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整整下了十天,待到第十一天的時候,才漸漸歇了下去,陽光透過老松葉的縫隙,映著露珠,灑在陳北烏身上。
丘老頭瞧了那幾個黑衣人的面容,他們清一色都是當年在睡虎地伏擊過他的老一輩執(zhí)劍者,可能他們也沒想到,陳北烏會擁有比肩當年丘吾子巔峰時的實力,哪怕這股力量,極其不穩(wěn)定。
丘老頭終于允許陳北烏佩劍了。
呂易直將伏蟄和柔鋒送了過來,伏蟄給了陳北烏,柔鋒則給了宇文柔奴。
自今日起,丘吾子和呂易直這兩名被南翁居士列在《天下梯》陽面甲等的頂級高手,正式開始訓(xùn)練兩人。
呂易直教太清內(nèi)功,丘吾子則教劍術(shù)兵法。
“世上諸般能事,首要的便是相門,相定其門,選下你要走的道路。其次則是吐納,呼吸天地,感應(yīng)萬物,取之靈氣,然后納而為己用。再然后,便是歸演,從天地萬物中取得靈氣后,要把他們用特定的方式,化為自己的力量,我要教你們的太清內(nèi)功,就是這么一門功法?!眳我字币贿呎f一邊演示著。
只見隨著他手上動作,周圍萬物的靈氣都在他身周凝聚起來,隨著他的呼吸吐納,排濁納清,漸漸把那股能量化為己用,最后,一掌推出。
掌風(fēng)過處,松林咆哮,若神魔吼。
良久,不息。
呂易直一邊看著兩人嘗試運行太清內(nèi)功,一邊講述著這門內(nèi)功包含的修者三品:“修者分六品,僅這一門太清內(nèi)功,便獨占三品,分別為:相門、吐納、歸演。這前三品的沉淀,就是后面三品中搬山倒海那種力量的根基所在,根基若是不牢固,又怎能走得長遠。北烏小友生來便是先天一品,有羅天之象,自然與這萬物生靈皆有感應(yīng),這前三品對于他來說,可謂是水到渠成,一日千里?!?p> “但……”呂易直頓了頓:“但對于宇文小姐來說,可是要一步步,訓(xùn)練些時日了。不過也不必太過憂心,后天錘煉出來的資質(zhì),未必就比先天差,老夫當初也是這樣一步一步走上來的?!?p> 說話間,陳北烏已經(jīng)學(xué)著呂易直的樣子,運轉(zhuǎn)了一遍太清內(nèi)功,這一運轉(zhuǎn)倒好,以陳北烏為中心,一股極強的吸力,迅速覆蓋了方圓百余里,整座太清宮上的靈氣,以極快的速度,被陳北烏呼吸吐納,一日時間,接連越過相門、吐納、歸演三境,直直踏入山海境。
其實,單按照陳北烏之前的肉身力量來說,就已經(jīng)是三品山海境了,這太清內(nèi)功,只不過是借助天地靈氣,幫他重新洗練了一遍,就像是把之前走過的路,重新走了一遍一樣。
陳北烏抬手,聚氣,便要一掌打出去,忙被呂易直制止道:“哎哎哎,陳小友,不必不必,大可不必,老道我怕你這一掌出去啊,我這院子就沒咯?!?p> 廢話,他呂易直剛剛那一掌才出幾成功力,對于自己家的房屋建筑多少還是要掌握一下分寸的,這要是換了陳北烏這三品山海境全力一掌轟出去,不說把他這山頭給夷平咯,多少也得給弄個殘垣斷瓦的凄慘模樣。
劃不來劃不來。
陳北烏壞笑一下,作勢便要一掌推出去,嚇得呂易直連忙躲開,陳北烏白了他一眼,收力起身,見宇文柔奴還在認真的呼吸吐納,小臉上溢滿了汗珠,也不忍心再去打擾她,就拉上蹲在一旁喝酒的丘老頭另尋了一處空地,讓他教劍法去了。
這一老一小兩個惹禍精走后,呂易直如釋重負的長出了一口氣,看到宇文柔奴身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光,呂易直會心一笑:“傻師弟,你還真是舍得。這本命靈光,是咱們太清宮傳了多少年的至寶,你就這般輕易送人了?唉,罷了罷了,命中當有此數(shù)啊?!?p> 說完,輕輕揮了揮寬大衣袖,一縷縷清風(fēng)替宇文柔奴吹干了小臉上的汗珠。
陳北烏在丘老頭的指導(dǎo)下,抬起了手中那把伏蟄劍,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劍一到他手中,就仿佛有靈一般,竟牽動著他舞了起來。
伏蟄良久,終于在此刻,噴涌而出。
丘老頭自然也沒想到,笑罵了一聲劍胚子,坐在一旁喝著酒看他舞劍,看了一會后,丘老頭瞇了瞇眼睛,這套劍法他雖沒見過,但憑他摸了一輩子劍的眼力,自然瞧得出這是一套上乘劍法,他又笑罵了一聲:“你小子,還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陳北烏舞完一套后,負劍在手,看向丘老頭:“師父,怎么樣?”
