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
林正卿盤膝坐在主位,以竹簽撥弄著熏香爐。
而在下方左右兩側(cè),則各有四名身著常服的官員盤坐。
“近期戶部各府庫資源可有異常調(diào)動?”
“回林相,下官謹記著您的吩咐,特意增強了對這方面的盤查,暫時并未發(fā)現(xiàn)有何異常?!?p> 戶部尚書韓興德抱拳回應,而后眼珠一轉(zhuǎn),臉上露出苦色。
“不過那侍郎馮宇是個不小的麻煩,他不但死盯著下官,讓我們無法再動手腳,而且還在細查以前的賬目?!?p> “林相,下官擔心會被他查出什么紕漏,要不然還是設法除了他吧?”
“除?怎么除?殺了他?”
林正卿抬了抬眼皮,冷笑著盯了一眼韓興德。
“你是生怕皇帝沒有借口進一步削弱我們的力量?”
韓興德臉部肌肉抽了抽,尷尬笑道:“林相,下官不是那個意思。您放心,下官會做好安排,盡力不讓他查出什么來?!?p> 林正卿冷哼一聲,復又盯向左側(cè)最下手的一人。
“劉巡官,工部呢,可有武備異常調(diào)動?”
工部巡官劉增趕忙抱拳一禮,恭敬回道:“回林相,工部武備調(diào)動一切正常,即便是數(shù)套武備的逾規(guī)調(diào)動都不見有?!?p> 林正卿眉頭微皺,眼中閃著狐疑之色。
“不應該啊,皇帝會這般老實?”
在他看來,皇帝親政之后,免不了會暗動干戈、培養(yǎng)可用的暗中力量。
而想要做到這一步,就需要錢糧、秘藥、武備等各類資源。
可皇宮私庫早已被瓜分,皇帝唯一能動用的也只有戶部及工部的府庫。
而今,這些府庫竟然一切正常,這怎不叫他疑惑?
“林相,皇帝老實,這不是好事嗎?”
看著林正卿大皺眉頭,韓興德不由有些納悶。
林正卿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韓興德,徐徐搖了搖頭。
“不正常?;实劢^不可能什么也不做!這背后定然有古怪!”
“這樣,你們繼續(xù)盯死各自的目標,一旦有資源異常調(diào)動,要立刻向本相匯報!”
“此外,還要密查城中乃至武州的富商,皇帝有可能會在外部尋找財力支援。”
“是!”
眾人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也沒人敢拒絕。
此時,相府老管家自外間走入。
“老爺,有客至。”
林正卿微微頷首,不過并未說什么,而只是合上了茶蓋。
眾人自也不傻,知道宰相是在趕人,因此陸續(xù)起身告辭。
等到所有人離去,林正卿這才開口。
“是誰?”
“尚法宗宗主……”
“哦?”
林正卿眼神一閃,閉眼沉吟數(shù)息后,站起身來。
“請他到聽荷殿,本相換套衣物。”
“是!”
……
瓊玉客棧。
曾在城門口露過面的那對護衛(wèi)父子現(xiàn)身在乙等客房里,不過通過他們的坐姿可看出,其身份不可能是護衛(wèi)那樣簡單。
除此之外,尚有三人站在屋內(nèi),其中兩人著士子袍,應是幕僚。最后一人則是身著武者袍服的魁梧漢子,應是武將、護衛(wèi)首領一類。
“王爺,看來皇帝的處境不怎么妙啊?!?p> 看完天機樓反饋的情報,其中一名幕僚輕聲開口,看向那名老者。
話到此處,老者的身份已不言而喻——武陵王聶開山。
“確是如此,皇帝雖成功親政,但也直接促使其他派系聯(lián)手起來,二者間的差距不小?!?p> “而且,其他各鎮(zhèn)藩王怕也有大半想要皇帝的命。這樣一算,皇帝根本沒有勝算。”
另外一名幕僚先是點頭贊同,其后卻又皺了皺眉頭,露出遲疑之色。
“只不過,屬下隱約中又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大對,可一時間又捕捉不到?!?p> “這能有什么不對?”
最先開口的幕僚挑眉輕哼一聲,而后朝著聶開山抱了抱拳。
“王爺,不說皇帝會不會被刺殺身亡,即便最后動兵,皇帝也不可能取勝,他注定要敗!”
“所以,王爺,屬下建議,與其他勢力一道,聯(lián)合誅皇!”
聶開山并未直接回應,而是側(cè)頭看向扣著手指頭、百無聊賴的聶云。
“云兒,你認為呢?”
“啊?”
聶云抬起頭,有些迷茫。
聶開山眼角一抽,無奈的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早就知道這小子是個粗腦子,這種事哪里能問他?
輕出一口氣后,聶開山神色一正。
“誅皇之談不可再提!”
聽聞此言,兩名幕僚齊齊一愣。
“王爺,這是何故?”
“本王原本還有些遲疑不定,但恰恰是天機樓的這道情報,卻讓本王理清了思路、下定了決心!”
