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夏末
外面的夜色深沉，屋里的燈光明亮，溫柔的風(fēng)吹拂著白紗窗簾，帶進(jìn)一絲秋天的涼意。
在玄鸝大街閑逛的一晚，大家都沒有買什么東西，陳夏洗完澡，披散著頭發(fā)，坐在宿舍的床上看手機。
方菲把昨天下午拍的照片單獨發(fā)給了陳夏，田落也在三人的聊天群里發(fā)了到家的消息。
從北都回來的行程，和去時相反。田落先把方菲送回小區(qū)門口，與她的爸爸交接，再把陳夏送到小區(qū)門口，最后自己回去在公司附近租住的公寓。
北都之行很短暫，也沒有游玩什么著名景點，倒更像是陪著方菲去看畫展，順便敞開心扉聊了聊天。
陳夏看著手機里自己的照片，“自從父母去世，我就很少拍照片了，外婆沒有這個習(xí)慣，我自己多半也是逃避。
“也許是覺得自己不夠美，沒有那個自信吧，雖然有各種修圖軟件，但騙的了別人，終究騙不了自己。
“現(xiàn)在想想，一張照片而已，想拍就拍吧，連真實的自己都不敢面對，哪有資格觸動別人的人心？
“更何況，我現(xiàn)在變美了，更容易被聚光燈刺目，以后被拍照、被拍攝的可能大量增加，躲是躲不掉的，只有慢慢習(xí)慣。”
她輕輕點擊，把方菲發(fā)來的照片保存到手機，看著相冊里的自己，“也許有一天，我換手機的動機，再也不是性能不夠，而是存儲不足了吧。”
陳夏站起身，掀開白紗，走到陽臺，看著天上的星光，“去過合珠，去過北都，才知道還是南都好，生活節(jié)奏沒那么快，生活壓力沒那么大。
“寫《最是青蔥》的時候，只是根據(jù)媒體的報道和網(wǎng)絡(luò)的信息，想象北都抽象的壓抑。
“隔著一層屏幕，到底膚淺，親身去過，才更能體會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生存。
“星與月，花與夢，清風(fēng)相伴，流水相和，這才是我的愛。
“網(wǎng)上說，男人至死都是少年。也許，女人至死都是浪漫吧。”
靜音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方菲在群里回復(fù)了田落的信息。
陳夏看著手機，直到屏幕熄滅，“本來是輕松的游玩和旅行，每次都會變成朋友們傾訴心聲，有恐懼、有疑惑、有煩悶、有煎熬，這是為什么？”
她思考了一會，“是因為我超出常人的親和力，使得他們不自覺地吐露隱私？
“還是因為他們就是這樣對朋友坦誠的人，我們才會如此親近？”
小時候都說，天上的星星眨呀眨，長大了才發(fā)現(xiàn)，那些星星更多是凝住不動，就像縫在黑色的布上。
今晚的星星也是如此，今晚的風(fēng)兒也是寧靜，偶爾傳來分不清來源的幾下微弱聲響，也不是對陳夏問題的解答。
陳夏閉上雙眼，靜靜地站著，臉上的疑惑和疲憊，都慢慢被輕柔的風(fēng)吹散，只留下最本真的平淡。
過了很久，夜晚的溫度從夏末走到了初秋，陳夏才睜開眼，拉開白紗，回到臥室。
她輕輕地坐到桌前的人體工學(xué)轉(zhuǎn)椅里，點亮電腦的屏幕，“劇本的改編進(jìn)行了一半，明天繼續(xù)吧，月底前應(yīng)該可以完成。
“翻了翻過去的存貨，有兩首歌曲都很適合新劇。等于毅拿到投資，就都交給他，讓他自己選吧。”
陳夏抬手梳了梳胸前垂下的長發(fā)，離開電腦桌，躺倒在床上，“人啊，總是不滿足。先是要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然后要山珍海味、錦繡綾羅、豪宅莊園。
“等到物質(zhì)的需要都能滿足，又開始追求精神的刺激。
“那些出軌的富豪、吸毒的明星，是因為對方的美貌、藥物的作用嗎？恐怕更多是為了違背道德法律的快感吧。
她側(cè)過身，望著陽臺，“說別人是如此，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有了一就想有二，求不得就痛苦，欲望灼燒的名單里，也有我的名字吧。
“一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的我，會怎樣看待現(xiàn)在的生活？會如何看待今天的陳夏？恐怕除了羨慕，還有不屑吧。
“羨慕的是，生活條件有了改善，也有了很多親近的朋友；不屑的是私心雜念太重，失去了純粹的庇護(hù)，反而陷入到自尋煩惱的漩渦。”
她掰著手指一一數(shù)過，“過去的一年，我平時在單位食堂吃飯，有時點外賣，偶爾朋友聚會，沒有餓過一頓，也不曾多長一寸贅肉。
“過去的一年，我買了新衣服、新褲子、新鞋子、新包，所考慮的從來沒有御寒，只有合不合身、漂不漂亮。
“過去的一年，我住在單位免費的宿舍，面積足夠、設(shè)施齊全，出門也是中高檔酒店，要求舒適和隔音，從不擔(dān)心擋風(fēng)遮雨。
“過去的一年，離得近了，我選擇步行或乘車，離得遠(yuǎn)了，有列車和飛機，既不會與人擁擠，也不用早起摸黑。”
陳夏翻過身，抱住兩個軟軟的抱枕，“衣食住行，比起那些吃不飽、穿不暖，每日辛苦求存的人如何？
“比起那些交著昂貴租金，忍著舍友噪音，住在無窗矮屋的人如何？
“比起那些每日通勤三四小時，擠在車廂、堵在車流里的人，又如何？
她拍了拍抱枕，“與他們相比，我沒有一點煩心，就開始要求更多。
“我寫了兩本小說，兩本都順利出版，都暢銷大賣；唱了一首歌，能到排行榜第四，又在微享熱議；小說改編的網(wǎng)劇，被諸多媒體爭相報道，又被長云日報點名表揚。
“這樣的成績，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是要有多順利，才能讓我感覺不到一絲難度，反而陷入空虛？”
陳夏嘆了口氣，“這是別人的問題嗎？是世界的問題嗎？是我的問題！
“以前的我不是這樣的。以前的我自卑、內(nèi)向，不愿意和陌生人說話，不愿意到陌生的地方，不愿意嘗試新鮮事物，只是坐在家里，沉浸在書本里。
“但那時的我，容易滿足，容易幸福，容易感受到生活中每一點光亮，容易珍惜所有應(yīng)該珍惜的人和事。
“現(xiàn)在的我，很難快樂，很難幸福，總想伸手攫取更多，是因為容貌帶來的自信，還是因為太過容易的成功？
她打了個哈欠，“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明天睜眼開始，陳夏，你要回歸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