丘老頭也不吝嗇夸獎,笑道:“是套好劍法,取個名字吧?!?p> “取名字?”陳北烏想了一會:“就叫,小烏鴉劍法!”
“俗!”丘老頭笑罵一聲,也不否定,喝了一口酒,繼續(xù)說道:“這劍啊,都是有靈的,你手中這把伏蟄,若是在謝南金那小子手里,不可能有這樣的奇遇,從和他交手的時候他用的還是謝家那套老掉牙的劍法就瞧得出來?!?p> “那師父,我這小烏鴉劍法和您的立劍訣比起來,哪個更強一些?”陳北烏嘿嘿笑著,坐到丘老頭身旁,背靠一棵參天老松。
“老頭子我還能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些什么?”丘老頭早就看透了陳北烏的小心思,起身拍了拍屁股,舉著酒壺往回走了:“放心,老頭子我就你這么一個徒弟,這一身本事,都會教給你的。天晚了,早些回吧。”
陳北烏抬起頭看時,斜陽已經(jīng)緩緩墜入了遠山,他不僅感嘆一聲:“有事做的日子,過的真快啊。也不知道小花貓練的怎么樣了,回去咯。”
陳北烏回到院子的時候,遠遠就聞到了飯香味,宇文柔奴從房中跑出來,拉著他進了屋,又是給他倒茶又是給他捏肩的。
陳北烏有些不適應(yīng)的拉住她:“丫頭,你今天這是怎么?不會是練功練傻了吧?”
說著,就要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哎呀,阿無哥哥你才練傻了呢!”宇文柔奴一把拍開他的手,鼓起小嘴:“柔奴就是聽呂師父說,你今天進步好大好大,這不是想著犒勞犒勞你嘛。誰知道你一進來就說人家傻,哼?!?p> 陳北烏笑著拉她坐下:“好好好,辛苦我家小花貓了,來,吃肉。”
說著,夾起塊肉送到她嘴邊。
小丫頭沒好氣的一口咬過,小嘴嚼了起來,沒等咽下去,就催道:“阿無哥哥你看著我干嘛,你快吃??!菜都涼了,這可是柔奴好不容易才做出來……”
陳北烏聽她在耳邊說著,大口吃了起來。
“別說,味道還不錯?!标惐睘醢l(fā)出認可的聲音,宇文家大小姐親手做的菜,能吃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還指望什么呢。
“真的?”宇文柔奴有些不自信的小聲問道。
“真的!特別好吃。來你多嘗兩口?!标惐睘跽f著,便要給她夾菜。
“不不不!還是阿無哥哥你多吃點吧!”宇文柔奴好不容易咽下嘴里那塊肉,聽到陳北烏還要讓她吃,朝他吐了吐舌頭,連忙跑開了。
“丫頭,別客氣啊,多吃點。”陳北烏假裝夾著菜要跟上去,見她跑出門,笑著坐回去繼續(xù)吃飯,任由門口探進來的小腦袋偷偷瞧著他。
吃過飯后,陳北烏拉著宇文柔奴去了觀潮頂,這里是太清宮的最高處,南面是海。
兩人登上觀潮頂?shù)臅r候,卻發(fā)現(xiàn)呂易直也在上面,這位白日里威嚴的掌門,嚴肅的師父,在這灑滿星光的夜里,卻像個無人傾訴的孩子。
他坐在龜之齡的墓碑前,和他喝著酒。
“師弟,為兄敬你一杯。”呂易直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平日里是不喝酒的,酒會亂了道心,因此太清宮弟子,一律不得飲酒。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心里苦啊,只能在這月下風(fēng)間,借著幾壺濁酒,淺淺澆愁。
以至于陳北烏兩人來到他身后,他都沒有察覺到,很久,他才回過神來:“陳小友,宇文小姐,讓二位見丑了?!?p> “是我們打擾了才對?!标惐睘趵钗娜崤?,在呂易直身旁坐下,面朝海:“呂掌門,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我陪你喝。”
兩人對飲了一大口,宇文柔奴安靜的坐在一旁,目光在遠處漆黑的海面上,隨海浪起伏。
兩人一杯接一杯的飲著,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山風(fēng)自南面吹來,帶著絲絲海的涼意。
