冷寒冽的風(fēng)沙呼嘯聲中,宇文柔奴迎著黃沙大聲喊道:“阿無哥哥不冷,柔奴就不冷!”
明明小丫頭整個小臉縮在冬衣里。
凍得通紅。
小龍象倒是會尋地方,鉆在陳北烏懷里呼呼的睡起了大覺,任由外面風(fēng)沙肆虐騷擾。
“丫頭,前面有家酒館,咱們坐下歇歇,喝碗酒,暖暖身子。”馬蹄踩著寒冽的黃沙,噠噠聲淹沒了一部分陳北烏的話語。
可小丫頭卻毫不猶豫的喊了聲:“好!”
他做什么,她都無條件支持他。
“吁?!标惐睘趵№\繩,止住馬,翻身下來,隨后又轉(zhuǎn)身將宇文丫頭從馬背上抱了下來,瞧著小丫頭凍得通紅的小臉,有些心疼。
拴好了馬,兩人坐進了小酒館陳北烏喊道:“小二,來壺好酒!再上些熱湯熱菜?!?p> 說著,往桌上丟了幾枚銀錢。
小二端酒上來取了銀錢,下去準(zhǔn)備湯菜。
宇文柔奴同陳北烏坐在一條凳子上,附耳過去,輕聲道:“阿無哥哥,自從上次醒來后,老道士說的那什么大造化就從身上消失了,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再出現(xiàn)過,你也是這樣嗎?”
陳北烏給她斟了碗酒,自己先嘗了嘗,這才遞給她,笑道:“這酒倒是比你上次喝的要柔一些,你嘗嘗習(xí)不習(xí)慣?!?p> 宇文丫頭雙手捧過,伸舌頭舔了舔,然后閉上眼睛,猛灌了一口,硬著頭皮咽了下去,辣得小丫頭直吐舌頭,像極了小花貓。
陳北烏這時卻笑不出來,將她摟進懷里,柔聲道:“丫頭,這一路上委屈你了?!?p> “能和阿無哥哥一起,柔奴便不委屈?!庇钗娜崤笭栆恍ΓЬo了陳北烏,繼續(xù)說著方才的話題:“我能感受到那個東西的存在,但就是不知道如何去使用它?!?p> 說著,宇文柔奴眉心處浮現(xiàn)出一抹淡藍色的彎月形印記,陳北烏伸手替她抹了抹眉心,揉開了小丫頭緊皺的眉頭:“丫頭,別想那么多了,也許是和龜老道士留給你的平安氣運一般,待你遇到危險時,才會顯現(xiàn)出來?!?p> “湯肉丸子,蔥姜面?!毙《汉戎蟻砹藘赏胧[姜面,分別擺放到兩人身前,又端下滿滿一大盤湯肉丸子,笑道:“客官遠道而來必定也辛苦了,這可是小店里的驅(qū)寒利器,一碗蔥姜面下肚,再來幾粒熱騰騰的湯肉丸子,保管您渾身上下暖烘烘的,能熱出汗來。”
陳北烏拿出一枚銀錢遞給小二:“有心了?!?p> 小二接過,謝道:“嘿呦,謝謝您,謝謝您,您二位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吩咐。”
小二說著轉(zhuǎn)身跑了下去,途中將那枚銀錢彈得丈許高,而后又伸手抓住,擦的锃亮。
陳北烏將懷中小丫頭扶起來,安慰道:“沒事,一切有阿無哥哥在呢,快吃碗面暖暖身子,身子若是凍壞了,修為再高又有什么用?”
