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第0至第1個世界（3）

　　后來，阿爾法又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世界。

　　在每一個不同的世界中，阿爾法都曾努力地想要接近莉莉絲，然而每一世，莉莉絲看著他，就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那份曾經(jīng)的溫柔與深情早已不見，眼中只有淡漠，甚至是憎恨。

　　仿佛命運的捉弄，他們之間的連線，總是被無形的手輕輕拔開。阿爾法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她與別人相愛，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她出現(xiàn)在別人的晨辰之路。他卻永遠看不到莉莉絲和自己的星辰之路，縱使他知道，他們的星辰之路永遠無法真正相交。

　　命運總會讓他們相遇，只是每一次，都注定要彼此傷害，彼此殺戮。

　　“這就是命運嗎？”漸漸地，阿爾法甚至開始懷疑，最初的決定是否正確，自己當時是否太過天真，不懂得命運的殘酷，“我們永遠也無法真正走到一起嗎？”

　　一個又一個世界，擁有記憶的阿爾法，只剩下最后的反抗。那就是他不允許自己和莉莉絲互相殘殺——起碼，不允許彼此赤裸裸地殘殺。

　　他一次又一次地通過設(shè)計，通過各種方式，讓自己因她而死。

　　終于有一個世界，他似乎見到了希望——

　　在這個世界中，他是貴族的長子，但是因為出生就被認為是不祥，獨自離群索居，被隔離在樹林中的一間屋子中。

　　定時，家族會安排仆人，給他送食物和物品補給。而按照家族的要求，他是不能夠踏出屋門的。

　　當然，整個屋子的窗戶都被木板釘住，也沒有陽光。

　　甚至，慢慢地，他已經(jīng)習慣在黑暗中視物。

　　即使是這樣的處境，他竟然也見到了莉莉絲。

　　迷途的莉莉絲，似乎因為什么原因，來到了這個小屋。

　　這似乎是第一次，他們在完全沒有沖突的時候見面。

　　也是第一次，他有機會，那么平和地和她對話。

　　他忽然想，若是綠寶石胸針能夠讓自己記得，是不是也能夠讓莉莉絲記得？

　　他請求家里送來了工具，將綠寶石胸針雕刻成了花朵的形狀，送給莉莉絲，請她別在胸口。

　　“若這也能讓你記得，該有多好。”阿爾法在絕望中找到了微弱的希望，“但就算不能讓你記得，我們就這樣在這與世隔絕的木屋中，度過這一世，也未嘗不好?！?p>　　莉莉絲似乎很喜歡這枚胸針，每當她的手指停留在花朵寶石上，阿爾法就期待，那寶石能成為一扇通往過去的門。

　　可是，那一天一直都沒有到來。莉莉絲還是什么都沒有想起來。

　　直到有一天，仆人忽然傳信，過了今日，他就可以重新出門，回到家族了。

　　這個消息非常意外，阿爾法的心中也是喜憂摻半。

　　他不知道，當一切回到人群之中，回到社會之中，他是否還能有和莉莉絲這樣平靜的生活。但是，他又怎么忍心，讓莉莉絲一生都和他一起，生活在這樣黑暗和幽微之中？

　　最終，他答應了。莉莉絲也似乎非常開心，這是這么久以來，這么多世界以來，他見到莉莉絲微笑最多的一次。

　　他們甚至還擁抱，親吻，在昏黃而黯淡地光下，一同奔赴極樂之處。

　　很快，家族的馬車就到了。他與莉莉絲攜手走出黑暗的木屋，坐上馬車。此時，正是清晨，陽光灑在彼此的臉頰上，灑在莉莉絲胸口的綠寶石胸針上。

　　在這一刻，阿爾法不知道感謝誰的眷顧，但他以為，他擁有了一切。

　　黑暗的陰影卻仍然悄然而至?；氐搅思易宓睦蚶蚪z，卻一天比一天，越發(fā)地變得郁郁寡歡。為了讓她開心，阿爾法十足憂心。

　　因為，他非常害怕過去重演，害怕這幸福和快樂，就像是清晨的露珠，還沒有注意之時，就徹底消亡破裂。

　　有一天，莉莉絲忽然主動提出，要去看道德劇。

　　這個劇講的是一個名為“每個人”的角色，即將面對死亡和神的審判時，發(fā)現(xiàn)在世時所積累的財富、名聲或關(guān)系，都無法救贖自己，只有信徒“善行”，才能走向神的國度。

　　或許是最近太累了吧，在觀看道德劇時，慢慢地，阿爾法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他睡著了。

