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季壽夢在一眾大臣的簇?fù)硐逻M(jìn)入了宣統(tǒng)殿,站上了這座文修帝一手打下來的江山,最高最高的地方,身后,便是龍椅。
真是可笑啊,文修帝有三子,太子李重光和昭王李谷第都是他的親生骨肉,可最后時刻,他唯一能夠相信的,卻是那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義子,吳王季壽夢。
他若在天有靈,想必也會笑自己這一輩子活的糊涂吧?北擊漠北,南征南蠻,外防重兵,內(nèi)防重權(quán),唯一漏下的,卻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卻在這唯一的漏洞上,丟了性命。
并且,險些丟了江山。
季壽夢立于龍椅之前,看向被押解在大殿下方的太子李重光和一眾宦官叛兵,他眸子里有一絲星星火,他也沒想到,李重光竟能做出這種事情,今日,若不讓他去給文修帝陪葬,對不起這天下百姓,對不起這文武百官。
季壽夢重重一揮衣袖:“太子李重光和一眾黨羽,謀害先帝,勾結(jié)逆賊,濫用兵權(quán),不御外侮,使守邊義士慘死,百姓蒙造戰(zhàn)火連天,種種罪責(zé)并罰,處死,當(dāng)斬立決,即刻執(zhí)行?!?p> 數(shù)名錦衛(wèi)上前,要將太子李重光和一眾宦官拉下去,卻被季壽夢喝?。骸安槐乩碌钊?,就在這大殿之上,當(dāng)著眾大臣的面,即刻,斬立決!”
太子李重光狂笑道:“哈哈哈哈,季壽夢!你一個異姓王!一個義子!你憑什么坐這皇位?你憑什么!哈哈……”
話音未落,季壽夢已經(jīng)來到他身前,拔出一名錦衛(wèi)腰間的劍,親手,一劍斬下李重光的頭顱,污血濺了他一身。
他不在乎的脫下外衣甩在李重光倒下去的軀體上:“你們不敢殺,我替你們殺?!?p> 有了季壽夢先行動手,眾錦衛(wèi)沒了顧慮,紛紛舉劍,了結(jié)了太子李重光及一眾宦官黨羽的性命,在季壽夢的吩咐下,這才將他們拖了下去。
季壽夢擦了擦手,執(zhí)劍來到司馬晦己身前,劍尖直指他的咽喉:“司馬晦己,聽從太子吩咐,潛伏在昭王身邊,借由昭王的手挑撥天下事,當(dāng)年睡虎地一役,你也參與了吧?今賜你死罪,你可有話要說?”
司馬晦己有些凄慘的笑了笑:“臣無話可說,但臣還有一件事,要勞煩殿下?!?p> “說?!奔緣蹓粢廊挥脛Φ肿∷抉R晦己的咽喉,反觀司馬晦己,卻絲毫沒有要退的意思。
“臣在早年游歷時,遇到過一名女子,僅一面就令臣久久不能忘懷,今日,沒想到又見著了她,可卻是在這般境地,我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見她,但還是勞煩殿下把我這柄聽霜劍,送到令狐左丞相府上,臣死而無憾?!彼抉R晦己雙手拖住聽霜劍,舉過頭頂,深深跪拜下去。
季壽夢看到那布滿寒霜的劍身上,竟用劍氣刻畫著一名女子的身影,隨著霜花翻動,像活過來了一樣,季壽夢嘆了口氣,接過聽霜劍:“本王敬你是個有情之人,可這不能改變你的無義之本,和你犯下的種種罪行,這柄劍,是本王給你的,最后的尊嚴(yán)?!?p> 說著,季壽夢扔掉手中沾滿血污的那柄劍,另從一名錦衛(wèi)手中抽出一柄來,遞給司馬晦己。
司馬晦己接過劍,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聽霜,劍氣在自己身前一橫,跪而不倒。
季壽夢揮了揮手:“拉下去,好生葬了吧?!?p> 最后,季壽夢目光從那兩萬余益州軍身上掃過,開口道:“兵為主使,本就有雙鋒,你們落得今日這般下場,是你們認(rèn)主不擇,有罪,但不足以死,罰你們一年軍餉,回守益州,你們可有意見?”
“我等謝新帝不殺之恩!我等謝新帝不殺之恩!”兩萬余益州軍一齊拜道,稱頌聲連綿不絕于耳。
處理完這些煩瑣事務(wù)后,殿前右丞田懷諫上前進(jìn)言道:“稟新帝,先帝崩,這葬禮不可廢!”
季壽夢點頭道:“一切事宜,有勞丞相了?!?p> “臣,謝新帝!”田懷諫躬身,站回一旁。
“諸位大臣下去忙吧,這國家運轉(zhuǎn),一日離不開諸位,至于登基等繁瑣事宜,能免則免了吧,記得安撫下百姓情緒,調(diào)出糧草,補給雍州?!奔緣蹓粢患才胖?,唯恐還有什么地方?jīng)]有安排妥當(dāng),他如今才知道,一國之君,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p> “臣等告退!”