聶開山沉聲說著,渾濁的眸子中卻有睿智之色在閃爍。
“其一,一月前,皇帝還只是一個沒有絲毫實權、沒有一個可用之臣的傀儡?!?p> “但一月之后的今日,皇帝卻一舉扳倒了宮中的那兩座大山,并將大將軍一系重創(chuàng),迅速親政。”
“雖然這其中有機緣巧合,但也足以說明皇帝的心智之高超、馭人手段之驚人?!?p> “設身處地、百般復盤,若是換做本王,沒有一絲可能做到這般地步!”
兩名幕僚眉頭微皺,這點他們自然也清楚,但僅憑這點這又能說明什么?
“其二,而今可以確定,推恩令的確是皇帝親自擬定。小小一道旨意,卻讓九鎮(zhèn)藩王風云四起、殺機密布,足可見皇帝謀略之恐怖?!?p> “其三,本王懷疑皇帝已經(jīng)將整個護經(jīng)堂掌握在手中!若不然,今日局面的形成便不是驚人,而是玄乎了?!?p> “護經(jīng)堂究竟有多強底蘊,誰也不清楚。這道力量若是足夠強,且被皇帝大力開發(fā),威力定然嚇人?!?p> “其四,天機樓對皇帝極為敵視,它也可以算作‘誅皇’一方。所以它給出的情報,定然會對皇帝大不利?!?p> 兩名幕僚悚然而驚,其中一人如夢方醒道:“確是如此!屬下差點漏了這茬?!?p> “不過即便按照天機樓的答復分析,也可看出不少東西。比如,宰相系、三王系,以及一些江湖勢力聯(lián)合起來,使得皇帝一方落入下風?!?p> “那換個說法就是,任何一方與皇帝對比,都是皇帝占上風?!?p> “還有,它說的是皇帝的親信力量,若是去掉‘親信’二字呢?”
“最關鍵的是,以皇帝所展現(xiàn)出來的妖孽心智,他又豈能想不到分化敵方、甚至化敵為己用的對策?”
聽完聶開山的分析,兩名幕僚不由沉默。
良久后,其中一名幕僚神色復雜道:“王爺可是已決心投向皇帝?可如此一來,藩地就要不復存在了……”
“藩地,呵呵……”
聶開山蒼聲一笑,神色復雜。
“這也是最后一點,推恩令一出,你們可知九鎮(zhèn)藩王的下邊會有多少人投向皇帝?”
“旁的不說,單說我武陵藩地,光是本王知曉的,便有好幾個地位不俗的家伙在籌謀著刺殺本王、分割兵權?!?p> “推恩令不針對藩王兵權,但卻會變相促使野心者盯過來?!?p> “藩地大亂、甚至消失已成定局,即便皇帝被刺身亡,也很難改變這一點。既是如此,能保得家小性命已是不錯了?!?p> 兩名幕僚對視一眼,而后抱拳低頭。
“王爺英明!雖然投向皇帝仍舊有不低風險,但只要王爺決定,屬下等自當舍命相陪!”
聶開山欣慰頷首,“你們能夠賭上一切陪著本王,此份情誼,本王不會忘?!?p> “王爺言重,事實上,這也是一次機遇不是?您在這種關頭主動投向皇帝陛下,陛下定會有所表示?!?p> “不錯。王爺,您打算何時入宮面圣?”
“等到入夜吧?!?p> 聶開山定了時間,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茶水。
此時,一直無精打采的聶云忽然眼睛一亮,盯向聶開山嚷嚷著央求。
“入宮?父王,我也要去!”
“不行!皇宮規(guī)矩森嚴,依著你這性子,一個不小心就會給為父惹來殺身之禍!”
聶開山臉色一變,毫不猶豫的拒絕。
“沒勁!”
聶云嘟囔一聲,臉一拉,瞪向那名一直安靜站著的壯漢。
“晚上你找?guī)讉€人,我們玩捉內(nèi)應的戲?!?p> 壯漢臉色一垮,明顯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拒絕。
正當壯漢想要應聲時,卻見聶開山先是一愣,繼而眼睛大亮的拍了下掌。
聶云嚇了一跳,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一臉委屈的看向聶開山。
聶開山卻并未斥責,反而還一臉欣慰的哈哈大笑。
“不愧是為父的麒麟兒!”
聽到聶開山的笑聲,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王爺,您這是?”
一名幕僚小心翼翼的探問道。
“多虧了云兒,本王忽然想到了一事?!?p> 聶開山收住笑聲,感慨說著。
“就這般去見陛下,雖也能贏得陛下好感,但成就有限??扇羰悄軌蛟O法立下功勞,將來我聶氏雖不再是藩王,但起碼也能成為朝廷顯貴!”
那名幕僚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聶云,忽而眼睛大亮。
“王爺?shù)囊馑际?,暗中投效陛下,明面上則加入‘敵皇’一方,作為陛下的內(nèi)應?”
“不錯!這是一場良機!”
聶開山重重點頭,眼中精光閃爍。
“既是如此,那便只能聯(lián)絡靖安司司主祝高陽了。不過必須要確保絕對隱秘,那天機樓耳目驚人,萬不能被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