呂易直同陳北烏兩人講了許多龜之齡做過的傻事,比如他在畜園峰觀獸悟道時,卻沉沉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身周圍滿了青牛,還有一只鶴踩在他頭上,他當時一驚就慌忙站起身,結(jié)果被青牛追著滿山峰跑。
再比如他和丘吾子比劍被折斷了青云劍后,一個人爬到了井里,不吃不喝十四天,坐在里面,每日抬頭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呂易直一件件講著,兩人一件件聽著。
直到東方天光大亮。
就這樣,陳北烏和宇文柔奴每天跟隨呂易直和丘吾子修習(xí)太清內(nèi)功,學(xué)習(xí)劍術(shù)兵法,日子就一天天過去了。
小暑,大暑,立秋,處暑,白露,秋分。
轉(zhuǎn)眼兩個多月,秋天到了。
這期間,陳北烏的境界隱隱有了要突破的趨勢,宇文柔奴在本命靈光的加持下,也一步步達到了四品歸演境,兩人劍術(shù)方面的天賦倒是不相上下,都學(xué)得小有成就。
除去修煉事,宇文柔奴在這期間慫恿著陳北烏一起,把桃園峰上的桃子摘了個干凈,洗凈剝皮后,封入壇中,埋在了院內(nèi),按照宇文柔奴的說法,等到冬至那天,就能喝到酸酸甜甜的桃兒釀了。
兩人還一同縫制了一些冬衣,給丘老頭送去了兩套,兩人各自留了兩套,還多出一套,就給呂易直送了過去,哪怕他總是一身道袍。
白露和秋分之間是中秋節(jié)。
呂易直吩咐東云去太清宮下找賣月餅的商鋪打了些月餅,偷偷捎了些桂花酒,和陳北烏一行匆匆過了這么個節(jié)。
宇文柔奴給江城宇文府的家中去了信,說自己要留在太清宮上習(xí)武,讓他們不要牽掛。
不久,便收到了回信。
信中大致是一些父母惦念之類的話語,竟還擔(dān)心宇文柔奴會少了吃食挨餓受凍,托人送了一馬車銀錢來,這讓宇文柔奴哭笑不得。
陶衣在這期間收到南翁居士讓他回青州凝香齋的信,說是他那兩個徒弟又不知道偷偷跑去哪里玩耍去了,讓他趕緊回來幫忙找找。
陶衣一見信,立即拜別了眾人,回青州了。
今日秋分,太清宮上的老松卻依舊蔥蔥郁郁,絲毫不見有半分枯黃顏色。
而自太清宮向下望去,一片浮云間著一片黃金林葉,人間秋氣一瞬間撲面而來。
丘吾子站在觀潮頂上,不觀潮,而觀荊州。
呂易直笑呵呵的走上來:“老兵仙啊,連老道我這不懂情愛的都忍不住說你一說,當年,三娘子不出來見你,你就不知道進去?非要等來那一壇絕情酒?闖我太清宮的時候,可不見你這么靦腆啊?!?p> 丘老頭瞪了他一眼:“滾。”
呂易直作勢便要走,卻被丘老頭喊住。
“回來!”丘老頭頗有些神秘的低聲說道:“老道士,你不是會卜卦嗎?來你給我算算,三娘她什么時候才肯原諒我。”
“那老道可得仔細算算。”呂易直裝模作樣的掐算了兩下,抬手一指荊州方向:“就在今日?!?p> “真的?”丘老頭有些不相信的問道。
“老道卜的卦,從沒錯過。”呂易直笑呵呵的走開,一步步下了觀潮頂,快瞧不見背影時,遠遠喊了一句:“老兵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三娘子她早就不怨你咯!是你自己啊,在怨自己。”
荊州街上掛著的中秋燈籠還沒有拆下,浮云樓這些日子生意又紅火了不少,三娘子依舊每日望著街上,看行人來去,酒客出入,卻始終沒有盼到那個,她盼了許久許久的人。
客兒勸了許多次都勸不動,索性不再去勸了,只是每天陪在奶奶身旁,為她披上幾件遮寒的衣物,畢竟這秋天的風(fēng),可不比夏天溫柔多少。
“客兒,你丘爺爺他們,還沒下太清宮嗎?”三娘子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開口問了一句。
“奶奶,還沒呢?!笨蛢捍鸬馈?p> 夕陽從三娘子眸子中消失了,黑夜覆蓋了天地,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英姿颯爽,道了一聲:“那明天,咱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