等一眾大臣走后,季壽夢看著聽霜劍上描畫的那女子,笑道:“楊子云啊楊子云,看來這天下,不止你那一柄相思,因情所困?!?p> 策馬跟隨丘吾子前往雍州的楊子云,無緣無故接連打了好些個噴嚏,他揉了揉鼻頭:“這還沒到漠北,沙塵就這般大了?”
一旁的陶衣玩笑道:“這哪里是沙塵大?依我看啊,許是你那心上人又在罵你這負(fù)心漢呢!”
此話一出,眾人哈哈大笑。
楊子云狠狠瞪了陶衣一眼:“就你多嘴!等來日你找到老婆時,看我怎么去你凝香齋當(dāng)著你那些徒弟的面取笑你!”
陶衣回道:“找老婆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丟人的啊,是把老婆弄丟的人喲!”
“你……”楊子云被一句話噎住,憤憤不做聲,只揚鞭策馬,沖上前去。
“陶衣先生,您這話說的會不會有些過了?”陳北烏策馬來到陶衣身旁,提醒了一句。實際上他只是怕丘老頭聽到這番話,再惹他傷心。
陶衣呵呵一笑:“陳小友放心,老兵仙沖的那么前,聽不到的,至于那楊子云啊,沒事,他就是這么個倔脾氣?!?p> 陳北烏一旁的宇文柔奴輕笑道:“這般聽起來,陶衣先生與子云先生,倒是頗有些淵源啊?!?p> 陳北烏扭頭看向宇文柔奴,裝作責(zé)怪的模樣:“你這只小花貓,又跑來八卦?!?p> 宇文柔奴機(jī)靈的眨巴著大眼睛:“阿無哥哥難道就不想知道,那些讀書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嗎?”
陳北烏被她這樣子逗樂了,笑著搖了搖頭:“你呀你!自己想聽還不夠,還要把我拉上。”
陶衣也被逗笑了:“無妨無妨,宇文小姐若是想了解的話,改日我就寫一本《論讀書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和刀光劍影》差人送到府上去?!?p> “真的?好啊好??!”宇文柔奴戳了戳陳北烏的肩膀,笑道:“阿無哥哥,到時我們就一起看?!?p> 陶衣無奈嘆道:“陳小友這是欺陶衣沒有知心人在身旁不成?罷了罷了,陶衣先行去也!”
說完,策馬去追趕楊子云去了。
陳北烏轉(zhuǎn)向宇文柔奴偷笑道:“你看,把人陶衣先生氣走了吧?你個小丫頭啊你!看我不把你……”
宇文柔奴見狀,忙策馬跑了出去:“阿無哥哥你追不上我!”
陳北烏策馬跟上,自不必說。
此刻的雍州城內(nèi)。
新漠北王單于雅蘇,以勝利者的姿勢坐在馬背上,俯視雍州,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呢?是在想自己的功業(yè)超過了先王,還是在想自己將留名史冊?
不知道,也許我們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
但我們可以知道的是,自古犯我中原者,雖遠(yuǎn)遁千里,亦必誅之!單于雅蘇,不會是特例。
他手中提著漠北刀,刀上淌著血。
那是雍州守關(guān)將士的血,一滴一滴,扎進(jìn)這片土地,繼續(xù)滋養(yǎng)著這片飽經(jīng)戰(zhàn)火后,依然有著悍不畏死精神的,雍州城的下一代。
沾染我血的刀,不會使敵人變得更強(qiáng),但卻能令我之后輩,前赴后繼,誓戮滅之。
“大王,雍州城內(nèi)一切糧草財物婦女兒童悉數(shù)虜獲,男丁已全部滅殺,咱們下一步……”一名漠北將士來向單于雅蘇請示。
單于雅蘇目光一凝:“集結(jié)兵馬,攻益州!”
“是!”
漠北二十萬大軍迅速集結(jié),繼續(xù)朝雍州附近的益州進(jìn)軍,才走出不到十里,前方就有斥候來報:“報!大王!前方有中原大軍三十余萬朝我們這邊過……”
話音還未落,蓬萊劍先發(fā)而至,洞穿了那名斥候,緊隨其后,丘吾子率大軍三十萬策馬而來,大地為之震顫。
丘吾子瞇了瞇眸子,盯住單于雅蘇:“你就是新漠北王?你們上一代漠北王的教訓(xùn),還沒有吸取夠嗎?”