　　***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馬廄里，雙手和雙腳都被綁在椅子上。

　　而莉莉絲，就側(cè)坐在他前面不遠處的草堆上，望著虛空中的一點發(fā)呆。

　　“……莉莉絲？”

　　阿爾法出聲時，嗓聲無比沙啞。

　　他不敢思考，只偏執(zhí)地想認為這一切都是玩笑。

　　“你曾犯下許多罪行，但你最終悔過，我已寬恕了你。善行陪伴你走向我身邊，你得以永生?！?p>　　莉莉絲一邊念著道德劇中的臺詞，一邊站起來，緩緩地走向阿爾法。她的手中，攥著那枚被雕刻成花朵形狀的綠寶石胸針。只是，她攥得太緊了，血從指間的縫隙中滴滴噠噠地流出來。

　　“——去死吧?！?p>　　阿爾法的心猛地一沉，

　　她猛地將花朵胸針扎向阿爾法的脖子。原來，不知何時，這圖案的邊緣，已經(jīng)被她磨得又薄又利。

　　阿爾法的視線瞬間模糊，鮮血從傷口噴涌而出，濺在莉莉絲雪白無暇的臉上。莉莉絲的臉龐在他眼中漸漸遠去，那一刻，阿爾法的心碎裂成千片。

　　“你……為什么……”阿爾法虛弱地問，幾乎無法呼吸。

　　“為了復仇?！崩蚶蚪z冷冷地回答，眼中沒有任何憐憫，任何愛意，“詛咒之子，你的自由，是由獻祭者的生命換來的。為了讓你從詛咒之中解脫，你的家族每月都會殺死一個無辜的生命——在你家族的保護下，本來，沒有人能接近你?！?p>　　“但是我，一個洗衣的孤女，又有誰會懷疑我呢？‘既然少爺喜歡，不過一個小玩意，就留下吧?！?p>　　“我雖是孤女，我也有一起的伙伴，在寒冷的冬日巷子里，圍坐在火堆旁，分享一碗湯，一塊面包……而因為你，他被你的家族捕獵、殺死！”

　　溫熱的鮮血流在莉莉絲的手上，“如果，我想，如果，我與你，只在那個與世隔絕的木屋里……可惜，終究我要面對這一切的現(xiàn)實?！?p>　　阿爾法的生命在她的手中流逝，莉莉絲的手也開始不斷地顫抖。

　　她看不懂阿爾法臉上的表情。

　　那種表情，竟然讓她有種奇怪的憐憫，在靈魂深處，產(chǎn)生了奇怪的共鳴。

　　“如果……能一直在那個木屋，就好了……”

　　阿爾法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血不斷地從口中涌出。

　　“可惜……可惜，永遠都不會有如果?！?p>　　淚水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阿爾法的眼睛涌出來。

　　“……我……”

　　——他死去了。

　　這或許是阿爾法最具有希望的一次，卻也因此而徹底絕望。

　　在木屋的一切看似美好，最終破碎時，才會成倍的痛苦。

　　就這樣，當下一次，阿爾法再次因為莉莉絲，死在明晃晃地刀鋒之下時，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阿爾法看著刀鋒上自己可悲的面孔，終于，他的心再也承受不住，像一顆早就熟透了，應該爛掉的果實一般，從枝頭掉落到地上，徹底碎成了一攤腐泥。

　　他的痛苦，這無盡世界無窮無盡的痛苦，他再也無法承受，也不愿承受。每一次想到看到她與別人相愛，他就感受到無盡的恥辱與背叛。

　　他開始憎恨她。

　　或許，這些憎恨，也不只是現(xiàn)在才開始。他終于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強大與堅強，在不斷地世界中，在不斷地被傷害中，他的內(nèi)心早已滋生出無法抑制的憤怒與仇恨。

　　他開始分裂為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一個憎恨莉莉絲，渴飲著她的鮮血，不斷地設(shè)計，讓她死于眾叛親離；另一個依然深深愛著她，卻不再期待她的任何一次接納，如殉道者般不斷赴死。

　　就這樣，死，生，生，死，一個一個世界，他總是站在同樣的起點，反復經(jīng)歷著深切的愛與殘酷的背叛。

　　他的心靈已經(jīng)徹底腐爛崩潰，他從一個深深愛著莉莉絲的人，變成了一個分裂的怪物。

　　阿爾法的心，無論是哪個“他”，都不再渴求莉莉絲的愛，而是將彼此推向無盡的深淵。

　　這就是從第0個世界，到第0.1個世界，到0.9999999個世界，直到第1個世界的故事。

　　時世流轉(zhuǎn)，命運無情，瘋狂的少年，失去記憶的少女，誰都無法再堅守當時的誓言。

　　或許，這就是與命運抗爭，所遭受的懲罰。