“阿無哥哥說的對?!庇钗难绢^坐起身,攬過一碗蔥姜面,大口吃了起來,邊吃小嘴邊嗚囔著:“柔奴要吃兩碗,不!三碗!柔奴要吃得飽飽的,這樣才有力氣修煉,才有力氣保護阿無哥哥?!?p> 陳北烏替她理了理垂落的鬢絲,有些心疼的笑道:“好,小花貓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過啊,阿無哥哥爭取小心一些,這樣就不會讓你來保護阿無哥哥了,阿無哥哥會保護好你的?!?p> “我不!”小丫頭氣鼓鼓的嘟起小嘴,吸入了最后一根面條,隨后又把陳北烏那一碗攬了過來。
“好好好,都依你?!标惐睘跞嗔巳嘈⊙绢^的腦袋,隨手招來小二又要了兩碗蔥姜面,轉(zhuǎn)而拿起湯勺,替小丫頭盛了幾顆肉丸子到碗中。
小丫頭也不嫌燙,一口一個吞了下去。
陳北烏見狀不再敢?guī)退?,怕給小丫頭撐壞了,自己也吃下了一碗蔥姜面,感覺到四肢逐漸暖和起來,隨后坐在一旁,寵溺的看著小丫頭狼吞虎咽。
結(jié)果一道熟悉的人影,卻走了進來。
正是去萊蕪城中挑戰(zhàn)憨山和尚的劍師陶衣,陶衣瞧見兩人,微笑著坐了過來:“陳小友,宇文小姐,二位來這漠北苦寒之地不知所為何事?若有需要陶衣幫忙的地方,陶衣在所不辭?!?p> “陶衣先生。”陳北烏點頭致意道:“我們兩個啊,就是聽說這萊蕪城里風(fēng)起云涌,特地過來見識一下,陶衣先生來此,又是所為何事?”
陶衣自然也瞧見了一旁只顧著吃的宇文丫頭,笑了笑卻沒說什么,徑自答道:“我來挑戰(zhàn)佛光寺這一代的出山弟子,劍佛憨山,輸了。”
陶衣說的很平靜,哪怕輸了,也很平靜。
從一開始,他在乎的就不是輸贏。
而是完成南翁居士生前未曾完成的遺愿。
“就是當(dāng)日帶走我三師娘軀體的憨山和尚?”陳北烏眸子中燃起了一股無名怒火,他不知道這和尚和三娘子之間的故事,他只知道,這和尚的舉動,讓自己師父尋的好辛苦,他稍稍平復(fù)了下心情,問道:“當(dāng)真就如傳說中那般,佛光寺出山弟子,必定為天下第一?就沒有人能將其打破?”
陶衣自顧自的斟了一碗酒:“有,四百多年前,儒家圣人曾險勝佛光寺的海印枯僧,自那以后,海印枯僧散了心氣,修為每日愈下,如今只能面前撐著身子做個掛名方丈,但即使如此,他的實力依舊不是你我所能輕易抗衡的?!?p> “只要有一絲希望,那便夠了?!标惐睘躏嬃艘淮罂诰?,眸子里似有燭火燃燒。
陶衣淺淺沾了一口,察覺到陳北烏的異樣:“你要去挑戰(zhàn)他?我如今以羅天境實力去戰(zhàn)他,還險些被折了阿簡,你這般貿(mào)然前去……”
“不是挑戰(zhàn),是尋仇。”陳北烏手上一用力,那只酒碗啪的一聲碎裂開來,瓷片飛濺。
“阿無哥哥,你傷到?jīng)]有?快把手給我?!庇钗娜崤磻?yīng)過來,忙把陳北烏的拉過來,仔細瞧著有沒有受傷,看到?jīng)]事后,這才松了一口氣。
略帶幽怨的抬眼瞧他。
陶衣舉起酒碗,一飲而盡:“罷了,大不了同那和尚再戰(zhàn)一場!陶衣今日,舍命相陪!”