單于雅蘇見來人氣勢,竟掉馬轉(zhuǎn)頭便跑。
丘吾子雙指一凝,蓬萊劍飛趕而去。
當(dāng)場便奪了單于雅蘇的性命。
他當(dāng)年能在萬軍叢中取下漠北王的人頭,如今更是輕而易舉,漠北近些年唯一出了一個號稱漠北第一高手的單于金陵,還被憨山和尚一劍斬殺了,在沒有頂尖高手坐鎮(zhèn)的情況下,卻還敢大肆進(jìn)犯中原,此舉,無異于自尋死路。
“殺,一個不留?!?p> 一聲令下,丘吾子率先策馬沖入漠北大軍中,抬手召回蓬萊劍,一劍掃過去,便是上百名漠北軍吐血而亡。吳元濟(jì)老道士輕輕一抬手,那柄青云斷劍嗖的從袖中飛出,一路貫穿數(shù)十名漠北軍,旋轉(zhuǎn)收回時,又是數(shù)十名漠北軍倒下。
呂易直看到那柄青云斷劍,長嘆一聲:“好你個吳元濟(jì),我那師弟的半柄青云,竟落入了你手中,不過也好,免得啊,老道我睹物思人咯?!?p> 說完,飛身而起,自空中一掌轟出,上百名漠北軍匆匆逃竄,還沒逃出范圍就被轟飛出去。
陶衣,楊子云,陳北烏,宇文柔奴四人,雖沒有前面三位那般毀天滅地,但在這戰(zhàn)陣中也能游刃自如,率領(lǐng)著身后三十萬中原義軍,沖殺上去。
來時氣勢洶涌的漠北大軍,此刻如同一群喪家之犬,四處逃竄,但不管他們逃到哪里,都躲不過死亡的命運,天若無眼,眾人有心。
侵略時,你們就已經(jīng)埋下了死亡的種子。
三十余萬義軍一路追殺一百七十四里,直直追到雍關(guān)外的漠北,踏著黃沙,灑下他們的血。
此戰(zhàn),義軍以兩萬余人的損傷,全殲?zāi)贝筌姸f,救下被俘的婦女兒童九萬余,整個雍州城,宛若用血洗出來的地獄。
今日睡虎地圍滿了人。
丘吾子,陳北烏,宇文柔奴,呂易直,吳元濟(jì),陶衣,楊子云,以及三十萬義軍和九萬余雍州百姓,在此,祭奠鎮(zhèn)關(guān)英烈!
秋風(fēng)瑟瑟,掃落睡虎地周圍一片黃金林葉,透黃的,暗黃的,半黃半紅,淺紅,深紅,各種顏色的樹葉鋪就了這片土地,他們每一片,似乎就代表著一個人,代表著一名在這秋日里,為國守關(guān)并為此獻(xiàn)出生命的將士。
他們隨著時節(jié),腐爛,融入泥土。
他們永遠(yuǎn)融入了這片土地,待到啊,待到那來年春天,冰雪褪去了顏色,春風(fēng)喚起了生機(jī),那一片片曾經(jīng)腐去的葉子,如同一面面迎風(fēng)招展的旗幟,他們揮舞著,熱烈著,守護(hù)著一代又一代的雍州百姓,守護(hù)著這片遼闊的家園。
萬人歌哭:
士兮埋葬,魂兮在天。
英靈不滅,國將永安。
哭兮祭兮,在此重陽。
家不得歸,與日無疆。
家不得歸,與日無疆。
今日是重陽節(jié),若不是陶衣提醒,陳北烏都差點忘了,豈止是陳北烏,這周圍上下三十萬人,似乎都忘了,縱使記得,他們大多也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心情了。
插茱萸,放紙鳶,戴菊花,登高懷遠(yuǎn)。
眼前人尚懷不得,何須懷遠(yuǎn)?
重陽啊重陽,你若是聽得到這近四十萬人的歌哭聲,你還會任由那滿山遍野的菊花,在這灑滿鮮血的土地上,開的那么鮮艷嗎?
答案,是肯定的。
這一日,雍州百姓拿出自家早早釀好的,等待團(tuán)圓的菊花酒,大宴三十萬義軍將士!
祭奠那些逝去的英烈。
這一日,漫山遍野的菊花似乎在一瞬開滿了整個雍州城,它們和著血與淚,深深扎根,它們迎著斜陽,開的燦爛,它們是時節(jié)代序的法則,是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盛開又枯萎的花。
它們,是雍州百姓繼續(xù)活下去的希望??!
這一日,秋風(fēng)更寒冽了幾分。
說不清是因為雍州街上的冷清,還是因為天氣真的轉(zhuǎn)冷了,因為那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雍州百姓各自回到了家,他們各自準(zhǔn)備著冬衣,各自準(zhǔn)備著吃食,各自為了接下來的日子,努力奔波。
他們不需要時節(jié)來憐憫。
他們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憐憫。
雍州的孩子沒有向母親問阿父去哪里了,因為他們心里清楚,阿父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他們化作了一顆又一顆天上的星,在每一個夜晚,靜靜守候著一個又一個不完整的家庭。
今日重陽,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