飲罷,將酒碗扣回桌上。
三人相視一笑,牽馬朝萊蕪城走去。
萊蕪城內(nèi),漠北王府。
在家里修養(yǎng)了好些天的呼延震甲,這時才敢悄悄躲過街上的人流,進到了漠北王府內(nèi),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下,喊起冤來:“大王!大王要為我做主,為我們?nèi)R蕪城被虐殺的其余高手做主??!那中原來的憨山和尚簡直欺人太甚!若是任憑他在咱們?nèi)R蕪城這般囂張快活,被中原人聽聞了去,豈不是要笑話咱們漠北無人,笑話大王您……”
“笑話我什么?”李重光冰冷的聲音,隨著一股特殊的香氣飄了出來。
“笑話大王您無能?。 焙粞诱鸺滓灰а勒f了出來。
可話音才落,一條赤紅色大蟒就出現(xiàn)在他身前,張著血盆大口,嘶嘶吐著比他身子還要長的蛇信,仿佛隨時都要將他一口吞下。
呼延震甲被嚇的連滾帶爬到處逃竄。
可不論他怎么逃,著赤紅色大蟒一瞬便能將他攔下,呼延震甲忙朝李重光所在的房間扣頭:“大王饒命!大王饒命!都怪屬下嘴賤!屬下不應(yīng)該胡說!屬下自己掌嘴!掌嘴!”
說著,便啪啪打起自己臉來。
“玄伶兒,行了,別嚇著他。”李重光冰冷的聲音再一次飄出:“去找那個憨山和尚試試,試試他這個中原第一,到底有什么手段?!?p> “是?!背嗉t色巨蟒化身成一個小女娃模樣,盯著兩個用紅頭繩扎住的丸子,俏皮的應(yīng)了一聲,來到呼延震甲身旁時,還不忘抬起小腳給他屁股上來了一腳:“切,膽子真小。”
這一腳險些給呼延震甲踹飛出院子。
呼延震甲堪堪止住身形,內(nèi)心中一定有無數(shù)的臟話要罵出來,可他只能憋屈著不敢開口,這些中原來的怪物,怎得一個比一個強悍?
“行了,回去吧,派人盯住憨山和尚那邊的動靜,一有情況立刻向我匯報?!崩钪毓庾詈蠓愿懒艘痪洌故菦]有前兩句那般,讓人聞言便感到渾身上下一陣惡寒了。
“是,是!”呼延震甲慌忙退走。
待呼延震甲走后,司馬晦己從一旁走了出來,看著門外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主公,白鷹來信,季壽夢他們已經(jīng)察覺到了萬靈冊松動,并且早早就懷疑到了我們頭上來,若是要出兵,咱們得占據(jù)先機,否則……”
屋內(nèi)響了兩下:“依你?!?p> “是。”司馬晦己飛身離去,緊跟著玄伶兒所走過的方向,不久,就瞧到了玄伶兒的身影。
玄伶兒哼著小曲,蹦蹦跳跳的朝憨山和尚所在的住所去了,路上遇到賣糖葫蘆的小商販,摘下一串便跑,一溜煙便沒了人影,悠閑的吃著糖葫蘆,活脫脫一副尋常女娃兒的模樣。
可誰又能想到,在她這副惹人喜愛的小女娃兒面孔下,是一條盤旋起來有兩只龍象體型那么高大的慎人巨蟒,吞人不吐骨。
司馬晦己一路跟著,忽然,玄伶兒停下來腳步,回頭朝司馬晦己所在的屋檐上瞧了一眼,目光寒冽:“晦己哥哥,你要同伶兒一同去便光明正大的出來好了,何必躲躲藏藏呢?”
司馬晦己自知已經(jīng)暴露,索性也不再奪,從屋檐上現(xiàn)身跳了下去,瞅了瞅她:“怎么,你還有心情吃糖葫蘆?是很有把握?”
玄伶兒沒了方才的寒冽,柔和笑道:“不知道,只是覺得你們?nèi)祟惡⑼氖澄镞€挺好吃的,我喜歡,不過,比起這糖葫蘆,我更喜歡你們的人類孩童?!?p> 這原本柔和的語氣,因最后一句話的出口,頓時讓司馬晦己感到渾身上下一陣惡寒,仿佛身后就有一條赤紅色巨蟒,低頭俯視著他,隨時隨地,都能輕易奪去他的性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